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今天柏乐的家里人来过,具体讲些什么我已记不清,大抵是说些难听的。

她生气地来,哭着走的。

脸上仍火辣,巴掌印覆盖半张脸,却没将我打回神——我听到她说,柏乐死了。

可我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他怎么能死,怎么敢死?

是骗我的吧,可能那个女人并不是他的母亲,只是不想见到我,所以用这种理由。

绝对…是骗我的。

“小池,小池?”

我机械地扭头,眼神因思绪飘远还没聚焦,显得十分木讷。

母亲呆愣一瞬后,露出担忧:“脸还疼不疼?”

我下意识抬手触碰发烧的脸颊,片刻后摇头。

母亲见状长叹一口气:“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是啊,怎么就这样了?他明明一直很坚强,明明四年时光都支撑过来,怎么就这样了……

母亲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我都没在仔细听。此刻的我如同失去灵魂,只剩下个空壳。

目光微移,我盯着茶几上一本厚薄子出神。

这是柏乐母亲带来的,我仍清晰记得她气愤神情,整个人憔悴许多,眼眶中都布满红丝。

她说,这是本日记,柏乐的日记,一本有关于我的日记。

关于我的……

我突然想到什么猛然站起,突然的举动将母亲吓一跳,可我却顾不上,连道歉也没说便慌了神般将日记揣上往楼上跑,然后把自己反锁在房间。

我后背支撑着门框缓缓下坠跌坐在地大口喘息,深吸一口气后,像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翻阅《圣经》,抱着沉重又紧张的复杂心情,翻开本子第一页。

空白纸张上,入目是工整字迹,上面只有一句十分简单的话:柏乐喜欢沈墨池。

我的心顿时抽痛,如同被人紧紧抓着,绞着的疼。

那一刻,我有些不敢往下翻,我害怕、懦弱,我并不勇敢。

原地缓了许久,我才终于狠下心往下翻阅。

日记薄前一段时间写的并不频繁,好几天才写上一次,都是一些柏乐在学校过的琐事。

比如被泼脏水、被剪校服、被撕作业、被扒衣服……都是柏乐笔下微不足道的每天经历的琐事。

皆是几笔带过,压根看不出写日记的人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却看得我感到压抑。

翻动频率愈发快速,最后停在2006年2月25日——那是我和柏乐的初遇:

2006.2.25 今天又被泼水了,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我没有淋湿,有个学长帮我挡了下来。我很谢谢谢他,但他不该帮我,希望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

其实那天我只是无意经过,良好的教育告诉我朝人泼水是不对的,于是便上前替他挡了下来。无意之举却让我对第一次见到的学弟记了许久,只因他眼底盛满死气,如墨的瞳孔经不起一丝波澜,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

如此,便是我与柏乐的开端。

*

2006.2.26 张晓熙喊我去厕所,挨了十个耳光,警告我不准接近沈墨池,也就是昨天帮我的学长。实际上我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可过多的解释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痛苦,我只能学会顺从。

*

看到此,我的脑海正搜寻记忆。

张晓熙,我记得。与我同年级,只是有几分面熟,当时的我不知道她和柏乐之间有联系。

想想第一次遇见后我干了什么?——又一次去找了他。是了,我与柏乐之间,完全是我主动招惹。

我不敢再看下去,可我不能逃避。我知道,接下来会因为我给柏乐带来更残暴的欺凌,即使当时的我并不知情。

翻开下一页,字数变得多起来:

2006.3.2 沈墨池来班上找我了,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我知道他在,张晓熙也会在,我没法见他。于是我趴在桌子上装睡,直到响起上课铃。回家路上又被堵了,不过他们没动手,应该是我今天没见沈墨池,觉得我听话吧。

2006.3.15 他们初三难道不忙着中考吗?最近几天那个姓沈的总来找我,我躲他躲的厌烦。好难缠,他好烦。

2006.3.21 今天张晓熙心情很不好,放学路上联合三个高年级堵我,打完就走了。可是没过多久又返回,她好像比之前更生气,拿烟头烫我,好疼啊,可是我没叫,妈妈说男子汉不喊疼。

*

这一天我仔细回忆,那天张晓熙向我告白我拒绝了,放学后正巧经过,撞见她殴打柏乐。也是这天我才知道张晓熙已经带人霸凌孤立柏乐长达两年。

第一次瞧见校园霸凌的我很震惊,也很气愤,追上张晓熙训斥了她,对她说要是再欺负柏乐我就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老师。本以为她会听进去,没想到不但不改,反而折回拿柏乐泄气。

也是,一个常年靠欺负弱小得到满足虚荣心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三言两语改过自新。

滚烫的烟头接触皮肤是什么感觉?

