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重地,闲人勿进。”
威严庄重的县衙大门,雨丝淅淅沥沥地落着,池星瘦弱的身躯被宽大的蓑衣遮住,斗笠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
立于台阶之下,大门正中。
衙役持刀拦路,刀虽然未出鞘,但却举在身前,很是唬人。
池星不躲不避,从容地挺直背脊,拾阶而上。
最终同门役站在同一阶上,压着嗓子粗声严厉冷然道:“让石安来见我,上京密令。”
衙役本以为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姑娘,听闻此言,两人惊愕地对视一眼。
女儿家这幅模样,神神秘秘的。
尤其是这通身气度确实不似寻常百姓,见着官不跪不说,连见着刀没有怕,还敢迎面而上,他们都这么虎着脸了,这姑娘虽然看不清楚斗笠下的脸,这气势似乎是比他们还要唬人。
而且还直呼石大人名讳!
上京?!县令大人和石大人可不就是上京来的吗!
可……可哪有女儿家来传令的?也没听石大人交代过这事呀?
“要我再说一次吗?”池星冷着声音,凉凉道。
高个的衙役到底年长些,陡然被唬住回过神来也不怵:“你说传令就传令,小姑娘家家的,若是戏言可是要挨板子的!”
“戏言?”池星挺直脊背,微微偏了偏头,斗笠下唇角微微勾了勾,“寻常百姓敢来县衙戏言?直呼官员名讳?还是谎称上京密令?”
池星冷哼一声,悠悠然道:“十条命怕是都不够砍的。”
衙役对视了一眼,觉得有理,恭敬了点,到底是不敢真的怠慢,太唬人了,他们县最气派的女子县尉夫人都没有这样的气度,怕也没有这样的胆识。
于是高个衙役试探问道:“敢问姑娘名讳?是何人传令?在下也好通传。”
“此事岂是你们可以探听的,只管让石安来见我便是。若是耽搁了……你只管传令便是,他自会知晓。”池星声音依旧压低了,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傲然和微微的怒意。
高个衙役思量了一番,这姑娘实在有些奇怪,但若是谎报不过是挨顿训,若真的耽误了什么大事,还是上京城有关的大事……
衙役二人小声的商量了两句,留下矮胖衙役,高个的那个转身向后疾行而去。
池星背上手心早已细细密密起了一层有一层薄汗。
没错,硬上就是硬装。
王阿爷的消息以及她在牛车上探听到的消息,除去那些家长里短,譬如哪里的布便宜,哪里买东西又送搭头的无用信息。
她整合出来,除了前面那些消息,最有用的信息就是沈县令有个亲随叫石安,从上京一同来的清罗县,县令不管事,庶务多是石大人在处理。
那些清明政务里面,也没少这位石大人的身影,听说是十分可靠正义威严的一位大人。
伪造上京传令离谱,但也合理。
只要胆子够大。
她赌的是古代封建王朝的百姓,没人能有这么大胆,在这个小县城没有百姓敢在县衙假传密令。
见官就怕,见官就跪,头都不敢抬都是百姓见官的常事。
敢拿这样的事情来骗官,不是脑袋想分家了,就是九族不想要了。
古人怕,但她,一个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接受了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熏陶,经历从小到大各种活动演讲、省级比赛大场面,看过无数古偶仙侠的人,气势装一装,仪态拿捏一下,唬一唬古人,还是不难。
只要够莽就说不定能成。
当然,拖后腿的姐姐被她留在不远处的屋檐下面躲雨,就暂时不要跟过来露馅了。
也不放心就把她放在县衙外面,只等她搞定了门役再一起进去。
不久,高个衙役就回来。
还对着池星拱手一礼,“姑娘请,石大人请您去往偏厅一见。”
池星矜持地微微颔首,回身对着不远处的屋檐招了招手。
池月连忙小跑过来,牢记妹妹的话,不看不问不行礼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学着妹妹方才交她的仪态,用力地掐着平叠在身前的手,抑制身体的颤抖,亦步亦趋地跟着池星。
姐妹二人显得愈发神秘。
“烦请带路。”池星礼道。
非大旬也不需要升堂,县衙的大堂是没人的,衙役带着姐妹俩绕过前厅,从右手的连廊穿过中庭,又过了宅门,往右侧的偏厅走去。
只顾着心里盘算,池星压根没注意到角落里,两个人探着头盯着两姐妹看。
蓝衣少年胳膊肘戳了戳身旁的黑衣青年:“你认识吗?”
