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器咧开嘴角，向后仰倒：“是的，谢谢您，女士，请替我照顾好关河。”
他倒了下去，眼皮立刻就合上了——沈成器的力气早就用光了。在看到Iris的那一刻，他一直绷着的那口气就散了。
等沈成器再次醒过来，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也躺在医疗舱里。
沈成器想伸手推开医疗舱，但因为还没到设定的结束时间，无法从里面打开，医疗舱闪烁红灯并发出滴的一声警告。
Gia的声音在沈成器耳边响起：“沈先生，您的治疗时间将在两小时后结束，请您耐心等待。”
“关河怎么样了？”这是沈成器最关心的问题。
Gia回答：“关河先生比您提前半个小时醒过来，现在正在和Iris讲话。您放心，他的身体状况比您要好，对环境的适应性也更强，相较而言，您由于严重冻伤和过度用脑，身体处于超负荷状态，建议您再在医疗舱里休息一段时间。”
“关河真的一切都好吗？”沈成器总担心Gia撒谎，哪怕Lion7.0只是个人工智能，并不会像人类一样，为了让他好好休息故意哄他。
“是的，沈先生。”Gia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关河先生从医疗舱里出来后，立刻就来探望了您。”
沈成器松了一口气：“Gia，你能替我打开医疗舱对吧，我觉得我的身体已经没问题了，能让去看看他吗？”
“为什么不让他来看您呢？”Gia说，“从您和他的身体状况以及相互关系来看，应该是他来看您。”
沈成器笑了一下，人工智执行着和人类截然不同的价值判断体系，他们不受感情的干扰，完全从数值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在某种程度上也很有趣。
“您看，关河先生过来了。”Gia的语调听起来有些狡黠，“我猜是Iris通知他的，他一定让Iris留意你的状况。”
沈成器心里有些乱，他抿了抿嘴唇：“也许吧。”
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沈成器闭上了眼睛。他想关河会和他说些什么，大约会先叫他的名字，然后问他感觉怎么样，最后说不定还会对他道谢。
这样一想，他觉得关河不来看他也没什么。
匆匆赶来的人大约是很急，一路走过来还碰倒了个置物架，上头摆了一些玻璃瓶，哐啷摔了一地。
来人也不管，直奔着医疗舱过来：“小沈，你好点了吗？”
沈成器睁开眼睛，透过半掌宽的显示屏，对关河笑了一下：“都好，关老板呢？”
关河一边调取沈成器的身体数据，一边道：“我也都好，今天多谢你了。”
对话果然和沈成器预想的一样。
沈成器问关河：“可以打开医疗舱吗？”
关河眉头皱了一下：“你最好再在里面休息一会儿。”
“里面太闷了，关河先生。”沈成器抬手推了一下医疗舱的盖子，并没能推动，“我想出来。”
“……好。”关河到底是向沈成器妥协了，他按下按钮，医疗舱的盖子缓缓向后退去。
沈成器抓着扶手，从里面爬了出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关河站在医疗舱一旁，仍然皱着眉头，沈成器看向关河：“关老板感觉怎么样？”
关河转过身，给沈成器撩了一下衣服，让他看后腰的伤口：“都好了。”
沈成器的目光扫过关河的后腰，他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别开视线：“那、那就好，五月鸢尾号呢？”
一个白色长裙的虚影出现在空中，是五月鸢尾号的系统AI：“沈先生。”
关河向沈成器解释：“在Iris被激活后，我用故总统留下的秘钥，成果接管了五月鸢尾号的最高权限。五月鸢尾号是被强制销毁的，这艘军舰在完成地表探索任务，将要回到新太阳联邦时，受到了不明攻击，应当是故总统政敌的手笔。当时五月鸢尾号上还有他们安插的内应，双方里应外合，强制毁掉五月鸢尾号上的重要程序和文件，并杀害了在军舰上的学者和军人，营造了五月鸢尾号消失在地外的假象。”
沈成器听得有些心惊：“对于新太阳联邦的既得利益者来说，他们恐怕不需要再来一个太阳。”
“政客们总是有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数据。”关河低垂着眉眼，“在五月鸢尾事件后的十多年来，为了新太阳联邦的稳定，联邦已经停止了向地外的探索，唯一的对外门户禁区也即将被毁掉。在当局眼里，这些探索都是危险的、加速人类灭亡的举动。目前的人造太阳还能保证五百年的人类活动，而人类既然已经能够造出一个太阳，自然还能造出第二个、第三个。七十年前的事件给予我们的启示就是，自然环境太脆弱了，只有人造的才是最安全的。”
沈成器一瞬间有些迷茫，他眨了一下眼睛，问关河：“自然的世界真的比人造的更好吗？”
“更好？”关河摇头，“那要看你对更好的定义是什么了，定义不同，判断好坏与否的标准又怎么会相同？”
沈成器看着靠在医疗舱边的关河，这里明明四处明亮，但沈成器却觉得关河站在一片惨淡灰雾里。
往前一步，后退一步，都不是路。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沈成器问关河。
关河看向Iris：“把剩下的资料传给他看。”
光屏里出现一段画面，红外摄像头下，一望无际的茫茫冰原呈现出诡异的色调，没有光，铺天盖地都是混沌和极寒。
地球上97%的地方都是这样的。
但不是全部。
“看赤道。”关河点了一下光屏，把原本的全球地图放大，屏幕里只剩下赤道地区。
