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发现，沈上校的眼睛跟沈成器的有几分相似，只是沈识洲的瞳仁更黑，在此刻的灯光下，好像浩渺宇宙里深不见底的黑洞。
这是一个从不刻意凸显自己存在感的男人，但没有谁能真正忽视掉他。他惯于隐藏，惯于沉默，把自己的一切都捂得严严实实，关河不得不小心斟酌，该给他多少信任。
最终让步的是沈识洲。
“早点休息。”他朝关河轻轻颔首，然后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关河转过头，看着沈识洲的背影，思考沈识洲是出于什么原因愿意让步——沈成器、五月鸢尾号、还是其他不为人知的理由？
“辛苦沈上校了。”
关河没有在这里待太长的时间，很快回到房间。他和沈识洲都是隐藏情绪的一把好手，第二天在餐桌上再见面，没有人察觉出这两人之间有过一场短暂而微妙的交锋。
梅以安被围坐在餐桌最中间的位置，所有人都默契地把食物推到她面前，沈成器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梅姐，你喜欢吃什么就先选。”
“对对对。”莱昂跟着点头，“你想吃什么就跟我们说！”
梅以安笑着取了一支营养剂，看向众人：“你们也吃。”
季知秋一眼瞥过梅以安手里的水果口味营养剂，不赞同地摇头：“还是得注重一点营养搭配，我昨天晚上和Iris一起研究了很久如何用我们现有的食材准备出适合你的营养餐，不如你看看这个，以后就按照这个来？当然，有什么忌口或者偏好也可以随时跟我们讲。”
梅以安笑得很温柔，她点了点头：“真是辛苦你们了。”
“怎么会辛苦！”沈成器和莱昂异口同声道，“只要梅姐你开心就好。”
梅以安笑了笑，刚想回答，此刻房间里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报声。
“据我们所在位置3公里处突发5.0级地震，震动辐射范围广，根据昨晚的天气情况预测，有70%的可能性会引发雪崩。”
Iris的声音甜美而机械，毫无情绪波动地道：“昨晚的大暴雪带来山坡大量积雪，因为突发的地壳运动雪面崩裂，积雪的内聚力无法与地表的重力持平，积雪开始下滑。我们正处于山谷的背风坡，降在背风坡的雪远不如山底的厚实紧密，斜坡背后的缝隙口只需要一声枪响就能使积雪崩落。”
餐桌上的众人脸色皆变，关河立刻道：“调取周围地形图，派出一辆无人机采集实时数据，预测雪崩的大致面积和可能方向。”
明明身处室内，沈成器却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冰雪的破裂声。
无人机在静音模式下从五月鸢尾号里飞出，光屏里很快就出现实时投影，还未开始渲染的图像是一大团深浅不一的黑，隐约能看出一点山川的轮廓。很快，智能数据进行着色和补光，沈成器看到崎岖的谷地和纵深的高山，还有漫山白茫茫的雪，连天际线都是模糊的。
山尖处萦绕着一层云状的灰白尘埃，仔细一看，能看到沟谷中有雪球滚落。
沈成器心里很清楚，Iris的预警是正确的。
关河皱着眉头，不断推演着可能的数据。
莱昂有些着急，问：“为什么我们现在不立刻让五月鸢尾号离开？”
关河头都没有抬，压根就不想回答莱昂这个问题。
梅以安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莱昂，柔声道：“你认为五月鸢尾号从启动到航行的动静有多大？能比一声枪响，一声高呼来得更轻吗？”
莱昂张了张嘴，沉默了。
连他都知道，答案是不可能。只要五月鸢尾号启动，雪崩就会立刻发生。不等他们走出这个谷口，他们就会被大雪掩埋。
主控室里一片沉默，沈成器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可在这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也置身于白茫茫的雪地里，内心空茫，不知所措，根本组织不出一句能安慰人心的话。
沈识洲遥控无人机，对周遭的环境做了一个系统全面的扫描，最后得出结论：“最快五分钟后，雪崩就会到达。”
“五分钟。”关河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点，然后他抬起头，环视众人，“赌一把吗？”
季知秋立刻追问：“赌什么？”
关河沉声道：“赌积雪的厚度无法完全掩埋五月鸢尾号。”他抬手，调取一组五月鸢尾号的舰身资料，“甲板和船舷的高度是十七米，船身共四层，最高点二十八米。我大致测算了一下雪崩的厚度，认为五月鸢尾号被完全掩埋的可能性只有50%。”
季知秋验算了一遍关河的数据，道：“关老板给的概率比较保守，在我看来，可能性是70%。”
