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达贡带着奈亚子走远后,项子平才从床底爬出来。
因为他的存在,伊赫乌蒂暂时没有去看那本日记,依旧让它藏在枕头下面。
为了防止房间里的“主犯”逃走,他们在离开时锁上了门,密室一般的空间让她恍惚又回到了杂物间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天一夜。
只不过这回的人数要少上许多。
伊赫乌蒂试着拉了拉房门,挂着铁链的大锁因为她的动作哗哗作响。
透过勉强拉开的一指宽小门缝,她看到那把锁的位置隔得并不远,就是撬锁大师奈亚子不在。
“你会开锁吗?”虽然不抱希望,但伊赫乌蒂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我是个正经人,”项子平义正言辞地说道,“正经人怎么会开锁这种歪门邪道。”
要是奈亚子听到这句话你就死定了。伊赫乌蒂边想边合上了门,暗暗把撬锁这项技能的优先等级提了提。
“话说,他们不会把奈亚子大姐怎么样吧?”项子平惴惴不安地问。他对自己的游戏水平有着清醒而准确的认知,知道单凭他一个人是无法通关这局游戏的。无论出于哪一方面,他都应该担心奈亚子的安全。
“我觉得你更担心的应该是达贡他们。”伊赫乌蒂说,从奈亚子被带走时的游刃有余来看,达贡对她而言不过是跳梁小丑般的存在。。
奈亚子大姐一人一刀砍死巨蛇的场景历历在目,项子平对比了下船长和蛇的体型差,觉得伊赫乌蒂大姐说得很有道理。
话题到此为止,房间陷入了沉默。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奈亚子的房间里没有钟表等计时工具,说得更为准确点,是没有多少私人物品。伊赫乌蒂在她桌上的小书架找到了一本封面奇特的书,打开后里面一片空白,无字天书般地令人难以捉摸。
将书关上,“死灵之书”四个字令她微微出了会儿神。
项子平则是窝在张椅子里打盹,他看上去十分困倦,很快就响起了跌宕起伏声震如雷的鼾声,声音之大,简直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背过气。
趁着项子平睡觉的功夫,伊赫乌蒂轻手轻脚地走去床边拿出了梅琳达的日记,又轻手轻脚地回到书桌旁,认真地翻看着。
身为潜藏在玩家之间的“狼人”,梅琳达的经历充满了曲折和离奇,知道的东西也要更多一些。
她的日记开始于自己出现幻听的那一天,那时她已经发现了关在地下室的艾略特夫人,还偷听到了艾略特公爵和一位体型异常高大、却总是蜷着背的神秘男人的谈话。
在他们的对话里,梅琳达得知了她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染上怪病”的艾略特夫人恢复健康,而“治病”的方法就是活人祭祀。
不用想,这个祭祀的人选当然就是她 。
“带她上船,带她踏上前往拉莱耶的伟大旅途。”伊赫乌蒂读着日记的最后一篇,上面复述着那场邪恶的谈话,光是文字就能让人脊背发凉:“吾主复苏之日,便会回应汝之请求。”
她从这几行文字里读出了几个关键的信息:
首先,拉莱耶号的航行是为了复苏某种可怕的生物;其次,这艘轮船的名字并不简单,很可能和“海德拉”、“达贡”一样,是恶魔或魔鬼的代称;最后,达贡不是一切的终结,玩家们还要面对更为黑暗的挑战,除非他们能阻止“吾主复苏”。
梅琳达还在日记详细描写了她的幻听,其症状和伊赫乌蒂不说一模一样,但极为相似。
都是来自大海深处的呼唤,低沉,空灵。
它让梅琳达的精神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日记的字迹也越来越潦草,终末那篇的涂改痕迹很重,重到只留下了那两句话。
读完了日记,伊赫乌蒂听到了钥匙开锁的咔嚓声。
她回头,以为是达贡,没想到却是奈亚子。
“快走。”打开门后,奈亚子只短促地说了这么两个字,表情严肃。
尽管伊赫乌蒂的脑子还没转明白事情的发展,手脚却是很快地行动了起来,一边拿走重要的东西,一边推醒了睡得正酣的项子平。
“怎么了怎么了?”项子平问,声音很轻,没忘记自己正在一个随时可能没命的游戏中。
回答他的是头顶响起的仓皇逃窜的脚步声和濒死的惨叫声。
“我的妈,”虽然不知道上面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但项子平的魂魄已然被吓去了一半:“这又是哪位姑奶奶出事了?”