鬼使神差的,我跑到父亲卧室,翻出一根烟一个打火机回到房间。

将烟点燃后毫不犹豫按在手臂上。

很痛,很烫。

我疼得眉头皱成一团,差一点就要坚持不下去,可一想到柏乐经历过比这还痛苦的折磨,我这又算什么。

不明白我通过自残妄图去猜柏乐的感受有什么意义,又不能像以前将他拥入怀中安慰。

待我回过神,烟头已然熄灭,灰粘在皮肤上烫出一个小圆坑。那块皮肉皱的丑陋,周围还有水泡做陪衬。

日记后面还是日常,我看得认真。直到2006.4.13日,我目光停留在这一页,心中发怒又感都心疼与恐惧。

2006.4.13 他们又有新招式了,说什么同我玩游戏。不,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游戏,但对我却是一次次豪赌。游戏很简单,轮流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掐晕后再扇醒我,以此循环……好在,这场游戏我赢了。

*

之后几页亦是如此,“游戏”维持了一周。我根本想象不到柏乐经受的折磨如此可怖,甚至极大可能会付出生命。

这不是简单的校园霸凌,这是杀人。

为什么柏乐从不反抗,犹如傀儡任人摆布?因为他在这里无人依靠。

是了,柏乐在这个小县城没有家人,他一个人生活。父母离异他跟了父亲,结果他的父亲丢下他去了外省,没有联系方式,像是将他抛弃。他与母亲关系似乎并不好,至少他不愿主动联系。

——这些都是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亲口同我讲的。

我草草翻看,寻找我与他再有接触的那天:

2006.5.18 太久没被姓沈的缠,我都快忘记这个人。今天我在楼顶呆了会,没想到能遇见背书的沈墨池。本来想走的,但是他看到了我,估计误会我要干什么,书也不背了,非拉着我聊天。有个人说说话似乎也不错,所以我没有拒绝,反正张晓熙不会知道。

*

那次具体聊天内容我已记不清。令我印象最深的是柏乐的耳朵,左耳后方有一小块凹陷,像个小洞。本人解释说是胎记,也是最近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胎记,而是被人用利器割下来的。

再深入些了解,便知晓柏乐四年经历起源:

柏乐的亲生父亲是个酒色之徒,甚至在他很小的时候想对其进行猥-亵,耳朵后的伤就是因为那次反抗激怒父亲。要不是柏乐母亲及时出现,割下来的就不会是一小块肉。同样的,此次事件是他父母离婚的导火索,至于为什么他跟了父亲,我不得而知。

这件事不知什么原因跟着他一同转学到这里,事实被扭曲,流言传成他父亲是txl,他也因为长相和性格被人调侃为娘娘腔,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甚至可以听到造谣他是从小勾引男人的变态。至此,柏乐开始长达两年的孤立谩骂以及永无止尽的校园霸凌。

一开始,柏乐试图祈求父亲转学,惨遭拒绝;无奈去找老师反映,结果不尽人意;他又去报案,论当时的社会风气再加上施暴者均为13岁以下未成年,处罚相当于没有。所有求助换来的结果是愈发疯狂的暴雨,带着柏乐涌入黑暗,最后只能选择坠入深渊。

然而这些种种都没能真正将柏乐击垮,在我眼里他十分坚强。当时的他心想再撑撑,长大后自然解放。

*

往后一个月再没出现我的名字,初三忙着中考,张晓熙同样,所以那一个月柏乐过得还算好,起码没怎么被人堵。

一学期结束,我如期考上重高,柏乐成为准初三。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问遍关系网才知晓柏乐的居住地址。不知为何,我就是很想很想告诉他这个消息,分享我的喜悦——我以为,我们已是朋友。

印象中的楼房十分破旧,只从外面看都以为是栋危楼的程度。

灰白墙面发了霉,栅栏锈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塌,空气中都是难闻的潮湿味。

清晰记得当时看见这座楼的感受,震惊只能带着疑惑,一度认为走错了地方。

柏乐家在508,我怀着忐忑心情敲门,起初无人回应,在我坚持不懈后,木门才从里面打开极小一条缝。

缝中露出一双秀气的眼眸,只见那双眸中带着警戒,那份警戒在看清我后消散,变回平时波澜不惊,宛如一潭死水般得深沉。

柏乐开口第一句话是:“你来干什么?”

他没有让我进去,就连门缝都不再敞开一丁点。

我想他是不欢迎我的,不过那时的我被喜悦冲昏头脑并未发觉,傻笑着扬起手中的通知书,扬声道:“你看,我考上了一中!”

“哦,恭喜。”

清澈的嗓音中没有一丝起伏,话音一落便要关门,见状我连忙阻止:“哎,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很倔,两人无声对峙良久,最后他败下阵妥协将门打开,侧身让出一条道:“只能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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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簿
连载中酥柳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