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渭在被子里,又呆呆坐了好一会儿,这才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次,他化身为了赵构。
是那个赵构!
可他不是一直都化身普通人的吗?每次他所化身的对象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就算有那么一官半职,也不曾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痕迹。
他还以为这是陨石故意的安排,要让他品尝无名草芥遭受的世事艰辛呢!
可赵构又算什么草芥?南宋的历史有很大一部分,就是此人一手打造的好吗!
就在陈渭发呆的这会儿功夫,关于赵构过往的记忆,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源源不断涌入了陈渭的大脑。
等一下,还是不对!
为什么这次他没有迷失自我?他依然记得自己是陈渭,也记得数小时前,自己是怎么走进救援营地,来到南宋的。
他甚至记得床底放着的油漆桶!
陈渭忍不住又弯下腰,伸手摸了摸那个藏着枪支和弹药的桶。
这下,他是真想提桶跑路了。
帐子外的呼唤声还在继续,与此同时,陈渭又听见不知来自何方的,一些更加清晰的呼唤:“陈渭?渭哥?队长?”
几个声音夹杂在一起,弄得陈渭烦躁无比,他大吼道:“吵死了!”
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陈渭明白了,之所以这次没有迷失自我,就是因为这个时空有四个安全员,他们就像提溜绳子一样,自始至终提溜着他的认知,哪怕赵构的记忆像强酸一样猛烈冲刷过来,也不给它丝毫腐蚀陈渭自我的机会。
这四个安全员,确实“尽职尽责”!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不男不女的声音才战战兢兢道:“官家……赵舍人求见。”
陈渭愣了愣,旋即脑子里的相关信息就像计算机一样迅速输出:这说的是閤门祗候,说白了也就是禁中贴身卫队长官,他的亲卫队长。
他弯下腰,把脑袋埋在被窝里,好半天,才瓮声瓮气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身材胖圆的年轻武将走进来,刚才那名内侍赶紧把帐子拢起来,又低着头忙不迭退了下去。
陈渭抬头,盯着面前的武将,对方也盯着他,俩人就这么互相盯着,一言不发。
良久,那人突然指着他,哈哈大笑:“陈渭你哈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变成了宋高宗!”
陈渭气不打一处来,他从床上一个鲤鱼打挺直直跳起。
“胖大海你有完没完!”他恶狠狠骂道,“笑屁笑啊!这是我能选的吗!”
那个所谓的閤门祗候赵舍人,正是提前过来的胖大海。
只见他一边笑一边说:“虽然我也猜到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亲眼见你坐龙床我还是啊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陈渭没好气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还用问?我是御前班直的头领,再加上小春的身份,我们几个在南宋的处境只可能围绕着你来展开,这是你亲口说的嘛。”
陈渭一愣:“小春又是什么身份?”
胖大海笑了笑:“你把她叫过来自己看呗!她就在外头等着呢。”
陈渭顿时一慌,心想可别是什么潘娘子吴娘子之类的后妃,那才尴尬呢!
他眼下本来就为了谢枕山的事心乱如麻,真的不想再平添男女纠葛了。
正这时,他听见刚才那名内侍又上前禀报:“福国长公主求见。”
陈渭一愣,福国长公主又是谁?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个眼熟的身影从珠帘之外掠过,就连声音都熟悉得不得了:“九哥!”
陈渭定定看着面前的宫装丽人,他忽然想起所谓的“福国长公主”是谁了!
“等等,你……你是那个……”混乱的记忆把陈渭的舌头给绊住了。
女子双眸扫了扫四周围,见宦官退下,这才眨眨眼睛,小声说:“渭哥,我是小春啊!”
胖大海也诧异道:“陈渭,你连韩春都不认识了?”
陈渭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小春,我只是没想到小春会是她。”
所以韩春还真的做了他的妹妹。
他忽然又想起一事,赶紧问:“小春,你到底是真柔福还是假柔福?”
