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前。
裴素素偷偷摸上楼，正寻找文熙所在房间时，便有人给她递来了纸条，是直接塞进她的袖口中的，她本欲将那人叫住，可那人离开得迅速，加之这观云楼内人员众多，很难在人群中看出来，她只好作罢。
遂将纸条打开一看，其上写道：三楼里间，文熙恐有性命之忧。
那字迹与之前在岳州密林里关山月给她的一般无二，她还记得，那日赶回军营的路上，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她似乎怎样都无法摆脱，后来她想明白了，能在背嵬军军营外做监视之姿的，除了邵晚臣好像没有旁人。
只是他既不戳穿她与关山月这层关系，那她便也做沉默了。
从前裴素素听过绝杀阁的大名，知道贪官在他们眼中是必须要死的，只是死亡时间不同罢了，她断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他们合作，不仅杀了贪官，还要救人。
看来文熙不仅在阙州众百姓眼里是好官，就连在绝杀阁里也是如此，尽管文熙是隶属于稷王的，却也比残害人命的贪官好上几个阶级，不然关山月又怎会给她提醒呢？不过他为何不直接派人去解救？
她虽清楚这几日的踪迹一直有人监视，可都这种情况了，关山月还能想起她来，而且他像是算计好了般，知道她会来寻文熙，是让人在这里专门等她的。
算了，反正她是没有监视人的本事的，再说她总是要见文熙的，怎么见不都是见，这些事日后再做细思。
裴素素生怕耽搁，连忙上到了三楼，只是她并不清楚，这所谓的里间究竟是位于哪里，从楼梯口往里望时，一连串的房间便会映入眼帘，实在是无法一眼识别。
这观云楼内部空间非常大，从上至下俯瞰，便能看到一半径为两米的圆形舞台，其上歌舞升平，台子上跳舞的歌姬各个美貌，舞姿翩翩，琴声尤为悦耳。
在台子的周遭摆放着一能够坐四人的方形桌，共有二十五桌，场面犹为纷乱嘈杂，若不是要找人，裴素素简直要坐下一睹了。
连上几层楼梯，虽未感觉到精疲力尽，却引了不少人注意，从入楼为止，她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但人太多看不清是谁，彼时来了三楼，这种感觉便更深了。
三楼是官员的娱乐场所，所经过的小厮皆佩戴腰牌，楼梯口也有守着的人，与外面守卫穿着一样，应都是官府派来做保护的，她摸着上来时，趁小厮路过偷走了他的腰牌，这才得以通过守卫上到里面来。
这三楼的房间都紧闭着屋门，她观察了一番，没有小厮会主动敲门进去，除非那里有人出来，紧接着才会有小厮进入。
而就算有人出来，小厮也并非立即就进去，这门上挂有一牌子，若尚为红色，则屋内还有人，若被翻过来成了绿色，则屋内无人。
这一点极大地给了她方便，她可通过观察牌子颜色来找人，杀人者需要时间，如果是团伙作案，则需要时间转移尸体，若不转移，也该为自己争取撤退的机会，可若是一人作案，他也要时间逃走。
所以无论哪种作案方式，他们都不可能让尸体这么早被发现，也就不会立即将牌子替换了，倘若被推门而入的小厮发现，届时人没死透，可就功亏一篑了。
房屋所配备的窗户纸虽很薄，却不能从外面清晰地看见里面的动向，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形，站在屋外，根本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就算将耳朵贴在门上也无用，并不是外界太吵的缘故，可能是房屋做了特殊处理，让里面的声音发不出来。
这么看来，这是一套极为专业的保密程序。
可是古代竟也有隔音墙？
裴素素挨个贴着窗户去看，尽管她记得文熙的身形，可实在是无法在不捅破窗户纸的情况下看个清楚。
……
正向下一间屋子走去，可能是走得有些着急，竟撞到了来者的肩膀，她赶紧停下，低着头，沉着音道：“抱歉……”
那人似乎是急着赶路，并没有听完她的道歉，却好像是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待裴素素直起身时，便见其已经走了很远，从身形上来看，此人大约有一米九，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可从穿着上来看，他却穿着一身黑斗篷。
可能是不想让人认出来？
不对，此人步伐轻盈，方才撞的那一下也并未动摇其半分，裴素素骤然想起，只有身负武力之人才是如此，邵晚臣、关山月、王意安皆如此！
可若是武官也有可能，但她已经顾不上细想了，万一这人就是来杀文熙的，现下离开，岂不是让他得手了？
文熙危矣！
裴素素赶紧快步向里面走去，她方才已检查过十间屋子，按照那人走来的方向，正好有一个红色牌子在挂。
她戳开窗户纸，里面没有她要找的人。
一间，两间……
然而还没有走到最里面，她便听见楼下小厮大喊着“走水了”，她慌张俯瞰，只见那火光已将一楼的二分之一掩盖，火蛇顺着长达九米的橙色纱蔓延上来，将二楼的围栏烧了不少。
烧着的烟味传入鼻腔，裴素素用袖子捂住鼻子，继续向前快步走，那火是从最右边烧上来的，速度极快，一眨眼便缠绕在红色立柱上，方才在右边的人紧急撤离，彼时好似无人在看着她了。
现在情况紧急，她不得以改变策略，直接推门而入，发现不是文熙便赶紧奔向下一间。
终于，在推开第五间的屋门后，她当即看到了一倒在桌上的男子，是文熙！
“文大人！”
激动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裴素素冲将进去，她离他约莫一步的时候，才看见文熙的口中已流出黑血。
是中毒的表现！
她一下将他扶起来，以坐着的姿势，用崔嶷给的短刀割开手掌心，向他的嘴里滴着她的血，尽管他的脉搏已无法摸到，她还是想死马当活马医，要是能救活，也不枉她寻他一遭。
“走水了！走水了！快逃啊！”
