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标兵吗?”闻人意将他扶起来,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自己搞到这个地步,“如果用【生命/道具】的话,很快就能好吧。”
“那个只能用一次,万一以后能救命呢,”师禧哭丧着脸,悔不当初道:“我还是太年轻,把【学分加权】选成永久道具,但我没想到自己这么菜,早知道就选【生命/道具】了,至少不用受这罪。”
“你救完一百个人了?”
“……没有。”
“那还不把道具用了,”闻人意将他扶到壕沟边缘坐好,也就不管他了,自顾自往人堆里走去:“就你现在这个状态,要么挂科,要么活受罪,早交卷早轻松。”
道理他都懂,但痛是真的痛,抠也是真的抠。师禧确实疼得受不了,在心里默默不舍,却又只能仰天长叹:“这一听就是学霸发言,我可是宁愿在考场坐到最后也绝不敢提前交卷的那种人啊。”
闻人意:“……”
她果然搞不来这种屁话多的男人。
果断把这家伙扔在脑后,闻人意重新在人堆里翻找着,试图寻找一些生存概率比较大的伤员。
混杂在尸体里的伤员绝大部分受了很重的伤,却没得到及时地处理,再怎么样也活不过明天的,今晚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也是最痛苦无助的几个小时了。
大雨中,他们的哀嚎、呜咽变得越来越弱,逐渐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中。
雨夜冰冷,湿寒透骨,
心里也生不出一点热度。
即使她做了急救也是远远不够的。闻人意心里清楚,但手上的动作却停不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她拖回两个人帮他们处理了一下伤口,随即便无能为力地重回壕沟,沉默地走向自己的站点。
黑暗中,有另外的脚步声和她的重合,那个家伙跟条小尾巴一样稳稳地缀在她身后,很像为自己找到主人的小狗。
最后还不是用了生命/道具。
闻人意任由他跟在身后,默许了他的行为。她待的那条壕沟里还有不少伤员等着处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等她走到前沟与后壕之间的通道时,发现之前不见踪影的三个队友正紧紧靠着睡在入口处,侯子琦撑着一件外套勉强为他们挡着雨水,另外两人一个靠他肩膀一个枕他大腿,睡得可怜巴巴。
不仅如此,侯子琦苍白的脸上还有两个通红肿胀的巴掌印……目测这手掌大小,应该是唐小暖的杰作。
再看看毛曦,脑袋都被包成了一颗又白又圆的水煮蛋,一副深受迫害的样子。
这三个,都去干了什么啊。
闻人意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随即轻手轻脚地绕过他们走进通道,没发出一点声响,她举着手提灯,很轻易地发现了那个年轻伤员强打精神的脸。
他居然真的还清醒着。
年轻伤员已经对乍然亮起的灯光没有什么反应了,他脸上的污渍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了非常漂亮的五官,只是他此刻眼里全是红血丝,眼底是憔悴的青黑,嘴唇惨白,已经没有一丁点血色。
闻人意轻轻唤了一声:“喂。”
他反应迟钝,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原本失去焦距的无神双眼忽然亮起了一丝惊喜的光,声音已经嘶哑至极:
“我、我一直都醒着……”
虽然手提灯微弱的灯光只能勉强照亮他的脸,但闻人意仍然能看清他黑暗中的手掌,严重水肿的手背上,有无数个根本无法恢复的狰狞的掐痕。
一个人即将死亡的时候,会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极为特殊的“气味”,而闻人意对这种“气味”的熟悉已经深入骨髓,即使见证再多,她也永远无法习惯生命的非自然逝去。
闻人意蹲了下来,温柔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轻道:“你做得很好,我带着医疗营的人回来了。”跟在身后的师禧没有说话,但却非常配合地蹲到伤员面前。
年轻伤员好像有些贪恋手掌的温暖,用极小的力道蹭了蹭她的手心,眼角又渗出了一颗泪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好像如释重负,却又十分费力地抬起眼皮看了闻人意一眼,眼睛一眨不眨,好像想看清她是什么样子:“……”
闻人意体贴地将手提灯移向自己的脸,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安抚又温柔的微笑,显得无比美丽与亲和:“累了就睡吧,你已经安全了。”
