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希望

白之行低下头,竟然认真地想了一下。

“关河,真的很难想象,你竟然能说出这么理想主义的话。”白之行推了推鼻梁的眼镜,“你觉得我们有被当做过‘人’吗?”

白之行伸手指了指站在禁区废墟中的那群人:“我们只是一个复制出来的受精卵,是联邦的工具,是‘人’的笑话,你觉得我们有选择的机会吗?”

关河没有再反驳白之行,他看着站在Sūrya身旁里的其他人,这里面有常来废酒馆喝酒的,有跟他一起去鸢尾花墓地里种过花的,也有当年独立日时一起并肩作战过的。

“老余,你是怎么想的?”关河叫出一个站在塔楼下的男人,男人背后背着一杆枪,五官深邃,看起来沉默而有力。

“我?”骤然听到关河叫他,男人把枪托了一下,拿到手里,“我的想法很简单,想活着。我知道白之行没几句实话,也知道Sūrya作恶无数,但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不是么?在禁区里谈道德,不就跟一个饿得快死的人讲,你怎么能吃肉呢,那玩意儿嘌呤高一样滑稽吗?”

“你想做个人,所以你有要坚持的正义,我没有,我们很多人都没有。”男人低垂着眉眼,“你看看我们这个世界,连太阳都是假的,说实在的,谁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所以,我就想自己活个痛快。我没去过联邦,听说贝尔格莱中心区的双子天阶很漂亮,那里有整个联邦最好的酒吧,我想去看看。”

“关老板,做‘人’真的是个很高的要求,我就是个复制品,是个废物,是个垃圾。现在河对面的人连个垃圾都不愿意让我做了,你说我还能怎么办?要么死在禁区,要么跨过去,闹他一闹,也好让他们看看,我这个垃圾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关河颔首:“明白了。”

男人抬头,看着关河,端起了他的枪:“关老板,把五月鸢尾号让出来吧,我们需要上面的武器。或者,你也可以直接掉转舰头,对准联邦。比起白之行,我更相信你,我甚至愿意帮你杀了他。听说你是十三年前故总统的儿子,你带我们回联邦,可比他名正言顺多了。”

关河平静地说:“禁区现在只剩下不到三千人,这个人数还不够下江区一个地方的军队储备。即使有了五月鸢尾号,我们也无法到达贝尔格莱中心区。要想活下来,只有向外走,五月鸢尾号虽然配备有武器,但本质还是一艘地外探索舰,用它去攻击联邦,效果并不会好。但如果依靠它去探索地外,说不定会有奇迹。联邦这十多年来再也没有去建造过第二艘五月鸢尾号,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希望?”男人低声重复了一遍,“真是个好听的词,也是个好遥远的词,似乎从来没有在我的世界里出现过。”

关河正色道:“你愿意信我吗?我会把希望带回禁区。”

“我相信你。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在五年前了。”男人顿了一下,说了残忍的下半句,“可我不相信希望的存在。”

“砰!”

男人毫不犹豫地开枪:“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我不想就这么死了。”

“冲——”

白之行坐在飞蛾人身上,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密集的炮火像一张网朝五月鸢尾号袭来,原本就被梅以安从内部破坏了一部分的防御罩摇摇欲坠,很多区域都开始发出预警。

沈成器在Iris的帮助下调取数据,并开始紧急修复,他向关河保证:“我能保证能量罩的稳定!”

小九这时候也站了出来,她擦了一把脸,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来帮你。”

关河有些讶异地看着她,小九很淡地笑了一下:“关老板,我是相信希望的人。”

哪怕希望从来没有在他们的世界里出现过,但这也不能阻止有人依然心怀希望。

“还有……我……咳!”

“三哥!”

小九闻声,不可置信地看向倒在地上的人。

“梅以安走了,她……没想杀我。”三哥捂着脖子上的血,脸色苍白,“你看,连她都……能这样,我……”

“到时候再说!”关河皱眉打断了三哥的话,“先送医疗舱。”

在关河和白之行对峙时,梅以安就强行用翅膀从防御罩里闯了出去,高能带电粒子烧灼了她的翅膀,黑色肉翼边缘燎出火星,她也没有后退一步。

就在白之行以为梅以安是要来帮他们的时候,梅以安却拖着她那带血的翅膀,扑向了白之行。

血腥味萦绕在白之行的鼻尖。

“白先生。”穿着黑裙子的女人扇动她的翅膀,“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就在这时,梅以安血淋淋的翅膀直直地刺入白之行的胸口,速度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翅骨洞穿白之行的胸口,从后背还能看到翅膀尖沾着血肉。

“我啊,曾经是个满怀希望,热烈灿烂的小姑娘。”梅以安低声笑了,“我真是不想当个怪物了。”

梅以安拽着白之行,从空中跌落下来。

流弹纷飞,一颗子弹击中了梅以安的眉心,她丝毫不避,甚至朝着弹火最密集的地方去。

那对丑陋的翅膀终于折断,一半嵌在那个制造出她的人的胸膛里,一半随着她落入地底。

梅以安终于能够走向死亡。

“……请在我的墓地上,也种一束鸢尾花。”

这是她在松开三哥时,轻声在他耳边说的话。

“梅以安——”

再也没有人能回应这声呼喊。

“白先生!”

