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羥醒了。
天大的喜讯不过片刻传遍白骨山上下,派内一片喜气洋洋。
后来没多久,指挥使也醒了,全派上下又是一阵欢呼雀跃。
如今人都醒了,只是身子虚弱,蓝予泽权衡之下还是觉得将两人分开照顾的好。
卜祭回了自己的院子由弟子专门照顾,青鸾则留在嫱祈园亲自照顾成羥。
屋子里燃着蜡烛,床上的人安静闭眼躺着,呼吸弱不可闻,但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
成羥除了傍晚那一回抬了抬眼皮,之后就再也没醒过,只是合着眼睡觉。
青鸾不放心,还特意将殷北清请来给他瞧了瞧。
得出的结论是,成羥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但因身子虚亏这才一直昏睡,彻底恢复少说也得大半月。
他身子虚弱亟待恢复,长时间睡觉没什么坏处,刚好能将养一下身子。
就是注意要按时给他喂特制汤药。
青鸾捧着药碗坐在床边,舀起一勺汤汁送到唇边吹了吹,俯身将瓷勺搁在成羥唇缝之间稍微一挑。
唇瓣被撑开一道缝,汤汁一点点送入,成羥喉结上下滚了下。
咽下去了!
青鸾心里高兴,又赶紧多喂了些。
汤碗里的药汁见了底,她心满意足将瓷勺放回碗中,搁在了床边的短案上。
从怀中掏出一方香帕替成羥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汁,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那唇色浅淡的唇上。
她记得成羥的唇色一向偏深,很少有颜色这么浅的时候,肯定是伤病磋磨所致。
青鸾认真瞧着那唇,感受着从唇缝间进进出出的空气,不知为何突然红了一张俏脸。
她别开头看向桌上的蜡烛。
蜡烛不粗,灯芯刚被弟子剪短,照出的光晕其实并不浓烈,可不知怎的,青鸾只觉面上发火,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良久,胸腔里的骚动不减反增。
她重新转过头来看向暖黄光影下的成羥,视线逡巡半晌还是落在了色泽清浅的唇上。
青鸾不由捏紧了手中的香帕,俏眉微蹙似在挣扎,数息过后还是俯身朝着那一方痴心念想缓缓靠了过去。
“掌门!禀路师兄回来了!”门扉“彭啦”一声被人推开。
跑进来的白骨派弟子双颊通红,鼻尖儿冒汗,一呼一吸间呼哧声不止。
怕是一路跑过来的。
进了房间,弟子的眼眶里猛地撞进这般暧昧的景象,不由一愣僵在了原地。
青鸾姑娘身子微伏,红唇轻翘,眼瞧着就要贴在掌门的唇上。
弟子只愣了一刻,迅速垂下了脑袋。
模样瞧着安分守己,实则心了早已翻江倒海,万千思绪来回撕扯。
派里都传掌门对小主子过分上心,前几日又有人传掌门受伤后小主子和青鸾姑娘不清不楚,如今自己撞见的又是这么一幕……
果然,凡事还是要亲眼见过才能下定论。
依他看来,这位妩媚娇柔的青鸾大美人应该是倾心掌门,和小主子的传言终归不过只是个传言。
“青鸾姑娘,掌门他……在休息么?”弟子原地踌躇半晌,挤出了一句话。
“不错,他睡了。”青鸾有些不自在坐直了身子,将面上的局促之色敛进眼底。
身为江湖儿女,青鸾性子向来洒脱,被人撞破心事原也没什么可羞臊的。可眼下成羥睡着她醒着,刚才自己还想……
总之,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委实不够磊落。
她耳根悄悄浮上一层热意,好在面上不显,稳着声音道:“你刚才说什么,禀路回来了?”
弟子经他一提想起了正事,赶紧点头将话又重复了遍:“不错,禀路师兄回来了,只是……”
“只是怎么?”青鸾看他一眼。
“只是……”弟子重重叹息一声,皱着眼皮道,“只是……”
尚未合上的房门被人哐啷一声撞开,蓝予泽衣角带风冲进了房中:“听说禀路回来了,他人现在何处?可寻到小主子了?”
屋子中央正苦着一张脸的弟子听到动静回头:“大师兄……”
一看弟子那快要揪作一团的眉眼,蓝予泽心头一跳,僵在原地:“是……出什么事了么?”