听了她的话,年轻伤员似乎想扯扯嘴角,却没有一丁点力气,他没有听话地闭上眼睛,而是忽然回光返照一般抬起手在胸口处掏了掏,用尽全身力气拿出一卷东西放到闻人意腿上。
紧接着,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
闻人意一愣,下意识伸手拿起那卷东西看了看:……那是一团整齐地卷在一起的厚厚一沓纸币,但已经非常陈旧了,湿湿地沾了血,即使松开手也仍然是一卷的形状,显然是这个少年存了很久的积蓄。
师禧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探了探伤员的脖子,低低地说:“……他是不是没信啊。”
可他的表情却那么平和又安宁,像心满意足地睡去了一般。
“他相信我真的带回了医疗营的人来救他,”闻人意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又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与冷淡,仿佛刚刚的温柔少女只是错觉。她淡淡道:“他只是不相信自己能够活下去而已。”
事实上,正是如此。
她只不过想要这人离开得轻松一点。
而且,在死之前给她这个陌生人这么多钱算怎么回事啊,这个国家注定沦陷,就算给她也根本花不出去了。
想是这样想,但这意想不到的行为还是让她忍不住心里发酸。死人已经没有灵魂了,她不会对尸体产生任何留恋不舍的情绪——而且,他不能待在这里了。
闻人意沉默地站起来,没有任何犹豫地拖起年轻伤员的身体朝着坑外走去。
师禧又默默地跟了上来,眼睁睁地看着闻人意拖着那人的尸体,平静地扔进躺了无数牺牲之人的弹坑……明明刚刚才温柔地摸着人家的脸轻声细语地安慰。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根本没有任何话有意义,在伤者生时救他安慰他,闻人意已经做得很好了,至于此刻这个在寻常人眼里称得上冷血的行为,实际上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只能欲言又止。
这里是他们的终点。埋葬在为祖国奋战的一线,也算死得其所了。
等两人回到通道处时,侯子琦已经被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他忍不住出声唤了闻人意一下,在得到她“嗯”了一声的回应后,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闻人意皱眉问他:“你怎么回事?”
侯子琦露出一副“别提了”的苦瓜脸,一边放轻音量免得吵醒另外两个,一边对着闻人意委屈地大吐苦水:“这两个家伙贼不听话,一开火就兔子似的往外面冲,逮都逮不住!这不,一个摔破了脑袋,一个被埋在土里差点闷死。”
什么??
闻人意差点拍案而起。
“特别是这个家伙,”侯子琦见闻人意刷地一下站起身,连忙指着唐小暖补充告状:“她不感谢我千辛万苦把她从土堆里挖出来就算了,我就在喊她的时候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脸,真的是轻轻的!结果!她一醒过来就回扇了我两个**兜……”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皱巴着脸委屈至极地干哭:“她不知道两个**兜能给她的救命恩人带来多大的伤害!”
闻人意:“……”
师禧:“……”
死去的梗突然诈尸起来攻击我. jpg
“……别嚎了,”闻人意还不知道这家伙原来是个搞笑男,原先在朋友们面前立的慵懒高傲不合群人设已经完全崩塌。她看着侯子琦哭丧的脸,内心毫无波澜:“那毛曦呢?他看起来伤的不轻。”
“我感觉,多半被震傻了。”侯子琦摇摇头,一脸悲伤,“我找到人的时候,眼睛也是直的,人也是木的,还听不懂人话。”
这么严重?
闻人意赶紧蹲在毛曦面前将他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身上只有一些小伤,伤势最严重的脑袋也收拾妥当了,照理说不会那么严重,但是……脑袋之所以是脑袋,就是因为它既脆弱又重要,是人的要害。
没办法,只能等他醒了另做打算。
不止如此,闻人意也眼尖地注意到了侯子琦惨不忍睹的手指甲,她一边拿过急救箱,一边抓住他的手扯过来:“我给你简单处理一下。”
侯子琦心里一阵发凉,下意识想缩手,但闻人意的手像铁钳一样不为所动地拷住他手腕,完全挣脱不开。他已经开始害怕了,大气都不敢出:“您指的简单处理一下是……?”
闻人意冷酷无情,一丝不苟:“拔指甲,刮泥沙,消毒,包扎。”
侯子琦瞬间瞳孔地震,恨不得拔腿就跑,连连拒绝道:“不不不不不这点小伤而已算不了什么,等考试内容完成直接回基地去,咻得一下就能恢复了!!”