梅以安的自杀式袭击让Sūrya的攻击倏然暂停,整个禁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五月鸢尾号上,关河站得笔挺。他好像是一块礁石,矗立在海浪里,无论浪头如何变化,礁石面对着的方向都不会变。

“我相信关老板。”

废酒馆的酒保拖拽着莱昂,忽然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他们径直走向梅以安的尸体,莱昂脱下外套,盖到了梅以安的身上。

“我也相信希望。”

“还有我。”

一个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男人也站了出来:“虽然活着很重要,但怎么活着似乎更重要。别人把我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自己当什么。”

沈成器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当初在煤山里把关河救回来的人。

“我也相信关老板。”

“还有我!”

“我!”

梅以安的死好像一个阀门,让那些从前不愿意发声的人,都一个个站了出来。他们或许知道Sūrya的恶,也知道新太阳联邦外是无尽的黑暗,可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要不然活着可就真的没意思了。

关河愿意做那个给禁区带来希望的人。

他一直也是。

“我也相信关老板。”

一个熟悉的女人的声音从禁区尽头传来。

这个女人从一辆装甲车上下来,她穿着皱巴巴的衣服,怀抱满满的一束蓝紫色的鸢尾花:“来晚了一点儿,对不住。”

“季小姐!”

沈成器看到来人真是惊讶得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季知秋小姐一向很擅长无事其他人的目光,她抱着花,看了一眼梅以安,将花放到了那个死去的姑娘身边。

“走的时候花还没开,回来了见到这么一大片紫色的鸢尾花海,觉得很稀罕,就摘了一些。”季知秋将有些长的头发挽在脑后,“三个月前,我从禁区离开新太阳联邦,现在我活着回来了。”

季知秋的话无异于一声惊雷:“我最远到了北纬23.5度,即北回归线附近,用联邦科学院的仪器测试,发现随着我一路向南,空气中的不明物质的浓度正在逐渐下降。”

“是相信关老板,还是跟着Sūrya去联邦送死,随各位选。你们要是不信,装甲车里有行车记录仪,欢迎各位去调取录像。”

季知秋说完,毫不在意其他人打量的目光,她弯下腰朝梅以安鞠了一躬,然后看向莱昂和酒保:“跟我走吗?”

莱昂还记得季知秋,这会儿看到季小姐,整个人都有些结巴:“季季季季……”

“季知秋。”季小姐在外头待了三个月,很久没人陪她说话,这会儿对着个结巴也好耐心,“我的名字很难记吗?”

“不——小心!”

莱昂红着脸想解释,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在暗处对着季知秋开枪了。

季知秋反应很快,她立刻避开,却没想到在这时候,竟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有人几乎在同时出手,搂住她的腰,就地一滚,并同时向子弹袭来的方向开了两枪。

“沈识洲上校?”

莱昂惊魂未定,看见沈识洲忽然出现更是脸色大变:“这、这……”

沈识洲没有回答莱昂的话,而是拉着季知秋,重新回到装甲车附近,以装甲车为掩体暂时躲避。

莱昂和酒保四处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这位联邦上校往装甲车跑。

酒保小声地问莱昂:“这是联邦军队的人吗?”

莱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恐怕联邦军队的人早就埋伏好了,就等着我们和Sūrya两败俱伤然后再收尾处理呢。”

酒保好奇地问:“那这位沈上校现在出来是什么意思?”

莱昂挠着头,有点想不明白:“大概是因为季小姐很重要吧?”说完,莱昂转过头,想问季知秋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霍华德城堡那场荒诞的婚礼之后,她真的从禁区去了地外吗?

只是等到莱昂转过头,才发现季知秋小姐和沈识洲上校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

“沈上校,谢谢。”季知秋侧过脸,稍微往后退了一点。

沈识洲却像害怕她跑一样,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季知秋抿着唇看向沈识洲,沈识洲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居然一闪而过了紧张的情绪,他很不擅长的找了个理由:“这里好像受伤了。”

季小姐任沈上校抓着她的手,半晌才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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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太阳
连载中曲风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