弟子点头如实回道:“禀路师兄是回来了,就是寻人过程中遇到几只巡山的傀儡受了些伤,好在未伤要害,已经送回去疗伤了。”
“禀路没什么大碍就好。”蓝予泽眉心缓慢舒展开来,“那小主子人呢?”提及祝淇他筷子粗的眉毛无声皱起。
“大师兄……”弟子小心觑着蓝予泽的脸色,迟疑片刻还是决定痛快将事实说出来,“没寻到小主子。”
青鸾心中倏然一紧,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角,与此同时迅速看了眼成羥,好在,人还睡着。
若他亲耳听闻这噩耗,说不定会撑着一身的伤冲出去找人。
蓝予泽听罢身子一僵,像是没了骨头般重重栽在一边的椅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看大师兄这悲痛欲绝的模样,弟子也深受他哀伤情绪的感染,话里头都带了哭腔:“禀路师兄还说,他找到了小主子常用的短刀,上面……有血……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蓝予泽面色瞬间煞白,手指死死扣在膝盖上,若是仔细去听甚至都能听到骨节摩擦在一起的“吭呲”声:“小主子若是真没了……这叫我如何和掌门交代啊……”
此话一出,蓝予泽声泪俱下,泣不成声:“小主子……小主子啊……啊……啊!!!!”
他哭那名弟子也跟着哭,两人从小声抽泣到嚎啕大哭,引得青鸾都洇湿了眼角。
“啪嗒啪嗒”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夺眶而出,不知是他们哭声太过悲凄还是眼泪实在太多,房中的空气都变得寒凉潮湿起来。
带着一股子哀泣沉沉的味道。
“嚎什么?”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干哑和不耐烦,显然,说话之人心情不好 。
响彻耳畔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蓝予泽最先反应过来,踉跄着跑到成羥跟前,“砰”的一声膝盖结实砸在了地上:“掌门!!”他边喊边哭,“掌门啊……您总算是醒了啊!!!”
长时间未见光亮,骤然对上满屋的烛光,成羥忍不住眯了眯眼:“别嚎了,我还没死呢。”
蓝予泽的嚎哭声骤然止住,眼泪却没有停,瀑布般倾泻而出,越流越多。
终于适应了房中的光线,成羥的目光在屋子里扫视一圈又回收到了床前,低声问:“祝淇呢?”
这话出口,房中几人都是一副屏气凝神的紧张模样。
他没抬头,自然没瞧见他们面上的精彩神色。
以为屋子里的人没听到,成羥没再重复,只自个儿静静分析起来。
当时离开黄土派的时候,祝淇肩上虽受了伤,但瞧着并未刺中要害。
想来是回了白骨山,在房中修养呢。
片刻之后 ,他瞳孔舒展,也总算是完全看清了屋中的状况。
青鸾坐在床边拧着眉梢,短案上放着药碗,看来是刚给他喂过药。
再看向床边,蓝予泽双眼红肿,眼泪直往地上砸,一脸的哀痛不可自抑的模样。
若他们是担忧自己,如今他人醒了,怎么青鸾不是欢喜模样?还有,蓝予泽也是一脸悲凄。
难不成是卜祭……
“指挥使呢?”成羥看向蓝予泽,脸上神色已然沉重了不少。
“指挥使身上蚀骨针的毒已经解了,现下在自己院中修养。”蓝予泽恭敬作答,眼泪不止,啪嗒啪嗒往地上砸。
“解了?”成羥深深呼出一口气,转念一想不由一脸震惊,“谁给解的?”
这蚀骨针可是从浮蛊顶出来的毒蛊,要想解这蛊除非是那人在世。
可惜,那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想起故人,成羥不由绷直了唇角。
蓝予泽看了青鸾一眼:“此事,还是由青鸾姑娘来说吧。”
青鸾也不推辞,直截了当道:“是殷叔解的。”
“殷叔?”成羥难以置信看向青鸾,眼中神色难得不受控制失了方寸,“怎么可能!殷叔不是多年前就……咳咳咳……过世了么……咳咳……”
青鸾起身从桌上倒了杯温水给成羥润过喉,才道:“卯凉骗了我们,他让我们以为殷叔早已过世。他也骗了殷叔,让殷叔以为我们几人早在多年前就死了。”
成羥目光寒凉,沉声痛骂:“这个畜生。”
“是殷叔解了你和卜祭身上的蛊毒,现在殷叔就在白骨山的客房里休息,等他精神好些了我带他来见你。”青鸾三言两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唯独没有提祝淇去浮蛊顶出事这一茬儿。
她怕,怕成羥身子刚有好转,突闻噩耗,会受不住。
蓝予泽听罢若有所思看了青鸾一眼,随即猜到她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是不想掌门得知小主子的情况后情绪太过激动。
他垂下眼角落,也没多说什么。
成羥面色缓和不少:“好,就这么办。”
只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成羥已经觉得脑袋发晕,太阳穴痛得直跳,喘气都使不上力。
他闭了闭眼,想着不若躺下好生休息。等他修养得差不多了,祝淇来看他的时候也不至于被他这副模样吓到。
沉默片刻,终是没忍住重新睁开了眼,淡淡问了两句:“祝淇身上的伤可有妥善处理?恢复得怎么样了?”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成羥:“……”
他的视线略过蓝予泽落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弟子身上。
那弟子来白骨派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和成羥对视,心中本就对他敬畏有加,如今冷不丁对上那双暗黑如墨的眸子,是心中打鼓,脑中敲锣,吓得双膝一弯“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不知是伤心过度还是惊吓过度。
成羥瞳孔微缩,不错眼瞧着那弟子,哑着嗓子道:“你来说。”
“还是我来说吧!”