“你救完了一百个人了?”
“……没有。”
师禧:咦,这对话似曾相识?
闻人意继续道:“那不就得了。”
侯子琦懂她意思,知道自己逃不过了,瞬间眼前一黑,但他还是忍不住垂死挣扎:“真的不用!啊啊啊!”
垂死挣扎根本没用QAQ
旁边围观的师禧自认为已经够胆大了,但看见闻人意冷酷无情辣手摧花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要知道他刚刚还觉得她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奇女子……现在看来,奇女子未免有点太过恐怖了吧!
为侯子琦点蜡一秒。
落在闻人意手里,他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十指连心,锥心刺骨,那滋味让人不敢细想,那画面让人不忍去看。
于是,这一夜,整截壕沟里还活着的人都被侯子琦的惨叫惊醒了。
*
大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上午。
毫不意外地,敌军在雨停的时候重新发动了进攻,战斗打得非常艰难,敌人的阵地一直在往前移动,他们的伤员也越来越多,救也救不过来,壕沟里再也堆不下,只能在靠近壕沟的平地找了一块地方将伤员们堆在一起。
又过了两天,卡车终于拉来了几车新兵,这回更加夸张,来的全都是七老八十走路都打颤的老爷爷和十五六岁的孩子气少年。
本来闻人意这一批十**岁的大好青年被拉来战场已经够令人痛心的了,而这批更加稚气未脱的娃娃兵让每个人的心里都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的负罪感,还有种说不出的心虚。
打到这个地步,真的惨啊。
临时并入小队伍的师禧也和他们一样,这两天已经完成了考试任务,甚至每个人救助的伤员都远超一百个,而且闻人意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还活着。
考试内容和小组作业都算完成了,照理说,侯子琦、毛曦、唐小暖三人都应该急着结算成绩离开这个鬼地方才对,但他们三人全都绝口不提离开的话。
和队友分开的师禧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完成了小组作业,选择多留几天可以理解,但他们三个的反应可就令闻人意刮目相看了,她不由得有些欣慰。
在她问起理由时,唐小暖忽然对她讲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之前敌我双方停火的时候,有个面相慈祥的老兵看她长得乖巧,年纪又小,常常喊住她对她嘘寒问暖,那会儿唐小暖正给伤员急救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没空搭理他,但那老兵就算没得到回应也依然乐此不疲,自顾自地和她说话。
因为素未谋面,唐小暖觉得这个陌生人对她的态度殷勤到令人不适。
可能是感觉到了她的冷漠,在唐小暖半路休息的时候,一脸皱纹的老兵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她,把苍老的手伸进裤子里摸摸索索,一脸讨好:“小努安,要不要吃……”
还没等他说完,唐小暖便气的差点一巴掌扇过去。
这老家伙可能听到过毛曦喊她名字,但他们的语言系统里很难发出“暖”这个字的读音,便不伦不类地这样喊,而且这个动作也太让女孩子反感了。
只是还没等唐小暖破口大骂,老兵终于从裤子里掏出一个破破烂烂的布包,非常小心翼翼地掀开破布,露出里面几颗包装廉价的糖果,老兵嘿嘿一笑,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床:
“巧克力糖,我小孙女最爱吃,小巴比跟我要了几次我都没给,我谁也没给。”
“小努安,吃吧,吃。”
那一刻,原本觉得刺眼的笑容看起来竟忽然多了几分憨厚,唐小暖觉得该被扇巴掌的人是她,她有些尴尬,有些难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张殷勤的脸,于是她糖也没接,扭头就跑走了。
“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他已经死了。”唐小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我突然……很想吃巧克力糖。”
“小意,我总觉得现在就走,好像对不起谁一样,我不想……”
这种感觉说不清,但闻人意能懂。
她没说话,只是包容地摸了摸唐小暖的脑袋瓜,宽慰道:“你没有对不起谁。”
“但是半路走掉,就好像当了逃兵一样,”侯子琦皱着眉叹了口气,“至少、至少要待到这条战线沦陷的时候啊。”
