安林睁开眼,看见熟悉的老旧天花板。他长长松了口气把自己埋进被窝,迟来的头痛在额角抽搐。安林从枕头下摸出精神力舒缓试剂吃下,精神力劳累的阵痛渐渐缓轻。
安林精神力才恢复没多少时日,高强度的链接星网对他而言还是有点吃力。
房间的地铺空空荡荡,被褥只整理了一个大概,边角还是皱皱巴巴,似乎钟筠任何家务都只勉强能做一半。
安林看了眼时间,标准时间夜晚九点。
他有些饿,脑子还是睡太久之后的迷糊,安林一边随手打理头发,一边开门。房门的开启声在安静的家里清晰无比,窗台上摆着一枝新鲜的黄玫瑰,透彻露珠放大它的纹路。
它太生机,又和这里格格不入,一下就吸引了安林的目光。
安林走向那枝被插在易拉罐里的黄玫瑰,左右晃着脑袋瞧,没有上手触碰的意思。
“哪来的玫瑰?”安林在家里大致看了一眼,没有一个人在,他的视线又落在玫瑰上,“不知道是谁带回来的。”
玫瑰在德提斯特有的落日版金辉天空下晕晕发光,安林却也只看了这么几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同时脚步转向去厨房。
安林搜刮一圈,有些难以置信:“为什么都不给我留一口吃的呢‥‥‥”虽然话听上去像是抱怨家人的冷落,动作娴熟的打开厨房角落里外表无法擦干净的冷冻柜,冷冻柜上贴了不少幼稚贴纸,贴纸颜色褪色。
不知道流经几手的冷冻柜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安林拿出家里储备粮的最后一截鱼肉在轻柔关上柜门,冷冻柜还是摇晃着岌岌可危。
鱼肉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放在盆子里在哗哗流动的热水中升腾白烟,冰层从脆弱处开裂然后啪嗒四分五裂,碎冰就划出盆子在洗碗槽里四周碰壁旋转。
再控干水分丢进烧热的油锅,安林的时间和火候掌握恰到好处,一道不复杂的煎鱼就出锅了。
这么一小小忙碌,安林的肚子叫腾的更欢了,结果他还一口没吃上自己的劳作美食,楼下的吵闹声就已经如开水沸腾,喧闹的街道生活气突如其来。
这不太正常。
德提斯-09星的身份构成一大半都是被放逐或者被通缉的社会垃圾,能力弱小或毫无背景的人害怕招惹他们惹来报复,平日都是安静生活降低存在感。
而垃圾们又擅长黑吃黑,每一个都潜伏暗地。
只有不知险恶的傻子才会大吵大闹。
不借助精神力的帮助的安林只能听见这群人吵闹的几个断断续续的词汇,“精神力”“合作”“看见”‥‥‥似乎是在商量什么大事情,但这事的吸引力对安林而言还不及盘子里的鱼。
等安林慢条斯理吃完并且收拾完之后,楼下的吵闹声才渐渐降低分贝,但蕴藏的忿怒却是藏不住的,仿佛楼下是一群濒临失控的狮子,想要做出反扑又被谁牵制。
光脑发出去的消息没有回复,安林关了光脑,发给安匙和钟筠的消息都石沉大海:“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吗。”
至于安娜,鉴于她的特殊情况她只会把东西丢在房间角落里,深谙安娜女士习惯的安林都不需要费心去问安娜在哪里。
家里没人,又不可能再去睡觉或者去星网,百无聊赖的安林侧身肩膀靠着窗框,双手松垮的抱胸视线向下,看见一大片乌泱泱的人头,还有点眼熟。
安林没细数多少人,这些人站满了一如宁静的巷子尾,穿着打扮都略显肮脏陈旧,外套或者裤子都有不少锐气划破的破口,多多少少都带着伤,里面有的人似乎不太能适应这样的干净环境,局促地抓着衣服裤子畏缩在角落。
鞋子边沾染泥土,在地面踩了一地脚印,扫地机器人忙个不停。