关于柔福帝姬的身世,不提后世,就是当年也有极大的争议,有说这位从北方回来的帝姬,其实是一个尼姑假扮的,赵构的生母韦氏力证她为假,哭着说“哥被番人笑说,错买了颜子帝姬”,所谓的颜子就是假货。
当然也有人说韦氏栽赃柔福,是不想让柔福说出自己在金国的不堪遭遇。反正无论真假,这位被赵构封为福国长公主的柔福帝姬最终还是被赵构以假冒帝女的罪名给杀了。
听陈渭这么一问,韩春只好摊摊手:“我也不知道。渭哥,我没有她的记忆,我只继承了她的口音和生活习惯,以及全套的神经反应。”
胖大海点点头:“我也是。反正别人都认我做赵海龙,可我对这个人的经历一无所知。”
“我有之前的记忆。”陈渭沉痛地笑了笑,“我完全记得赵构的一切——你们知道历史在哪里出了岔?就在我这里。”
“啊?”
“我被人刺杀过,还不止一次呢。”陈渭伸手拉开堆着的帐子,指了指床头,“看见没有?刀痕,要不是我……不,是赵构,要不是他躲得快,这一刀就直接砍在脑壳上了。”
胖大海和韩春都是一惊:“赵构被行刺?历史书上没提过啊!”
“所以我才说,已经出岔子了,这个摸鱼宇宙早就不按照原先的历史走了。”
三个人安静了一会儿,陈渭想起更重要的事情。
“对了,小杜呢?枕山呢?怎么不见他们俩?”
胖大海叹了口气:“我也正为这发愁呢,到现在也没找到他俩。”
韩春很肯定地说:“小杜离我们很近,应该就在皇宫附近,只是进不来。但是小谢同志就……”
她皱了皱眉,仔细感受了一下,这才迟疑地说:“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陈渭一时间又放松,又失望。
他眼下还没准备好面对谢枕山。
现在隔得这么远,一时半刻他也见不着谢枕山了。
可是谢枕山竟然离他那么远,他究竟在哪儿?难道是落入金国的范围了?
陈渭又担忧起来。
韩春十分自来熟地在床边坐下,又踢了踢脚上的绣花鞋:“渭哥,现在咱们怎么办?”
陈渭还没开口,胖大海就一握拳,宣誓入党一样态度庄严地说:“还用问?当然是抗金!”
陈渭气不打一处来,一枕头砸在他的胖脑袋上:“抗个屁啊!我们有正事要办的好吗!”
韩春惴惴地看着他,试探着问:“渭哥,咱们真的不抗金?你真和赵构一个想法?”
陈渭无可奈何道:“我没说不抗金,我又不是完颜构。但抗金不是咱们的首要任务……”
他忽然停住,暗骂了一声卧槽。
因为从赵构的记忆中,陈渭捕获到了这样一条信息:金国即将派遣使臣前来议和。
胖大海一愣:“这么早?不是今年十一月才来吗?现在才二月呢!”
“都跟你说历史发生了改变。”陈渭郁郁道,“我记得使者是叫兀林答赞谟,估计人都在半路上了。”
“喂,我说陈构……”
“滚!”
“抱歉。陈渭,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胖大海侧过脸来,认真端详着他,“真要和金人和谈?”
使者说话就到,他这个“赵构”届时就没法含糊下去了,非得表明态度不可。
然而让陈渭代替赵构去“议和”,那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不管多么委曲求全、多么以自身任务为先,陈渭都无法忍受与金人和谈,更别提一条条接受那些屈辱的要求。
“谈个屁!”陈渭咯吱咯吱磨牙,“这样,小杜和枕山的下落先放一放,他俩暂时应该不会有事。我们得赶紧把两个更重要的人找来!”
“谁呀?”
“岳飞和韩世忠。”
三个人大致商量了接下来的计划(其实谈不上计划,因为都还处在懵逼适应期),看天色不早,胖大海和韩春告辞离去。
陈渭头晕脑胀,重新钻回床上。
他确定这两天没人敢来打搅他,昨晚赵构刚刚遭到一次入宫行刺,差点把命给丢了,太医诊断说官家“受惊严重”,需要卧床静养,所以今天连朝也不上了,只是躲在寝宫里谁也不见。
到底是谁要来杀赵老九呢?陈渭百思不得其解,这家伙偏安江南快十年了,人品虽差但手腕毒辣,和蒋总统一样外斗外行内斗内行。自他上台到现在,权力和民心都还算稳固,毕竟当下百姓们的大仇都在金人那边。
道君皇帝宋徽宗已经嗝屁,孝慈渊圣皇帝还在黑龙江苦熬,但也已经没人指望他活着回来了。眼下朝中既没罢掉韩世忠,也没冤杀岳鹏举,甚至君臣关系可称融融……当然,为了立太子的事,双方已经起了芥蒂,但没到翻脸的地步。包括金人那边,眼下也打算议和。
这是一个微妙的时间点,一切都还处在十字路口呢。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也不应该有人想杀赵构啊!