“还是弟子来说吧!”
青鸾蓝予泽同时出声,成羥稍微带些血色的脸白了白。
两人也意识到他们异口同声的举动有多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成羥没看两人,视线依旧动也不动瞧着那弟子,直瞧得人浑身哆嗦,泪水变成了汗水,才大发慈悲开了口:“就你来说。”
嗓子粗得像砂砾,徒增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我……”弟子匆忙扫了眼蓝予泽,眼中闪着求救的光。
蓝予泽也看着那弟子,不着痕迹摇了摇头。
“你可要实话实说。”成羥自然留意到他们在交换视线,阴沉沉补了句,“若是说的不好抑或是刻意隐瞒……咳咳……”
青鸾欲上前递水,成羥摆摆手推开了,仍旧瞅着地上已缩作一团的人冷飕飕道:“那你这条命……”
“弟子说!弟子肯定实话实说!!”不等成羥说完弟子就以头抢地表忠心。
青鸾蓝予泽对视一眼,心知此种情况再想隐瞒已经是不可能了,只得闭嘴不言安静待在原地。
成羥点了点头,示意弟子继续。
“回掌门,小主子身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弟子道。
蓝予泽默默舒了口气,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想来这位师弟也担心说出实情会伤到掌门的身子,这才避重就轻地回话。
祝淇去浮蛊顶之前,伤确实已经处理过了。
如此算来,这话也不算撒谎。
“可具体恢复得怎么样……弟子,弟子……不知……”弟子一句话说的磕磕巴巴,冷汗直淌。
“嗯,那你现在去澄竹园看看,回来跟我说一声。”成羥随意吩咐了句。
谁知那弟子听了猛地连磕好几个响头,声音砰砰作响,撞得人耳朵嗡嗡的:“回掌门,这伤……弟子看不了……”
成羥危险挑眉看他:“为何?”
弟子都快吓尿了,是手脚哆嗦脑袋也哆嗦。他战战兢兢抬起头,汗水大颗大颗滚过下巴尖儿“啪嗒啪嗒”砸在地上,很快晕湿一大片地面。
一股不好的预感蹭得浮上心头,那心慌的感觉太过强烈成羥有些呼吸不畅,险些一口气憋过去。
他强自稳定气息,看向那弟子:“祝淇到底出了什么事,说!”
见成羥生气了,弟子顾不上青鸾和蓝予泽的拼命暗示,上下两排牙齿用力咬合在一处,从唇间挤出抖得不成样子的一句话:“小主子他……出事了!”
“什么?!”成羥心神俱震,瞳仁欲裂,双目刹那间变得血红如鬼,“你……再说一遍!”
被他这么一吼,弟子吓得是魂飞魄散,口齿不清:“小主子去,去浮蛊顶找,找,能救治掌门和,和,指挥使的法子,被,被,被卯凉给拍,拍,拍下了悬崖……”
“你说什么……”成羥面上血色尽退,双唇惨白,眼眶周遭迅速浮上来一抹诡异的潮红。
他指尖死死嵌进掌心,身子微微拱起,突然,头一偏,“哇”地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
“成羥!”
“掌门!”
“掌门!”
成羥苦着一张脸:“我咋总要吐血?大过年的也要吐,作者有没有人性……”
卯凉从腰袋中掏出一颗糖:“香儿乖,没有什么是一颗糖解决不了的。”
成羥一把拍飞那颗糖,转头就走:“吃了你的糖,我怕是命不久矣。”
卯凉重新从腰袋中掏出一颗糖,追了上去:“香儿乖,吃了这颗糖,你就是我的人了。”
成羥一听,施展轻功眨眼间跑出了几十丈:“想得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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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瞳仁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