沈成器在想该如何形容赤道，在地球纪年时代，那是阳光最充沛的地方，无论太阳在南北回归线之间如何移动，都不会吝啬对赤道地区的阳光。
那是永远不会有冬天的地方，不能用温暖来形容，只能是炎热。太阳的过分偏爱是炽热的，只有每一寸土地都烧灼起来，才能回应这份热烈的爱。
但七十年前忽然出现的黑色物质让赤道也有了冬天。
“赤道……有光。”沈成器喃喃地指了指赤道地区的绿色光点。
关河轻声道：“那是人类生命活动的迹象。”
沈成器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向关河：“那里还有人类吗？”
关河点头，又给沈成器看了一幅图，是赤道地区十三年前测量出的为期一个月的空气中黑色物质浓度统计，数据显示，那种物质以极其微弱的幅度在下降。
“在地外还有人类存活。”
关河抬起头，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少见的有些底气不足：“小沈，你想……和我走出去，看日出吗？”
“看日出？”沈成器重复了一遍，“日出……”
“我们是要去赤道吗？”沈成器心里一紧，他有些吃惊，更多的是开心，“启动五月鸢尾号，离开新太阳联邦？”
关河握拳，抵着下巴，慢慢地回答沈成器的问题：“对，五月鸢尾号上保留的数据都是十三年前的，不能说明现在的情况，我刚刚和Iris讨论过，计划在太阳风结束后，尽快整理物资，按照当年的地外探索路线，进行二次考察。”
“那我也一起去吗？”沈成器有些雀跃，“关老板，我可以给你维护数据，保护你的信息安全，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关河看了一眼沈成器，“你知道的，外面很危险，我也不清楚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只有一个月的观测数据作为样本实在太小了，无法确定那究竟只是个偶然波动，还是真的预示着情况越来越好。更有可能的情况是，那一点微弱的人类活动早就消失了。”
不等关河说完，沈成器就从医疗舱里爬出来，抓着关河的胳膊，小孩儿似的上下摇晃：“我愿意，我愿意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关河这一瞬间却觉得有些不自在。小沈这两声我愿意喊得太响亮了些，好像他不是在邀请沈成器加入一场生死未知的探索，而是某个更为甜蜜幸福的场景。
关河轻轻地拍了两下沈成器的后背，说：“也可能什么都看不到，除了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冰原。”
“关河先生！”沈成器的眼睛很亮，“我觉得我们能看到日出。”
关河看着沈成器明亮的眼睛，到了嘴边的丧气话一时竟也没能说出来，他动了动嘴唇，到最后只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希望啊。”沈成器眉飞色舞，仿佛几个小时前躺在医疗舱里奄奄一息的人不是他一样，“我知道可能结果很坏，但我不放弃对美好的期许，这不就是希望吗？人类文明一直延续下来，靠的不就是希望的存在吗？”
“……是啊。”关河也笑了。
沈成器张开双臂，搂玩偶似的搂住关河：“所以关老板不要再和我说那些丧气话了，你是不可能吓走一个心怀希望的人。无论前面是什么刀山火海，我都陪你走。”
“好。”关河抬手，环住沈成器的腰，“好，那我们就一起走。”
Iris笑眯眯地问：“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两位先生都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需要我先去为你们准备晚饭吗？”
被Iris一提醒，沈成器才觉得饿，他点了点头：“好的，谢谢。”
用餐时，关河问了沈成器是如何重新唤醒Iris的：“我手里有故总统最高权限的秘钥，但花了很长时间，都无法重新启动五月鸢尾号。”
“入侵和解码。对了，Iris的部分边界程序依然有损坏，虽然这些年她已经自我修复了很大一部分，但还没有完全复原，我准备做个接口，将Gia和Iris融合。”沈成器只是简单解释了两句复杂的原理，他整个人的兴趣还在十三年前的真空压缩食物上。
沈成器感叹道：“那时候联邦的品味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逼近完全机械的一面，食物的口味还是很生动的，连生姜味都有，保质期竟然有二十年，真了不起。”
“可你只尝了一口，就全部推到我这里来了。”关河弯着眼睛笑，他敲了敲手里的餐盘，“看来你也不是很喜欢生姜味，只是好奇尝个鲜。”
沈成器被说中，皱了皱鼻子，他有些难为情，便想着狡辩：“我是想把这种新鲜口味分享给你，多稀罕的口味啊，你肯定也没尝过。”
“这样说，我倒是应该谢谢你咯？”关河拿着勺子，喝了一口生姜味的营养速溶汤。
“不客气呢。”沈成器低着头，笑得眉眼弯弯，非常可爱，让关河觉得生姜味虽然有些呛，喝久了，舌头上居然也有一股**的甜。
两人对视了一眼，空气里都是某种清甜的暧昧气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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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赤道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