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荷包

那人蓬头垢面,脸皮松弛下坠,身上挂着块烂得露肉的布料。

他打着赤足,脚腕上缠的正是方才攻击自己的铁链子。

此人身量挺高,只是瘦得脱了相,皮包着骨头,瞧着都铬人。

一双眼珠子因为眼窝深陷,显得格外突出,很是吓人。

眼下,此人正眯着那对格外突出的眼珠子,居高临下瞧着祝淇,一脸的不屑。

单从年纪看,此人的确是个前辈。

两人的视线在阴湿的空气中对上,祝淇瞳仁晃了下:“前辈这是……”

他冷哼一声,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的安静的洞中分外刺耳:“还不是卯凉那个没人性的设计将我困在此处,好让我替他制作新蛊?”

祝淇听罢,瞳仁一缩,听这话此人与卯凉不对付,若是如此那卯凉的敌人岂不就是自己的朋友?

一时间他竟不觉得面前这老人有什么威胁,还急不可耐地往前凑近了些,眼中腾着细碎的光:“前辈认识卯凉?”

那人一脸防备看着祝淇没吭声。

“方才前辈说卯凉逼你研究蛊虫,那晚辈冒昧问一句,前辈可有听过蚀骨针?但凡中了蚀骨针的人可还有救?”祝淇全然不在意老人的冷淡态度,接连抛出好几个问题。

听到“蚀骨针”三个字,老人面色一沉,凝眉看他:“你还知道蚀骨针?你小子什么来头?”

祝淇上浮蛊顶本就是来寻求解毒之法,这人说自己会制蛊,方才那些傀儡又对他颇为忌惮,说不定这个人能帮他!!

祝淇没打算隐瞒,老实交待:“不瞒前辈,晚辈的……朋友本就中了穿心蛊,血刹蛊,现在又中了蚀骨针,还被吸毒阎王给咬了……这次冒险来浮蛊顶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寻到法子救人……”

“你说什么!”老人截断祝淇的话,震惊道,“据我所知,这么多年来卯凉只给一人下过穿心蛊。”他猛然收紧瞳孔看向祝淇,“你口中的这位朋友可叫香儿?”

香儿?

祝淇为了赶路彻夜未眠劳累不堪,肩上的伤也不轻,方才在荆棘林中全身被扎了无数个针眼儿,进洞之后还结结实实撞了石墙。

现在他是浑身乏力,脑子混沌,放下戒备之后浑身火烧火燎的痛感一齐袭来,疼得他喘口气都冷汗淋漓。

恍得听到“香儿”这名字,祝淇头脑凌乱,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问你话呢?你可认识香儿!”这一回,老人声音急切,语调都拉高不少,有种踏破铁鞋终于寻得旧人的激动。

祝淇迷茫看着面前的人,小声重复着“香儿”两个字。

只是眨眼的功夫,他忽然反应过来,卯凉曾经喊过成羥香儿!

“香儿……香儿!!”祝淇下意识抓住散落一旁的铁链子,眼中星子跳跃,“对,我的朋友就叫香儿!今年二十八岁,以前就被卯凉困在浮蛊顶上头!!”

“是,是,是香儿!!他不是一直在浮蛊顶上么?怎么受的伤?”老人胸膛接连起伏数次,呼吸粗哑如被人反复碾压的落叶,沧桑的老脸上淌下一串泪来。

泪水砸在冰凉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这话祝淇听得云里雾里:“他十八年前就逃出了浮蛊顶,早就不在这里了。”

听了这话,老人的胸膛起伏得更快了,他脸色涨红似是怒极,有好几次险些背过气去,最后所有的怒气化作一声声压抑的咳嗽声:“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卯凉居然骗了我这么多年?畜生,畜生啊……”

许久,他终于平复心情看向祝淇,言简意赅道:“我能救香儿。”

“那你是……”祝淇问。

“我叫殷北清,是香儿的旧识。”提起成羥,老人话中尽是无限唏嘘,“时间紧迫,先想办法帮我解开锁链,我们即刻就去救人!”

祝淇激动应声:“嗯,好!”

“怎么着?想跑?”阴鸷带笑的声音从洞口处飘过来,那声音很轻却引得祝淇浑身战栗。

那声音,他识得。

两人循声望去,就见卯凉一身书生打扮站在洞口,手里还摇着那把破折扇。

祝淇没想到卯凉会出现在此处,转念一想应该是傀儡回去报的信。

让祝淇吃惊的是,他嗓子居然完好无损,脚筋瞧着也与常人无异。

成羥不是说,弄哑了他的嗓子,挑断了他的脚筋么?