黑衣青年摇了摇头:“不认识。 ”
蓝衣少年摸了摸下巴道:“我也不认识,上京那些小姐不必这样来,可这人步态松散虚浮,也非练武之人。”
又偏了偏头问:“上京最近可有消息传来?”
壮硕的黑衣青年眉眼沉了几分:“上次是二十天前有一封夹杂公文里的密文。”
蓝衣少年更摸不着头脑了:“来之前就已有约定,非事态紧急,当慎传消息,以免惊扰。莫非真有什么要事,需得这种小姑娘易容换装,方能避人耳目?”
两人琢磨不出什么来,黑衣青年问道:“公子,那现在怎么办?”
蓝衣锦袍的少年抄着手环胸,没骨头似的倚在连廊柱上身子立起来站直,挑了挑眉:“管她是谁,会会不就知道了。”
黑衣青年颔首:“我去拿剑。”
少年扬了扬手:“我去抱猫。”
*
“姑娘请稍等片刻,石大人一会儿就来。”衙役将池星姐妹俩带到偏厅,都没有引她们入座,说完转身就走了。
见无人,池月张了张嘴想要问,池星隐晦地对她摇了摇头。
池星自己也尽量忍着打量四周的冲动,她虽然是穿越人士,但她不蠢,不会看轻古人。
除了没有科技,古人的智慧技艺一点也不比现代人逊色,甚至说是更胜一筹也未可知。
四下虽然无人,但保不齐哪里就有人正在观察她们。
越是不说、不动、不听、不看,稳得住,越能唬人。
两个武力值只约等于一的姑娘,行差踏错一步,可能都会下场惨淡。
门扉厚重,匾额高悬“静思”二字,细雨丝丝,清风穿堂。
池星也不畏畏缩缩,和池月互相解了蓑衣,却没有取下斗笠,自顾自地随意捡了张雕花木椅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池月入座。
池月哪敢,可触及池星地眼神,只好迈着步子在池星的下首,悬着身子,屁股略微挨了一点椅子坐下。
也没有人看茶,池星就这样静静地坐了一刻钟,才听到偏门传来动静。
来人玄衣佩剑,步履沉稳,身姿挺拔,神色坚毅,约莫在二十五六岁左右,微微蓄须。
沉沉地盯着二人。
池星抬眼,瞧了一眼,也不多看,继续四平八稳的坐着。
你不言,我也不语。
一场无声的交锋,到底是池星赢了。
玄衣青年沉声道::“我并不认识你,你受何人所托,传何密令?”
斗笠之下池星薄唇轻启,幽幽道:“识得如何?不识得又如何?去请你们沈县令来,在他来之前,我不会多说一句。”
池星故意卖关子,同时还有一层意思,她准备做的事,是大事,清罗县最大的官怎么也得到场,她找石安,是只探听到石安的真名,目的还是得见县令。
石安眉心一拧:“县令岂是你说见就见的?遮遮掩掩,连斗笠都不敢取下。”
石安摆弄了下腰侧的佩剑:“姓甚名谁,鱼符牙牌且都报上来,空口白牙就想见县令?”轻呵了一声:“你当你是谁?”
“我是谁,沈县令来了自会知晓,此事不是你能担当得起的,还是你觉得普通百姓有戏耍朝廷官员的胆子?亦或是说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县令也不敢来见?”
面对青年微微恐吓的动作,池星眉头都没动一下,面上带着淡然地笑意,微微抬眸,藏在斗笠之下的双眼,不躲不避直视石安一双泛着冷意的眼睛。
石安眉头一跳,面露迟疑,隐晦地朝着侧门边看了一眼。
此女通身气度虽比不得上京那些袅袅婷婷才情自华的贵女,却另有一层难以言喻从容傲气。
不是贵女,贵女见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神情。
也不是寻常村姑,村姑见官哪里来的这样的气势。
倒是后面那个略大些的姑娘,低头耷眼,战战兢兢,这才是寻常女子面见官员该有的反应。
心中惊疑。也正是因为惊疑,越是要探个究竟。
略略沉思,石安唬着声音道:“姑且信你一次,若是胆敢有半句虚言,下场你可知道。”
池星也不惧,淡定地拨了个软钉子回去:“若是事后有半句虚言,你敢处置我,我才敬你是个好汉。”
石安轻哼一声,没有言语。
片刻,石安引着一位蓝衣锦袍少年提步进来。
在池星的刻板印象中,县令都是蓄着髯,沉着脸,端着架势的中年男人。又听闻整日招猫逗狗,听曲吃酒,怎么也得是个大腹便便的油腻男。
没想到他们清罗县的县令竟如此年轻。晴山蓝的锦袍用银线绣着满地团云暗纹,衣摆肩头胸襟俱绣着各色瑞兽锦花,衣襟坠玉挂包。怀中还抱着一直通身雪白的蓝眼猫儿。
这该死的阶级参差,一看就是个富贵闲人。
五官算得上清隽,但眉眼轻佻,姿容闲散,神色倨傲。
轻慢地撇了一眼两姐妹沾了泥水洗得发白打满布丁的麻衣,随意地斜倚在座上,有一些没一下地抚摸着猫儿。
“清罗县令沈却,你是何人?见了本官怎么不行礼?”