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我知道了。”闻人意点点头,她充分理解这两人的想法,毕竟她自己是没有任何现在就回去的想法与打算,不为什么,就是简单地想亲眼见证与参与一下这个顽强民族的最后抵抗。
“但是毛毛,我希望你早点回去,必修课考试已经结束,你没有必要多熬这么几天。”闻人意话锋一转,认真劝诫毛曦,“我觉得你需要早点进行治疗。”
毛曦在原地愣了一下。
自从那天晚上被炸弹震飞撞伤脑袋,毛曦就发觉自己不对劲了起来,只要一有点风吹草动,特别是听到爆炸声,他都会像那天晚上滚下担架的伤员一样在地上疯狂挣扎,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躲起来。
那天他还想,那些伤员真像是只剩下求生本能的搁浅的鱼,如今他也变成这样风声鹤唳的“鱼”了,而且这完全是他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那时候脑子会一片空白,等再次恢复理智已经是炮火停止之后了。
在吃饭的时候连碗都端不住,手抖得跟帕金森患者一样,本来就稀拉拉的汤水还没送到嘴边就被他洒干净了。
这种症状教官曾经提过一嘴,这对参加过战争的人来说并不少见,是创伤性应激障碍的其中一种表现,震颤后遗症。
以军训基地拥有的高维医疗水平,闻人意相信他可以被治愈。
毛曦再在这里留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越早回去接受治疗越好。看得出来他不想和他们分开,可捱不过大家担心,自己也不想拖后腿,于是他成了小队里第一个结算成绩离开必修课考场的人。
战争很快又艰难地碍了两天,他们已经接连失去了两条壕沟,许多伤员没有来得及撤退只能留在原来的地方,此时那里已经被敌人占据,其结局可想而知。
士兵数量锐减,弹药、粮草、医药已经消耗殆尽,没有急救箱,伤员扛回来也没有任何办法施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哀嚎到死却无能为力。
至于粮食……闻人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尝到了煮皮带是什么味道——要知道在末世那么艰难、口粮那么稀缺的时候,她都没有喝过皮带汤。幸好忍饥挨饿还没几天,他们没饿到吃土的地步。
只是再这样一点点撤下去,等人打光,东部战线失守是迟早的事情。
他们苦苦支撑着,望眼欲穿,希望去后方求援的帕特里奇能带来救急的弹药和口粮等物资。
然而还没等他们看到帕特里奇的卡车,反倒先等来了西部战线沦陷的消息。
闻人意和师禧闻言齐齐一惊。
如果西部战线彻底沦陷的话,不出三日,他们便会腹背受敌,无力回天。然而这种担忧多少显得有些没必要了——因为按现在的进度,根本等不了三天,或许今天他们就会被打的连退三里。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医疗资源再好的急救技术也没有用武之地。
就地取材始终太过简陋,不是长久之计,包扎了只能让伤员们多痛苦挣扎一会儿而已。甚至在这种没有希望的情况下,早点死才是早点解脱。
不再费心去做徒劳的急救,闻人意早就已经扛枪上阵了,冲锋的时候比谁都猛,直到把敌人打退才会回到壕沟。
别问什么她为啥不在千军万马中直取敌将首级,前方火线面对面硬拼,热武器时代,就算她再厉害,一个人一杆枪和对方无数人无数枪比起来,寡不敌众是肯定的,她又没有超能力。
在冷兵器时代说不定能试试。
战争局势越来越不容乐观,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像一个绷紧扩张到极致的气球,随时都会四分五裂,彻底消亡。
又一次交火后,他们丢了现在这条战壕,后撤到了最后一道防御工事,再后面就是早已经瘫痪的战地医疗营。
剩下的士兵全都聚起来,也不过两百人的样子。最后关头,所有人都变得异常勇猛,仿佛不知疲惫不知疼痛,已经到了他们人生中最愤怒最不甘最勇敢的时候。
姗姗来迟的帕特里奇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和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差了很远。他只有一辆卡车,里面全是弹药,一些力气大的男兵沉默又迅速地将弹药全都搬下来,安置在了最后一道壕沟里。
帕特里奇还记得她的名字。
他忽然叫住了闻人意和她身边的几个小伙伴,走到她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严肃道:“闻人,上车。”
闻人意皱起眉:“您说什么?”