卯凉读懂了祝淇眼中的疑惑,微微张了张口:“不错,我的伤好了,这还要多亏了你身边那位,他种的蛊向来好用。”

他没有提及成羥的名字,受伤一事只是一带而过。后半句话听起来是在夸赞,可不知为何,祝淇分明从他的声音听出了深深的恨意。

殷北清低着头没说话。

看到祝淇卯凉虽有些吃惊但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很久,很快更大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从灰白的嘴角荡漾开来:“我正想着怎么把你抓过来,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很好,很好。”

他直直盯着祝淇笑意盎然,下一刻声音急转成冰,依旧是淡淡的语调:“既然来了,就把命留下吧。”

知道卯凉这话不是说说而已,祝淇不由绷紧了后背。

要活着出去,是他此刻最强烈的想法。

即使自己不能活着出去,也要……

他抬头看向一边的殷北清,重重咬牙,心说,也要拼尽全力把他救出去。

只要他出去了,掌门指挥使都能得救。

思及至此,祝淇咬紧了牙关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

稍有动作,胸口就是一阵气血翻腾,胃里也是翻江倒海,难受得几欲吐出来。

祝淇暗暗运功压住身体的不适,他迅速看了眼殷北清,将声音压得很低,若不细听根本就听不清:“待会儿我趁乱挑开前辈的锁链,前辈下了山直奔白骨山。前辈口中的香儿如今是白骨派的掌门,到那儿以后前辈只要一口咬定自己是白骨派小主子的恩人即可,门中弟子不敢怠慢。”

“你……”殷北清喉间动了动,对于他舍生取义的做法相当震惊。

“前辈放心,我吉人自有天相,死不了。”祝淇故作轻松一笑。

殷北清蹙眉:“可这锁链锻造结实,寻常刀剑根本砍不开,钥匙在卯凉身上。”他示意祝淇看向卯凉的方向,“看见他腰间的荷包了么,钥匙就在里面。”

“好,待会儿我去取。”祝淇道。

殷北清喉结上下滑动数次,再出口声音嘶哑破碎:“你不了解卯凉。”他声音很小,语速极快,“他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他……”

“我知道。”祝淇回他一个安抚的笑,“放心,他打不过我。”

殷北清看了看浑身是伤的祝淇,又看了看洞口全须全尾的卯凉,心说,这小子哪儿来的自信?

“嘀咕什么呢?”卯凉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挑衅般看向祝淇,“若你们在商量逃跑一事,奉劝你们一句,乖乖束手就擒,不要痴心妄想,以免……”

他冷凝一笑:“以免死的更惨。”

祝淇扯着苍白干裂的唇笑了下,好疼:“是不是痴心妄想,不试试怎么知道?”

卯凉相当讽刺笑了声,“就凭你?呵!自己都小命不保了,还想着救别人,可笑。”

祝淇咬着牙没吭声。

凭自己的武功自然打不过卯凉,待会儿战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可倘若他失手,前辈又没能逃脱,那该怎么办?

他想起当夜浮蛊顶上卯凉看成羥的眼神,那里头满是疯狂爱意,求而不得。如果他知道成羥眼下危在旦夕,那他……会不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或者说放前辈一马……

不会!

祝淇立即否定心中的想法。

卯凉此人心性癫狂,为人毒辣,上次成羥伤他那么重,要说他不记仇祝淇不信。

权衡再三,祝淇还是将实情咽回肚中,冷笑一声:“要说可笑,我们三人中还有谁比你更可笑?”

卯凉面色一沉,看向他:“你说什么?”

“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的不过是自己丧尽天良做出来的傀儡。”祝淇冷哼一声,“堂堂浮蛊顶的主人这么可怜,难道……就不可笑么?”

“你……”卯凉漆黑的眼底风谲云诡。

“你什么你?”祝淇将他后头的话堵了回去,“卯凉,我告诉你,别人可能怕你,我可不怕你。”

说着抽出腰间短刀,先他一步出手,剑锋直指卯凉腰间。

对方面上不显波澜,相当从容后退半步,他抬腿横踢,那一下结结实实落在祝淇受伤的肩上。

“唔。”祝淇拧眉硬撑,生生咽下口中的腥咸。

他连退数步,立于石窗正下方。

正午日光正浓,天光一沾剑锋立即折射出一道耀眼的光。

祝淇见状计上心来。

他手腕轻轻一动,摄目的天光准确无误落在了卯凉眼睛上。

光线太盛,卯凉不由眯了眯眼,身子往边上挪了挪。

就是这么短暂的一瞬间,祝淇已拼劲全力拼杀至卯凉跟前。

长臂一伸一拽,卯凉腰间的荷包就到了他手中。

祝淇心中狂喜,正要回身,肩上骤然搭上来一只手。

他用力一挣,那手却像铁钳一般死死扣住自己的肩骨,手劲之大,祝淇似乎都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剧痛之下祝淇的脑子反倒异常清醒,他迅速抬起另一只捏着荷包的手,用力往后一扔:“前辈!接住!”

荷包轻飘飞起,稳稳落殷北清手中。

卯凉手上用力一扯,祝淇肩头即刻少了一大块皮肉。

鲜血淋漓而下,迅速在素色的袍子上晕染开来。

血肉连心,祝淇难以自控痛呼出声:“啊!!!!!!!!!”

卯凉发泄完,欲上前去抢殷北清手中的荷包。

祝淇痛得神志不清脚步虚浮,可潜意识里强烈的救人念头驱使着他,想都没想抬手挡在卯凉身前,扯着血色尽失的唇道:“想走……先过我这一关……”

殷北清看着祝淇的惨状,就着接荷包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快……开锁……”祝淇声音极其虚弱,却掷地有声。

殷北清迅速回神去开锁。

“你还真是嫌自己命长。”卯凉勾唇阴笑,笑意僵在眼周未达眼底,脸上逐渐显出一丝疯狂来。

“算了,我就做个好人,送你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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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江湖都知道掌门他护犊子
连载中几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