陈渭感觉很不妙,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件事很可能和他们要找的那个神秘的现代人有关。
只有现代人,才会如此仇恨完颜构!
陈渭侧过身,又摸了摸床底下的油漆桶,他这才少许安了安心。
哼,你有金兀术,我有岳爷爷!你有狼牙棒,我有微型冲/锋枪!
刚才他已经下旨,要韩世忠和岳飞尽快来临安,其实陈渭也不知道把人叫来干什么,但是眼下满朝文武,除了这两个,他已经谁都不信任了。
韩世忠和岳飞总不会害他!
可是小杜和枕山到底跑哪儿去了?
陈渭想到这,赶紧坐起身,屏息凝神仔细感受了一下。
韩春说得没错,小杜就在附近,感觉上状态还行,似乎有些失落有些无奈,但并没有遭什么罪,大概只是因为大内森严,他进不来。
但是枕山……
陈渭心里一酸,谢枕山确实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捕捉起痕迹来十分吃力。然而谢枕山的情绪非常平稳,既不痛苦也不兴奋,平得像一条线。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陈渭暗想,这说明谢枕山打定主意要做一些重大的事情了。
就像趴在楼顶的狙击手,平心静气地盯着目标,心跳都放缓下来,只为了随时开枪。
陈渭倒在床上,手无意识地往下摸,忽然他想起一个很出名的历史传言:赵构是个阳痿患者。
是真的吗?
五分钟后,陈渭沮丧地发现,历史传言是真的。
因为他就连想着谢枕山……都不行了。
陈渭欲哭无泪地把脸埋在被子里,另一方面他又暗自庆幸: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不近女色了。
阳痿,果然是中年男人的福报啊!
晚间,陈渭又把自己这边的情况通过陨石空间和天机所方面汇报了一下。
当他告诉魏正他们,自己化身为赵构时,那边竟一片寂静。
“为什么不说话?”陈渭气呼呼地问,“我听见你们笑了!萧尧是不是你!”
“冤枉!”萧尧赶紧说,“我们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好笑呢,我们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哈哈哈哈!”
魏正轻咳了一声:“好了别闹了。陈队,你那边遇到了什么难题?我们能帮你做什么?”
“难题一大堆!小杜和枕山到现在也没找到,那个神秘的现代人更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但我没法离开临安!还有混蛋在刺杀我!”
“不是刺杀你,而是刺杀赵构。”魏正安详地纠正他,“但你手上有枪,我觉得这不成问题。除此之外呢?在朝中遇到什么难题?有没有人欺负我们可爱的官家?”
陈渭叹了口气:“上朝没问题,记忆我全都有,装傻我也是会的。但我陷入了和赵老九一模一样的困境:那就是要不要抗金,因为金国使臣马上就到了,我必须表明立场。”
魏正错愕:“这么早?历史提前了?陈队你想怎么做呢?”
“我不知道!”陈渭更烦恼了,“大校,我到底要不要抗金?”
魏正忍笑道:“官家请自行决断吧。”
陈渭慌了:“我一切行动听指挥,这么大的事,组织上不能让我一个人决定吧。”
“抗金会导致我们这次任务的失败吗?”
陈渭想了想:“已经是个疯长的摸鱼宇宙了,疯成这样,我再做点更疯的事也不打紧。只要最后收回所有陨石,再一手抹掉它就行了。”
“那还问什么?”魏正声音顿时严肃起来,“官家,组织批准你抗金!”
“是!”
这番滑稽的对谈,在大家再也忍不住的一片哈哈哈中告一段落。
在得到魏正确凿的意见之后,陈渭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宋 叶绍翁 《四朝闻见录·柔福帝姬》:“京师颜家巷髹器物不坚实,故至今谓之颜子生活。”颜子就是假货的代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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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8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