帕特里奇定定地望着她,“我需要你们撤离,这里很快就会沦陷,卡车能装的人很有限,孩子们先走。”他视线一转,把目光落在唐小暖身上,“姑娘,你来开车。”
“可是……”
“没有可是,”帕特里奇闭了闭眼,神色突然变得出奇地温和,“你们本来就不该到这种地方来,是我们无能,守不住家国……你们是首都大学的精英,是我们摩尔特的骄傲,是我们的未来和希望。”
“我们决意在这里坚守到最后一刻,”帕特里奇望向不远处幸存的士兵们,他们每一个脸上都是视死如归的坚定与慨然,无比的悲壮又伟岸。
“我能为国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保住希望的火种,哪怕只有一星半点,我们摩尔特也早晚会有复燃的一天。”
亲眼见到帕特里奇的神情、亲耳听到他的话,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一股悲哀的豪情,此情此景,无需多言,光是氛围和背景里的炮火声,便足以令人无限动容。
所有十五六岁、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清上了卡车,最后闻人意也没有拒绝,只是眼眶控制不住微微泛红。
帕特里奇好像格外青睐她一点,在卡车发动那会儿,对她露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好姑娘,我把你拉来战场,现在,也由我送你上车吧。”
他俯身温柔地抱了抱她,那是一个满是硝烟与血腥味的、呛人的怀抱,不怎么温暖,不怎么宽阔,也不怎么有安全感,但就是让闻人意心里无端生出一丝不舍和莫名其妙的委屈。
刚退开一步,中年军官的双手就稳稳地扶着她的腰,一用力就将她举上卡车的后厢。
卡车发动,剧烈地颠簸起来。
帕特里奇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本来高大的体格从远处看竟然这样瘦弱与佝偻,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好像要一直望着他们直到看不见。
他没有挥手告别,既像一座即将被打碎的雕塑,又像一只孤零零的、被主人遗弃后悲伤不舍又不敢去追的败犬……
这种神态,闻人意总觉得似曾相识。
像是能透过他看到某个人的影子一样,熟悉到看一眼心就会揪起来。
“闻人……”直到那个身影再也看不见,身边才响起侯子琦小心翼翼的声音,他试探着问:“你没事吧?”
闻人意听见自己冷淡又平静地说:“我能有什么事。”
侯子琦张了张嘴,不敢说话了。
反倒是师禧大大咧咧地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颊,带下来一点水渍,“你和那个军官很熟吗?都舍不得到哭鼻子了,既然这样,刚刚留下来多好。”
闻人意皱了皱眉想反驳,但真的摸到自己脸上有湿痕的时候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心里有些茫然,只能沉默下来。
“熟什么熟啊,统共才见了两面。”
侯子琦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看不出来闻人是这么感性的人啊。”师禧感叹了一句,即使战场上催人泪下的场面数不胜数,就算是他也忍不住抹了两次眼泪,但他之前没见过闻人意红过一回眼眶。
“女孩子嘛,哭一哭也没关系呀。”
原来她只是逞强啊。
师禧:爷怜爱了呜呜. jpg
或许是师禧的表情太刺眼,闻人意飞快地擦了擦眼泪,冷冷地看着他。
师禧:啊,她擦个眼泪的姿态也能这么高贵冷艳!
高贵冷艳闻人意:“放心,你死的时候我也哭不出来。”
师禧:“……”
*
卡车异常颠簸地开回了首都城,车刚停下,一车的少年便迅速四散而去。唐小暖完成了自己在这个考场的最后一个任务,便准备结算成绩离开考场了。
然而等唐小暖、侯子琦、师禧全都结算好后,闻人意才最后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多待几天。”
“什么?”唐小暖闻言一下子急了,“咱们已经多待了很多天,再留下来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这你也说过的啊!”
闻人意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摇摇头:“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见唐小暖还想说些什么,师禧和侯子琦一起拉住了她,侯子琦还有些担心,但师禧却觉得并不是什么大事:“反正学分拿到手了,她愿意多留几天就由着她嘛,就算遇到危险,闻人也可以随时离开啊。”
闻人意点点头:“没什么好担心的。”
唐小暖觉得现在的闻人意变得太狂野了,完全不是当初那个乖巧听话爱粘着她的小甜甜了,她劝也劝不动,只能眼泪汪汪地妥协道:“那好吧……”
“但一定不要待太久,一遇到危险就快点离开考场,知道吗?”