Iris用温柔的女声提醒道：“预计还有三分钟，雪崩就会完全落下。”
关河加快了语速：“如果第一次雪崩结束后，五月鸢尾号没有被完全淹没，我们需要立刻出舰搭建导雪槽，规避二次雪崩，同时打通东南方向的通道，横向穿过这片区域，前往计划里的下一个安全区。”
莱昂还是不明白，问道：“反正都要雪崩了，既然这些雪埋不住五月鸢尾号，为什么我们不直接离开呢？”
季知秋看了一眼莱昂，似乎是在疑惑这种问题竟然真的有人不明白。他这话说得倒是毫不费脑子，充满了一种反正都要死，不如死得痛快一点的解脱感。
“你待会试试把你自己埋到雪地里，也不为难你，就让那层雪到你的胸口，然后你看看自己能在这样的雪地里走多远。”
“只要你能迈开一步，我都佩服你是个猛男。”季知秋白了莱昂一眼，然后转身看向关河：“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关河按下一个红色的按钮，操控室的地板忽然打开，六个银白色的金属舱从地底冒出来：“以防万一，我们现在先进入紧急避险舱内，系统设定1小时后如无意外自动打开，如果有意外，会进入休眠状态。”
进入休眠状态就意味着，如果他们赌输了，五月鸢尾号的地表探索任务失败，他们将被埋在地底，也许在二十年、三十年甚至几百年后，人类文明有了新的突破，运气很好的话，会有人来到这里，发现躺在休眠舱里的他们。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将永远地闭上眼睛，接受另一种意义上的安乐死。
季知秋第一个走进紧急避险舱：“没想到还有这么个东西，真好。”她躺了下来，金属隔板缓缓合上，她笑了一下，对还在外面的伙伴们说，“一小时后见。”
“一小时后见。”梅以安也紧跟着躺进季知秋旁边的紧急避险舱。
莱昂和沈识洲也分别进入，最后只剩关河和沈成器。
Iris的声音甜美又无情：“六十秒倒计时。”
关河搂住沈成器，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进去吧，一个小时后见。你放心，我的赌运一向很好。”
沈成器很不放心，不是担心关河的赌运，也不是因为他们这不顺利的行程，生死一线的时刻，他觉得关河是不自然的平静。
他好像是这样一个人，虽然活得很努力，有拼尽全力要完成的事情，但假如在某一个时刻意外来临，他走入死亡——关河好像对人间也没有多少留恋。
仿佛猜出沈成器在想些什么，关河亲手将他送进紧急避险舱：“放心，有你在，我还不会这样轻易地死。”
“三十秒倒计时。”
沈成器点头：“你也快进去吧，我们……一小时后见。”
关河微笑着点头，看着沈成器的金属隔板缓慢闭合。
Iris提醒道：“还有不到二十秒，关河先生，您得加快速度了。”
关河对着沈成器时上翘的嘴角在这时候撇了下来，他看了一眼紧紧闭上的六个紧急避险舱，还有空置的那个，非常从容地走向主控室里的主驾驶位，并按下蓝色按钮。
六个紧急避险舱全部沉入地底，在舰身内部有完善的减震固定带，理论上除非一辆与五月鸢尾号同体量的舰船相撞，否则即使是地震也很难让置身其中的人感受到震感。
“关河先生，您不进入紧急避险舱吗？”Iris问道，“暴雪将以时速八十公里的速度冲下来，崩腾而下的雪会带来强烈的冲击波，完全不输给同等伤害范围的导-弹带来的大爆炸。我刚刚迅速学习了一些地球纪年时代雪崩的资料，一场雪崩过后，山崩地裂，万物消匿，人们将雪崩称为‘白色死神’。”
关河听得漫不经心，他从容地扣上主驾驶座位上的安全带，眼睛紧紧盯着无人机带来的实时图像。
Iris这会儿话多得有些烦人，他好像有些耳鸣，在耳边听到了厚重的嗡鸣声。
三秒钟后，光屏一黑，无人机消失在茫茫的雪海里。
关河在一瞬间觉得呼吸一致，紧接着就是猛烈地冲击。整个五月鸢尾号舰体都在不停地亮红灯：“警告！警告！”
“舰体收到猛烈撞击！”
“冲击波持续影响舰体！”
关河的座位也在震动和摇晃，他的嘴唇有些发白，但眼睛仍旧明亮：“Iris，能判断五月鸢尾号有多少米被埋在地下了吗？”
“不到十米。”Iris道，“正在不断升高。”
关河看起来依然沉着：“实时报数。”
“十五米。”
“十八米。”
“二十米。”
关河眨了一下眼睛，他开始感到胸闷，甚至隐约有一点窒息感。
“二十一米……”
Iris报数的速度逐渐变缓，这就意味着雪崩的速度也在放缓，最终停留在二十六米的高度。
Iris道：“关河先生，恭喜你，你的判断正确。”
关河面色有些苍白，雪崩带来的冲击波很强，他刚才一直硬撑着，到这时候一口气才松下了，很快一口血从嘴角溢出。
“我帮您叫医疗机器人。”Iris道，“您刚刚明明应该一同进入紧急避险舱。”
关河摇了摇头：“我怎么敢把一个小时就这样交给未知？”
数据瞎编 仅供娱乐
/我是鸽子 我愧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