屋外嘈杂声音愈发的大，地面似乎都在震动，裴素素还未来得及察看，便有一股浓烟从外界渗透进来，她慌张起身，看到的是灰霾霾的烟气。
火势的蔓延出乎意料的快，裴素素来不及想太多，将桌上仅剩的一壶茶倒在衣服上，又将浸湿部分撕扯下来，先系在文熙脸上，再是自己。
后又拉起文熙便往身上架，扶着他向门口走着，这时她才发现，原来不是屋墙隔音，而是桌案放的远，距离门窗约有三米的距离，若是再小声说话，加上外界吵嚷，是无法听清楚的。
浓烟越来越大，她已经不能看到眼前的路了，却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按照自己方才来的路走。
她脑袋里冲出一个念头，不管这楼之后会如何坍塌，她都要带着他一起出去。
忽的，她感觉自己架在自己身上的力气变小了，她想去查看，但烟雾太大，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身形，再多的也无法知晓了，而由于无法开口说话，她便也不能得知这位帮自己的是谁了。
她约莫能猜到，对方是将文熙的右胳膊架在了后脖领上，正如她将左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般，这样节省的力气着实是多。
从三楼下至一楼，所有的楼梯两旁皆有火星，势必要将铺盖的红色绣花地毯烧了，踩在上面时，还能感觉到烫意，而他们二人的下楼速度竟出奇的一致，极为有默契。
裴素素有一瞬间想，这个来帮她的人她不会认识吧？
然，在不清楚局势之下，她只能先抹消这个想法，不能放松警惕，并由着他将这具沉重的躯体架下楼，往一个她不知道的方向走着。
可以说，如果这人想要借机杀了她，都是有机会的，她时刻准备着，若是此人动手，她便与他拼命。
……
“刷——”
一个踉跄，裴素素从台阶上被推下，身上的负重感又回到了最初，她立住身子，回过身去，她看到的是一个小门，如今已成了火门，很快，楼里的房梁落下，冲击力让她后退了半步。
而瞬间，她的后腰被人托住。
“姐姐，我来了，你还好吗？”
熟悉的女声传入耳中，裴素素仿若听见了这世间最动听的声音，比楼里的弹奏声更为悦耳。
她猛地回身，满眼疲惫，只见王意安小鹿般的眼睛望着她，“姐姐，你受苦了。”说时，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裴素素，眼中泛泪。
而裴素素也在打量着她，王意安的眼神比从前更加明媚，也更加坚定，一袭黑衣的她不显阴狠，似乎与杀手这个词不搭边，她后背上背着一把极为明目的红伞，是上次雨夜搭救她所背的。
看她是有准备而来的，裴素素也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王意安先将文熙扶住，后引她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之上，王意安为文熙搭着脉，眉心一皱，裴素素心知肚明，却还问：“如何？”
她道：“脉搏微弱，不知还能否醒来。”
用了她的血，命算是抢回来了，后事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王意安将目光投向她，道：“这几日我们忙着重建，不能抽出身来，昨日才知姐姐已失踪多日，柳啸月却已出阙州，无奈才命阙州暗探寻找，可算将姐姐找见了，我本想着尽快赶来，却从柳啸月属下传来的信中得知，你来了观云楼。”
“柳啸月走了？”她凝神。
“是啊，柳啸月还有其他事要做，而她人虽出了阙州，消息倒还算灵通，不然我也不会在后门等姐姐。”王意安笑着说。
“那方才助我逃出火海的，也是柳啸月安排的人？”
“你是指那个人？据我所知，柳啸月并没有派她的部下保护你，至于……方才那个将你推出火海的人，我看背影还挺熟悉的。”王意安眼神真挚地说。
“像谁？！”裴素素身子向前一倾，可以看出她的表情是十分渴望得知的。
王意安挠了挠头：“好像……邵晚臣。”她的眼力是极好的，身为杀手，若是眼力不行，便是给他人活命的机会。
“对吧？我也觉得！”裴素素猛地拍了下大腿，能从她这里获得一丝认同，便就证明不是她瞎想的，而在激动之余，她仍不忘细思，“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王意安也觉得新奇，摇了摇头，道：“我岳州的暗探并未回报，可见这次离开，邵晚臣做得很密不透风。”
裴素素看着她，王意安当即明白了这是何意，说：“姐姐放心，像淮阴侯这样的好官，我们是不会针对的。”
“那你们会对好官加以监视吗？若不监视，好官一朝变成贪官，你们不就无法第一时间知道了吗？”她凝视着她。
王意安抿嘴一笑：“姐姐，其实现在也是无法第一时间知道的，像那些贴身跟踪的人，是需要培养的，不然就算一开始不被发现，后来也会被察觉到，所以我们现在只能先跟着一部分官员，若发现端倪，自然是快刀斩乱麻，不留后患。”
她点下头来，这套安排其实已经很是合理了，既无法顾及到所有官员，能暗查一部分也是好的，真是不敢想象，这种组织倘若壮大起来，会有多少残害人命的官以命抵命。
从裴素素眼里，王意安看到了广袤无垠的支持，她瞬间觉得这种感觉真好，便道：“姐姐，你会一直支持我吗？”
“会，只要这条路是对的，就能一直走下去。”裴素素捂住她的双手，彼时，王意安的手心汗珠淋漓，她下意识在衣服上抹干，然后再握住她的手。
“姐姐，我有你真好。”她笑意晏晏。
裴素素嘴角蔓延起一抹甜笑，“这句话也是我一直想对你说的。”
话落，王意安挪到了她的身侧，将头依靠在裴素素的肩膀上，享受着这刹那间的温存。
要是她的姐姐能够一直陪着她好了，可惜她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无法因为私情而多做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