闻人意点头的样子倒有了一丝以前令人心软的乖巧模样。
唐小暖一个爆哭,两个男生赶紧架着她一起点了终端上的传送按钮,三人齐齐消失在原地。
队友们离开后,闻人意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熟人不在身边,她终于可以放飞自我,她也并不急着结算成绩,等离开那天再结算也是一样的。
闻人意重新钻进后车厢,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藏起来的一箱弹药打开,里面有满满的手榴弹,子弹,手/枪,冲锋/枪等等,她麻利地将枪械填满子弹,把弹夹带斜挎在身上,又直接扛着弹药箱一起挤进了驾驶室。
卡车是现成的代步工具,但现在这点弹药是完全不够的,她需要赶在敌军入侵首都前抢先熟悉这里的每一条大道街巷、摸清每一个地区的特点和职能、搜集所有能找到的武器弹药和食物、考察好尽可能多的易守难攻的据点。
她想要在这个城市守到最后一刻。
她曾经一手建起一座城池,庇护着数以百万计的末日难民,骨子里有着无法退让的、纯粹发烫的守护意识。
摩尔特是个小国,首都也是一座小城,她轻而易举地混进乱成一团的政府大楼拿到城市布局图,花了一下午将整个首都城逛了个遍。
年轻伤员给她的一沓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闻人意花光了所有,终于买到了两筐干果面包、一筐苹果、一筐红薯玉米之类的粗粮。
战争时期食物很难买,物价更是高得惊人。不过能买到这些闻人意已经很满意了,她找到一座偏僻的教堂,观察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隐患后,将所有食物都搬下来又生了一堆火,准备在这里歇脚。
夜幕降临,空荡荡的教堂、巨大的神像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莫名惊悚。若是一般人还真不敢独自在这里过夜,只不过闻人意在战场上什么都见过了,和尸体一起挨着睡觉都不带做噩梦的。
她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闻人意借着火光瞟了一眼神像,内心有些嘲讽地想,如果神明真的存在,摩尔特人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吧。
供奉信仰着祂的整个国家的人的祈祷,其虔诚与迫切可想而知,但祂却是一句也听不见。
闻人意收回目光,拿出一块干果面包放在火焰边上烤,在热量的催发下,面包开始散发出浓郁的麦香和坚果的醇香,闻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然而她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并隐匿在了黑暗中,此刻正悄无声息地朝她走近。
就在黑影的手快要碰到闻人意的头发时,一个尖锐锋利的东西率先抵在了那人的腹部,稍一用力就能让那人开膛破肚。
谁知那人非但不怕,反而轻笑一声,那声音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听过。
闻人意握紧匕首冷冷回过头,看到了一张颊部有蛇嘴文身的欠揍的脸。
“西部战线不是沦陷了?”
潜台词:你他妈还没走?
狄游很明显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用两根手指夹住抵在肚子上的刀锋,厚脸皮地一屁股坐在了闻人意身边,答非所问道:“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闻人意:?
我在一个小时前都不知道自己会来这里,你怎么就知道了?
她不解又怀疑的表情太过明显,狄游脸上的笑意真实了几分,像是真心实意地愉快一样:“教堂啊,你不是喜欢?”
闻人意一脸冷漠:“扯淡,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哈哈哈!”狄游忽然笑了几声,毫不客气地抢过了闻人意手中的面包,他笑起来时露出的牙齿非常尖,带着一种危险的邪气,他似笑非笑:“看来你真的忘了他。”
“谁?”闻人意不甚关心,一把将面包抢了回来,脸上的凶狠更明显了:“再碰一下我的粮,我今晚就让你上天堂。”
狄游动作老实地举起双手投降。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闻人意关注的重点终于回到了正轨,“在我来这里的路上并没有人跟着,教堂我也搜过。”
狄游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她,眼神直勾勾的,“末世回来的,都知道这是最基本的吧。”
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地面。
对狄游是末世回来的人这点,闻人意早有猜想,并不惊讶,只是她发觉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在看到了他手指的动作后才恍然大悟:“……地下室。”
该死,怎么会没想到这点呢?
狄游打了个响指,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会留下来,我知道你会来教堂,我太了解你了,闻人。”
“我肯定比现在的你,更了解你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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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血色救援(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