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霞是深蓝染成的夜，金乌已经在扶桑神树上梳理着自己的羽，准备再过一会儿就振翅一挥，红日东升。
白云飘渺的万米高空之上竟传来了人声交谈，首先出来的是一道沉稳柔和的男声:
“唉呀唉呀，别挤别挤。”
回应他的则是一道清越，但带点委屈意味的少年音:
“我已经尽量往外面坐了……”
云层之中出现了一头看上去就还没成年的小墨驴，吭哧吭哧的扛着两个人。它挥动着小驴蹄，在高空中艰难的往下爬去，累得拉长的驴脸上满是汗，大滴大滴的墨汁挥洒开来。
张极知努力地吸腹，一个劲儿的往前挪，就差坐到驴脖子上了。而上生星君也在努力的往后让位置，半个屁股悬在空中。
什么神仙风度啊，什么天庭杀仙啊，张极知的评价是:天尊想事情还是不如文曲星君周到。
为什么可以派出弟子跟随他，而不顺便配个坐骑呢！两仙人总不能出了天门就自由蹦极，万米高空肉身落地吧。
张极知本以为上生星君有高深的御空术，可以带他帅气飘逸的降落。于是站在一旁期待的看着上生星君的表演，上生星君也眨着闪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一柱香后，张极知默默地掏出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墨驴。
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四肢打滑的御空站着，感受到张极知跨坐了上来，刚欲走就被拽住了尾巴。
在小墨驴懵逼的表情中，上生星君也跨了上来。
事情就演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两位仙人共同压榨着一头未成年小驴。自己不飞让驴驮着飞。
感受着驴腿的颤抖，心地善良的上生星君有些不安地问:
“它会不会太累了，一直在流汗。要不我们下来吧，多用点仙力，应该可以一边高速飞行，一边隐身。”
无情且仙力弱小的张极知立马否认这个提议，假模假样道:
“没关系的，它不累。它可是文曲星君点画的灵物，落地以后休息一下就好了。而且一边飞行一边隐身，即使是星君也会很累，小仙就更累了，小仙还小呢。”
上生星君想了想，被张极知说服了，认同道:“既然如此，那就不下来了。我也还小，也吃不消。”
天空之中，两仙相视一笑。于是一个百年老宝和一个千年起步老宝达成共识，他们还小，要好好善待一下自己。
墨驴:对对对对对，你们两个都小。这个家我最大，下个月就过满月大寿了！
同时载客两位，对于墨驴还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它的速度慢了下来。墨汁滴滴答答地落下，小驴气喘吁吁，等到快至凡间时，金乌已经从扶桑木起飞了。路过他们二仙时，还丢来了一个谴责的眼神。
张极知假装没看到，扭过头去。良心已经不痛了的上生星君也开始研究凡间景色。
眼看着马上就要落地了，上生星君自然地掐起隐形术。俨然是准备全程隐身，解决完任务再隐身回去。
“星君这样可无法体会到下凡的乐趣，与在天庭也没什么区别了。”张极知温和的声音在前边响起，提醒上生星君最好不要隐身。
上生星君不解地看去，发现张极知身上的衣着变化成了一件白色的衬衫 黑色休闲裤。垂直腰间的白发则是竖成了高马尾，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和因为没打领带，微敞的领口里若隐若现的锁骨。
张极知甩了一下自己的马尾，飞扬的发丝映着太阳，尾梢像是在发光，他惬意道:“嗯，这样看来就潇洒帅气多了。星君可以考虑穿个红色卫衣和工装裤，在蹬双运动鞋。”
上生星君沉默了一下，问道:“卫衣和工装裤长什么样子？”
——
在某处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穿着白色衬衫，竖着高马尾的男子，带着身后一名红衣少年，似慢极快地走着。
上生星君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下凡来究竟是为了做什么。俊秀的少年只是安静地跟着张极知身后，亮亮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一直低头赶路的张极知则是在算苏立的位置。
他和苏立自从分别以后，只在昨夜梦里见过一次 。为免打草惊蛇，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悄悄在触碰了下凡人灵魂，留下了一道印记。
此刻他就追随着那道印记，在城市杂乱的红尘气息里尽力的分辨寻找着。
兜兜转转，他们一头扎入一个小区，最终停留在了一座公寓门前。
谁也没有上前敲门，也没有使用穿墙术。上生星君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能闻到此地有残留的味道。
是道术的味道，但是阴冷，黏腻，不怀好意。
至于那扇门，那扇门后压根就没有人。在仙人的感知中，只有空荡荡而杂乱的房间。
张极知深深吸了口气，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司命星君虽然并不掌握生死簿，但应当也能判断一个凡人是否还活着吧？”
上生星君点了点头，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南斗主生延寿，北斗主死清罪。只要师兄还能看到相关命途，那个人就还活着。”
明白张极知为何要问，上生星君从怀里掏出了三根长香，与此同时，张极知也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铜炉，将之摆在了门口。
他接过上生星君递过来的香，点燃后直直的插好。双手结起道印，潜心诵念着。
点燃的烟雾并未消散开来，而是凝固成了一条烟线。虽然不时被风吹地抖动一两下，可始终未散未断，一直往上。
一线通天庭。
张极知就要在此地联系司命星君，问他是否还能看到苏立的命途。
——
四周有谁在低语，反反复复在他耳边呢喃着。
“福生无量天尊”
“福生无量天尊”
“福生无量天尊”
………
在一处老旧的院子内，苏立茫然地低着头，赤着上半身跪在人群后方。
乌泱泱的一院子人都跪在在一尊神像面前，不断的低声祷告祈福。
那尊神像雕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道士，捧着一只玉如意端坐在岩石上。只是细细看去，玉如意像是一只紧握拳头的手臂，慈祥的脸庞隐隐有邪光滑动。
苏立前面跪着的那些人诵念声越来越大，他们尽皆赤着上半身，白肉上用针线缝着一句话“天尊照福，极乐将至”
就跪在苏立前面的那一位，苏立清楚地看到。在他的背上，那条字随着呼吸，不断的在皮肉上鼓动着，渗着血迹。蜿蜒流下。
而跪在最前面的几位信徒更是虔诚，额头挨在地上，跪的极为端正，一动不动。背上缝上去的字，针线已然发黑腐臭。
神像旁守着七，八位或年轻，或年长的道士。他们不时挥着拂尘从前面的信徒头上划过，似是在赐福。
苏立记得，站在右边下首的那个，就是把他带来的。他为什么要过来？有点记不太清了。就记得稀里糊涂开了门，然后就过来了。
他应当是怕的，应该是很怕的。
可苏立听着耳边的声音，心里越发庆幸，庆幸自己跟了过来，庆幸自己能被天尊福佑。在逐渐扭曲的意识中，神像那张苍老的脸在他眼前逐渐变得神秘而高高在上。
满足的幸福感爬上心头，脸上不由自主挂起了微笑。苏立双手合十，诚心低念:“福生无量天尊。”
苏立重重地磕了下去，抬头的那一瞬间，他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最前面那几位一动不动的信徒，脚边留着几节肠子，嗡嗡地招来了几只苍蝇。
他们已经登上极乐了，真好。
苏立在心里由衷的羡慕赞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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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