楼上的人在往下面跑,楼梯处的铁门却被人锁了起来,导致他们只能趴在栏杆上绝望地哭喊。
“达贡现身了。”奈亚子说,带着他们来到了史蒂芬斯夫人的房间,地板上的破洞还留在那儿,淡淡的血腥味从中飘出,弥漫在这间不详的卧室内。
“啊——”呼救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好几个度,伊赫乌蒂若有所感地回头,看到了一只三人高的鱼头怪物挥舞着锋利的爪子,肆意屠杀着手无寸铁的NPC们。
一时间血肉横溅,人类的身躯在这种非人的恶魔面前时如此的脆弱,几乎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
半人半鱼,正是《失乐园》中的恶魔达贡。
“即使是影子,也可以看出那是个极为高大的男性。全身隐藏在厚厚的斗篷之中,头顶又不知什么缘故凸起来好几块,仿佛公鸡头上的鸡冠。他的声音含混低沉,像强行从喉咙间挤出来的一样,发音也很不标准——我想他应该是外地人。我感觉到父亲对他极为尊敬,想来身份不低。”,梅琳达日记中的描述渐渐和眼前的怪物对上,“……我看到了他的正脸,那简直、简直就不是人类!上帝,他还在对我‘微笑’!”
口袋里的黄金饰品在微震,隔着衣服散发出一股灼热的气浪。
伊赫乌蒂听到了达贡的声音,和她在神思恍惚之间听到的呼唤十分相似,只不过这次距离她是如此之近,触手可及。
她的脚步慢慢放缓,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项子平第一个跳了下去,落地的声响暂时唤回了伊赫乌蒂的神智。她怔怔地看了奈亚子一眼,突然觉得眼前的这张脸孔是那么的可憎可怖,铁栏之后的达贡却亲切无比,和她血脉相连。
“我本该对他心怀恐惧,却很奇怪地心生喜爱。他,他似乎比父亲更像我的父亲。他究竟是谁?”
她后退了一步,体内的冰冷之血在燃烧沸腾。
就在伊赫乌蒂几乎要完全被达贡所迷惑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浑身一轻,随后是两声物品落地的清响——奈亚子将她口袋里的两样饰品丢在了地上。
达贡掰弯了栏杆,扁平的鱼脑袋伸了过去,张大了嘴朝她们吼叫。
胸口沉闷得像刚从海底浮上来,脸颊两侧传来一股难以忍受的瘙痒。伊赫乌蒂听到下面的项子平在小声地催促着,身后的达贡也快从变形的栏杆间钻过来。
她拒绝了奈亚子的帮助,自己跳下了黑洞洞的缝隙。
项子平贴心地找了些棉絮之类的东西垫在地上,伊赫乌蒂强忍着心中的难受,和他说了句谢谢。
“伊大姐太客气了。”项子平说,“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跑?”
楼梯处的铁门终于被达贡撞飞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们下来的地方,盖住了那条由海德拉撕开的缝隙。
达贡在朝他们奔来,沉重的身躯让整条船似乎都在因为他的步伐而颤动。
先前被奈亚子撬开的门仍然大开着,这个房间就像是被水手们遗忘了一样,即使里面的尸体已经在腐烂发臭,依旧没有人往这里看上一眼。
这一层的走廊尤其狭窄,过低的层高也让人十分压抑。项子平之前一直吐槽居住环境的恶劣,现在却是感激它能限制住那个鱼头怪的行动。
被走廊夹住的达贡暴躁异常,双爪在两侧的墙面划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身后的蛇尾愤怒地拍裂了地板,但还是只能看着三个猎物越跑越远,最后消失在漆黑的拐角。
他们来到了一个被三道门六把锁保护着的小房间,没有人知道轮船上为什么会有这种地方,奈亚子事先似乎也不知道,她原本想去最底下的一层,却在途中被一样有趣的东西吸引了过来。
现在,那样东西正藏在角落的木柜里,一股看不清颜色的液体涓涓地流出,在下方汇聚成小水坑。
奈亚子暂时没去管,眼下最重要的是她的小麋鹿。
房间的顶部点着盏暗黄的灯,奈亚子借着光拨开了伊赫乌蒂耳后的头发,果然看到了两个一开一合的小缝。再过不久,这里就会长出两道鱼鳃,随后是稀疏的鳞片,再是日渐扭曲的五官。
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想。
奈亚子找出了伊赫乌蒂的邀请函,信件的末尾果然又多了一句话:狼人的血饱含诅咒。
自己的那封则写着:厄运在你们之中蔓延。
厄运?真不凑巧,她就是厄运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