安林知道他们是谁了,是生活区外那群常年埋伏原始森林外缘的猎人,不怪乎外形这么凌乱。
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一个站在所有猎人最前端,中等身材,一张普通的记不住的脸,比其他人都要高的身高但气场也没强出一两分,但是他衣服上的破洞更少,每一句话都能得到身后猎人们的附和。
他们的领头人看上去也不怎么厉害,安林对这群猎人们没多少印象。
要说原因,就是这群人实力不强,没一个有能力能单独干掉星兽,惜命的从不靠近森林深处。也许是在一起生活太久又经历相似,他们心心相惜成立一个挂不上名号的猎人团体,他们凑在一起更接近抱团取暖的概念。
在这个星球这样的小团体数不胜数,因为生存就是所有人面前的大山,没有帮衬确实活不久。
这群人的生存一如既往的困难,毫无改变。
他们会打压、排斥不属于他们的猎人,尤其是天才。
安林想他应该是猜到这群人来这里做什么了,也知道钟筠和安匙为什么没有回复消息。
出身高贵的樱桃园小少爷不会加入这种不入流又心眼狭小的组织,那是对他的侮辱。而猎人们又实在是眼红不已,收获丰富的钟筠每日都从他们眼前、从他们地盘上经过引诱着他们犯罪。
只要把钟筠废了他们就看不见,看不见就没有痛苦。
这群人的脑子也一同被心眼蒙蔽了。
安林对这群人只有一丝惊不起波澜的嘲讽,然后像是看见什么丑陋的脏东西一样收回目光。
钟筠直面这群猎人的领头,爱笑和气的小公子此刻压抑着内心的不耐烦,强迫自己听完猎人代表的每一句废话。
猎人们身上有一股快要发酵的烘臭,弥漫在空气里,全是酸臭味,还有其他不干净的味道。
钟筠一手执剑抵住猎人领头的锁骨点,保证了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
猎人领头在低吼,仿佛是被钟筠唬住了,但又实在不甘心,满嘴飙脏话。
钟筠无动于衷,神情淡漠的似乎干出威胁别人的事情的不是他,甚至还有闲心的和身后的安匙说几句话,大致是明天我们吃什么。
猎人气急败坏,钟筠充耳不闻,谈判失败。
领头的那个猎人鼻孔大张,眼球突出,嘴里冒着野兽的白气。他抬眼看了下钟筠背后的方向,转身带着小弟们走了,又是一路重重叠叠的泥巴脚印。
祥和的街道重新安静下,钟筠才帅气收剑,和安匙对视一眼上楼回家,家门大开,进来就看见安林在窗边,此时回头。
不知道为什么,那枝黄玫瑰特别不称他。
“哥你出来了,你听到楼下在说什么了吗。”钟筠把剑往桌子上一抛,双臂张开倒在沙发上,动了动鼻子,“好臭,也不知道那群人多久没洗澡。”
安匙抽出椅子坐下,双脚并拢手放在膝盖上:“猎人没有家。”
她和猎人打交道的时间多,自然知道他们都是一群什么人。
“我没听见多少,他们找你做什么。”安林一只手肘撑着窗檐,一条腿微微弯曲,站姿放松。
钟筠皱眉,一脸不解,没了楼下对峙时的淡定自若,“他们说要找我合作,可是和他们合作我能获得什么?我去了就是给他们当打工仔的,我才不去。”
安林听着钟筠的话笑了一下,他不意外钟筠的商人思路。
“合作?”安林疑问出声,“嗯,挺让人意外。”
“我也这样认为,说实话,我想不到那群人会因为什么低声下气的和钟筠说合作。”安匙进入话题,“他们每次拿着猎物来店铺里的时候那种神态,”安匙想了一下,“趾高气昂这个词就是给他们量身定做的。
“即使他们的东西都是最低价收购。如果不是老板波恩看他们可怜,他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钟筠好奇偏头看向安匙:“为什么?”
