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灯如同花瓣一般簇拥着,发出的光芒落在新中式黑棕色的圆桌上,圆桌的一角泛着光泽。
四周的墙壁挂着山水字画,圆桌上的菜肴装饰也各有各的韵味。
“今晚差不多尽兴了,就不陪陈董继续品酒了。”江许穿着一袭黑色的西装,领处白色衬衫面上打的领结有些歪曲。
“江总,这酒才喝了多少啊。” 陈丰挑了下眉,端着酒杯随着江许起身。
要是早些年,他才不会把眼前这位年轻人放在眼里。如今对方身为江家产业的掌权人,打败一众堂兄弟,领着江氏那是更上一层楼,颇有他父亲江致远年轻时候雷厉风行的模样。
江氏换代,对他们这些上江市里排队等着和江氏合作亦或是求江家庇佑,保个集团顺风顺水的人来说那是大事。
江许刚回国,毕竟年纪轻,多数人没把他放在眼里。想着也要过了三四五年才能上任。后来去查才知道,人家在国外就已经为江氏拓宽了不少产业。
人嘛,最看重的还是利益。管他之前是怎么看人的,现在江许一下子登上顶峰,以前还叫他‘江少爷’‘小江总’的人,不也都学会了点头哈腰一口一个江总。
硬的不敢用,那就得来软的。酒喝的多了到后面什么话都好说。
“不必了,陈总。”江许站起身,朝身旁位置上的季之礼使了个眼色。
季之礼起身,搀住江许的一只手臂,一如既往的淡雅:“陈总,你看江总都喝醉了。我还是带他去隔壁的休息间休息休息。”
两人都这么发话,端着酒杯的陈丰也不敢继续强硬。
“那麻烦季总带着江总去隔壁休息,下次等江总有时间了,我们再约。到时候可要喝个尽兴啊!”
陈丰这样说,江许自然不敢拂面子,笑着说着下次他做东。
休息室依旧是新中式的装修,江许同季之礼进了门,将门合上后,坐到茶几前的沙发上。
“真醉了?”
季之礼挑了下眉,打算从包里摸包烟抽,一摸,兜里是空的,于是只能作罢。
喝醉了是假的,他的酒量不至于那么差,但继续在那屋里待下去,迟早抵不过灌酒最终瘫在那里。
他代表江氏出席饭局,就得注意身份和分寸,容不得做些有失体面的事情来,对江氏的名声不好。
但当下的江许需要休息是真的。
下午的航班从英国回来,时差没来得及倒就被拉去了饭局。
陈丰和父亲江致远是旧相识,面子不能不给。
江许翘起一只脚,黑色皮鞋悬空,露出底面薄薄的一抹红。
伸手捏了捏眉心,脑袋晕沉沉的,不由得带来一阵烦躁。
季之礼:“叫司机来接了吗?”
江许摇摇头,司机把他接到这儿后就让对方回去了。
刚才说要走,其实也是不想在包间里待着,一会儿被敬酒一会儿被各种奉承的语言捧着,他听的有些烦。
“那不正好,让沈璃来接你。”
江许眸中一顿,喉结上下滚了滚,默了会儿才接上话:“有些晚了。”
“而且她不喜欢酒味。”
所以今晚他不敢多喝。
低下头轻合上双眼,江许再睁开眼时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眯着眼晃了晃,视线停留在季之礼领间的撞色领带。
有些眼熟。
很像中学的时候他去沈家找阿璃,在她书柜上发现的那条。
那时候他天真地以为那是阿璃给他准备的礼物,毕竟那段时间离他的生日已经很近。
自小,同阿璃最为要好的异性只有他一个人,他自然理所应当地认为这条男士领带是给他的。
江许还记得那时候的喜悦,他小心翼翼地将礼盒打开,看着花纹领带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像是被吸引一般,他拿出领带迫不及待系在脖子上。
那段时间他和阿璃闹了些矛盾,阿璃嘴上说着近一段时间都不愿搭理他。他一个人憋不住气在学校看着阿璃和别人说说笑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所以这礼物,也算是阿璃告诉他愿意和他和好了吗?