少年眉眼间傲气难掩,但下一秒又破功,翘起二郎腿,兜着猫儿,吊儿郎当道:
“有何事,要面见本官啊?可告诉你,本官忙得很,这个点棒槌还等着我喂饭呢。”
说实话见着人,池星觉得多半有些不靠谱,但来都来了。
也许县令不靠谱,但是这个石大人靠谱呢?
池星微微移目定睛看着少年,唇角微挑:“行礼?你向我行礼还差不多。”
“嘿!你这黄毛丫头!”沈却身子前倾就要理论。
石安适时打断:“县令已到,姑娘可能报上名来?”
池星取下斗笠,斗笠下的小脸蜡黄,面颊内凹一看就是长时间没有吃过饱饭,五官倒还算得上标致,若是养养说不定还能看。
石安心中打鼓,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人耍了。
却见这小姑娘环视了一圈,看向洞开的大门,又看向两侧皆开的侧门:“你们确定在这里说?”
石安皱眉有些不耐:“姑娘,若有事尽管直言,你一推再推,到底是何居心?我们没有时间陪你玩闹。”
池星轻嗤一声,这样的神情在这个小难民似的脸上有些滑稽:“玩闹?我也没空跟你们胡来。找间隐蔽安全的空旷屋子,只你们二人,派心腹守住入口。”
“你……”石安越发觉得池星是在戏耍他们,正想质问,沈却哎呀一声打断,挠着小猫的下巴,悠然道:“小姑娘想玩就陪她玩玩嘛,我现在好奇得紧,自从来了清罗县,好久都没有这么有意思的事儿了。”
石安欲言又止,看见沈却的眼色低声应是。
声音透着几分威胁:“小姑娘,屋子我给你找,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池星不惧,高深莫测道:“若是事情泄露,到时候急的是你们,不是我。”
池星深谙装神弄鬼之道,越是神秘越是唬人。
石安很快安排好屋子,倒是池星看了一眼被沈却抱在怀中乖觉的白猫,皱眉出声:“把猫放下,不要带进去。”
石安拧眉冷眼,倒是沈却笑吟吟地招来人好生把猫接走。
大门关上,全木质结构的封闭屋子,在这个小县城很难建的宽大,池星预估了一下空间,大概是够的。
沈却是个没骨头的,刚进来就让石安搬了张椅子坐下。
“院子门口都叫人守着了,这屋子就我们四人,小姑娘,你到底有什么密令要传。”坐了没一会儿,又往后一靠,窝进椅子,看着池星立在屋中不动,四处打量打趣道:“我说你不会是想刺杀我吧?我劝你惜命,你这样的石安能一个打十个。”
池星并不理会他,往后稍了两步,又叮嘱不放心留在外面的池月:“姐姐退后。”
池月一直跟个不会出声只会跟着妹妹的挂件一样,又进县衙又见县令,妹妹还不许她跪不许她说话不许她动作,她哪里见过这样大的市面,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只迷糊愣登地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
闻言快步退后,退到门边的角落。
池星周身的气势骤然一变!
只见干瘦的小姑娘神情悲悯坚毅,双脚站定,手做兰花状,五指快速又轻盈的扇动,双手在头顶缓缓交织。又陡然合于胸前,掌心相对上下交叠,快速翻转。
紧接着双手翻覆结出一个个让人眼花缭乱地繁复印结,手掌交错、旋转、贴合,眨眼间左手抚臂右手单指化剑,拇指中指相捻,余指自然卷曲,做护蕊状于屋中空地一指!
金光乍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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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