“因为损坏严重或者沾惹血污泥土。”安林接话,随即又笑了,“不过正是因为波恩的好意,他们才没意识到自己究竟多可怜。
拿着别人指缝里流出来的怜悯伪装自己,麻木自己。
“他们找你合作,又说什么事情吗。”安林随口一提,只是想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原本只是他社交上的习惯,没想到还有意外发展。
钟筠:“他们说他们有一个大单子,只要我抓住机会就可以直冲云霄身居高位,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离开这里。
“很诱人的条件,但对我没有吸引力。”钟筠打开光脑,扭动几下找了个舒服位置,在进入星网前抓住时间吐槽,“不过看他们那个样子都像是假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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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区纽斯特街区的一家路边店铺,玻璃门半关闭着告示来人现在是打烊时间。
明黄的灯光前一秒倒映在玻璃上,照亮店铺内稀奇昂贵的星兽材料,红橙黄绿青蓝紫的交互相应,将店铺衬托出一种古老冬日的节日氛围。
撇着嘴、鹰钩鼻的老板利落的整理今日的收购物品,浑身深紫色的甲虫在灯光下反光,触角在空中不断挥舞,老板把甲虫放进黑色涂色的放盒子里,然后猛地转头看向玻璃外的街道,浑浊的眼睛精明的半眯着。
这个点街道没人了,今日却有一个闲情逸致的人在游荡,总是鬼鬼祟祟的回头,蒙着自己的半张脸,做贼一样的在店铺门口回头看,半蹲着身,确认没人看见才倒退进屋。
老板波恩在柜台面上一滑,店铺霎那陷入深夜,比店铺外还要天黑。
只留了一盏昏黄壁灯亮着,亮着波恩的后脑勺,也亮着那个客人的脸。
“离我远点,站在那里不要动。”波恩说话都是严谨,就不禁让人想到他是上面派过来的人的传言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那人双手举起摆出一个投降姿态:“好吧,我也知道自己很臭,毕竟那群猎人总是一个月三十天在丛林里一天二十四消失都在草堆和泥地里。不过老实说,我现在已经习惯这样肮脏的自己了,我引以为傲的嗅觉快要失灵了。”
他姿态闲适,一举一动带着浑然天真的优雅,和门外鬼鬼祟祟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他说话的方式也特别,对语言有研究的人会直接听出他的腔调和某些语法来自联邦的中央星系。
波恩不想听这个人叨叨,开门见山:“事情成功了么。”
那人身高腿长,长腿一勾过板凳就瞧着二郎腿坐下:“结果很明显,那群猎人没多少脑子,可不代表钟家小朋友。
“不过我刚才进来看见你手里的东西了。你欺骗了我波恩。”
波恩藏在夜色里,“阿维斯,你的主人应该教过你一个道理,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阿维斯,那个混在猎人堆里的青年完全不在乎波恩说什么,而是自顾自地换了另一个话题,“好吧,那我也没必要再去想办法拾掇那群猎人们去找钟家的那个小朋友了吧。不过我去之前你可没有告诉我那小子和那个小姑娘在一起,我可真是吓了一跳。”
波恩毫不愧疚,“我不知道安娜收养了他,他的家人也会冷落他到这种地步。历史简直就是在轮回着上演‥‥‥”
“还是你说话动听。”
“不,我只是说实话,我一向尊重那孩子的**。”
阿维斯明显不相信波恩的每一句话,在他看来都是放屁,“好吧,既然没什么事情我还得赶回去,不然那群猎人就会怀疑我了,真希望快点把我调回去好好休假‥‥‥”
他走了几步路又折回来,单手撑着玻璃门框上身后倾,他的身体保持着匪夷所思的柔韧性和稳定性:“对了,听说你的小天使的哥哥前几天死了?”
“我怎么不知道。”
“我听说的,他往日兑换舒缓剂的那个皮包骨的小弟们说的。哦,皮包骨这个外号真适合他,我要赞美取这个绰号的帝国人。”说完,阿维斯嘴角快到裂到耳后根去了。
店里的壁灯嘶啦发出一道电弧光,烧死了一只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