看着镜子里的领带和自己,江许的喜悦像是蹦爆米花似的在心腔里绽开。
想要快一点长大,打扮为成熟模样,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要是阿璃能够多喜欢他一点就好了。
江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一会儿,门外传来动静,紧接着房门被打开,镜子里多出了阿璃。
江许转过身,想告诉阿璃这条领带他有多么喜欢,想告诉阿璃,他这些天有多么想她,想告诉阿璃他错了,他不应该其他无关紧要的人同她闹了脾气。
无论怎样,阿璃还是阿璃,他的阿璃。
可是阿璃却显得很意外,走到他的身边犹豫了几下指着他脖子上的领带对他说:“江许,这不是给你的礼物。”
笑容顷刻顿住,跳动的心脏开始凝结,冻住。那种感受无疑是将他推倒在悬崖之下。
出乎意料的,他没像以前一样同她闹,同她争论她最喜欢的朋友是谁。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江许有些想哭,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总是倔强爱面子的,他忍住泪,机械地取下脖子上的领带。
在得知领带属于别的男人时,他想要将领带撕碎,毁掉,连同沈璃喜欢别人的那颗心。
可他不能。
因为这样只会让阿璃更厌恶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阿璃的关心和笑容,开始出现在别人那里。
他抗议过,嫉妒过甚至是针对过。可是都没有用,换来的是阿璃的警告和不解。
就连他策划了很久的成人礼阿璃也没有来。
成人礼上,他第一次喝了那么多酒,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喝到那样醉。
江许第一次感受到醉酒的不适,胃里时刻在翻滚想要吐出,脑袋就像是下一秒就会炸裂一般。
酒后会壮胆倒是真的,他跑去沈家问阿璃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泪水在他满是醉意的眸子里打着转。
可是阿璃,他最在乎的阿璃,和他说过成人礼要给他送一份大礼,许诺过要和他一年又一年一起吹灭生日蜡烛的阿璃那天的话语是那样的冰冷,陌生。
她说:
‘下次喝这么醉就不要来找我了,我不喜欢酒味。’
回忆化作一幕幕快速翻过的画面,等江许回过神的时候,季之礼拿着手机从休息室外的小阳台走了进来。
疼痛依旧在心中蔓延。
江许叹了口气,想将内心的情感压下去一点。
他向季之礼看去:“干嘛去了?”
“打电话叫人接你回家啊。”季之礼无奈摇摇头,想说什么又欲言而止,最终端起茶几上的紫砂壶茶杯抿了口茶。
——
沈璃到达饭店楼下的时候,天已经换上了黑幕。
饭店门前的喷泉哗啦啦喷着水,在半空中拐了弯的水流瞬间涌入了池中,又继续了循环。
季之礼给她打电话说江许喝醉了,喝的很醉的那种。
还说什么一直喃喃她的名字。
这些都不重要。作为嫁进江家的新婚妻子,她得去接江许,算是维持体面。
即使不为了这一点,她同江许认知二十多年,把醉酒的他送回家也是应该的。
季之礼派的人就在饭店门口等她,带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坐电梯去了十二楼。
打开休息间的门,她看见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江许。
几日不见,他的眼底有些乌青,一副疲倦的模样。
“交给你了。”季之礼清了清嗓子,见找来的大佛到场,也不愿继续待在这里当巨亮的灯泡,站起身整了整衣间便出门离开。
江许睡的很浅,几声对话和关门的声音将他吵醒。
抬起疲惫的眼皮,看见站在眼前的沈璃时,江许下意识的反应是他还在梦里。
不然阿璃怎么会在这里。
阿璃……他很想念她。
而阿璃……有想起过他吗?
“阿璃…”
刚休息了会儿,再开口说话声音避免不了有些哑。
屋里有一股酒味,不是很浓烈,但看他的模样却不是很好。
沈璃向前走了几步,开口问他:
“喝了多少?”
喝多了毕竟对身体不好,况且江许以前因为绝食过度得过一段时间胃病。
眼下是这星期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领证之后他们就很少见面,江许忙着工作,时不时就要满城满世界飞。而她忙于自己的账号,找更好的原料和制作灵感,最近因为太过操劳还在考虑招个摄影助理。
一周没见,两个人的距离似乎又无形的远了些。
“没喝多少。”
江许怕她误会,用手在空中比划:“就这么几小杯。”
话落,他下意识揪起衣角拉到鼻边上闻了闻。
“身上有酒味,我去换一件。”
说罢,就要起身。
沈璃拦住他,拉住他的手臂,皱了下眉。
“不用了,待会儿回家再换。”
只当他是喝醉了耍些小性子,这么点酒味,算不上什么,她也不是什么闻不得酒味的人。
白色的劳斯莱斯在黑夜里行驶着,江许将脑袋靠在床上,方才喝了些凉水,身体上舒服了许多。
扭过头,看向一旁的沈璃。昏暗的后车厢,江许的眸子是那般的明亮,许是因为喝了酒,眸前有一层醉意。
“季之礼告诉你的?”
除了季之礼,方才在场的还有谁能给沈璃打去电话。
沈璃嗯了一声,视线仍旧放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
昨天下午发布的招聘信息,截止今晚已经不少人人提交了简历。
要找一位合拍又有技术在身的摄影助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审查简历,还是得约个时间交谈交谈。
季之礼说江许喝的烂醉,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窗外景是霓虹灯五彩的颜色,汽车快速地驶过,窗上只留下残影。
这一带是上江市最繁华的地方,高楼不在少数,耸立的英式建筑上方传来光芒。
车子驶上大桥,向外眺望,能看见远处乐园还在运行着的摩天轮。
江许上一次坐摩天轮,是在英国的伦敦眼,同沈璃一起。
夜晚的伦敦眼,幻化为绚烂而巨大的光环,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紧邻着泰晤士河,是爱情萌生的绝佳之地。
却偏偏没能将他和沈璃的爱情种下种子发芽。
“最近几天有时间吗?婚礼那边需要进行彩排。”他忽然间提及,默默向她看去。
他们的婚礼,他很早就开始期待。
沈璃的长发搭在肩后,如海藻般浓密而丝滑。有些碎发飘到锁骨上,静静地落在突出的骨上。
江许看不清她在看些什么,只是察觉到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嗯,看你的时间吧。定好了给我说就行。”
一年为期限的婚姻,婚礼并不用那么上心。两人之间,还是以江许的空闲时间为主好。
江许问过沈璃很多对婚礼的期待,可沈璃思来想去也说不出什么要求。
可能…因为总觉得很快就会散伙吧。
她低着头,等待联系上的摄影助理回复信息。
两人约于明天下午在林雪的咖啡馆见面。
对方回复好可以约的时间,沈璃刚要打字,就听见身侧的人开口问自己:“阿璃…”
快速地回复完消息,沈璃关上手机,转头看向江许,心默默有些抽动。
“怎么了?”
虽然是他亲口说没喝多少酒,但看他醉醺醺的模样,身子肯定是不好受的。
沈璃心里想着待会儿回去应该让林妈给他弄些醒酒的东西。
江许好像还是那样不太会照顾自己。
那他在国外那些年是怎么过的?虽然也有保姆在那边照顾,但也不可能事事都管。
他没向她提及过那段时间。
江许投来的目光热烈而迷离,像是有一颗火种藏在眸子后边,开始满满的燃烧成一颗火球。
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想说话又说不出,欲言又止只会增加疼痛的感觉。
人在喝醉的时候,曾经那些脑海里存在已久的想法便会突然冒出来,不计后果地问出。
默了默,借着醉意,他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你对我…有一点点的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