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刚出正月,坐落在南地的宜州依旧是寒风呼啸,不少人家门窗紧闭,好挡住那一阵阵袭来的冷意。

城北,清水巷最尽头的一处小院里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门外一名背着药箱的老大夫正佝偻着背朝院内的主人作临别前的医嘱。

“周娘子,切勿再让你家夫君受寒气,他这身体可经不得折腾啊。”

“还有啊,你家夫君毕竟遭匪徒重伤,现下十分体弱,若是家中尚有余钱,倒可以每日炖点参汤以助修复。”

那名被称作周娘子的女子向前走了几步,露出来一张十分年轻白净的面孔,容貌虽称不上亮眼,但也算得上清秀,只一双大大的杏眼,让人看着很是灵动。

“多谢李大夫提点。但您也看到了,我父母双亡,家中只有我一人挣钱,如今又要日日给我家夫君延医问药,哪还有那余钱去买老参啊。”说着说着,那周娘子便低头抹起泪来。

李大夫见状,也叹了口气,折中道:“唉,你也不容易。若实在无钱,便每日等那肉铺快打烊时,去问问可有卖剩的豚骨,煮点骨头汤。我这里还有一些品相不太好的黄芪,你煮汤的时候可以加上。”

老大夫倒是心善,说着便从自己随身背着的药箱里翻出了一小袋成色不太好的黄芪递给了周娘子。

周娘子倒也没有推脱,只连连道谢,一直将李大夫送出了巷子才返回。

眼见天色渐渐昏暗,一阵寒风吹来,李大夫裹紧了自己身上那件有些洗脱色的夹袄,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忍不住又想到了刚刚才接诊的那户人家来。

那家娘子姓周,单名一个满字,今年不过十八年华,却已当了七八年的孤女。

她父亲周进材李大夫十几年前也认识,是宜州城里四处行走的一个帮闲,没有什么正经营生。某一日在街巷与人起了冲突,一个不小心倒是让人打死在了路边。

而周父去世时,周满的母亲还怀着七个月的身孕。

所以,周满是个遗腹子,一出生就没了亲爹。

她母亲倒是个刚强的,为了养家,成了日日站在街边叫卖的沽酒娘子。因为生得貌美,倒是成了远近闻名的沽酒西施。

只可惜好景不长,周满十岁刚过,她母亲就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

一夕之间,这孩子就成了一名孤儿。

不过,这孩子也是个有造化的。那时恰逢宜州新任知州大人刚上任,那位季大人是来自天都雍州的贵人出身,生来一副好心肠,见瘟疫让不少幼童失了双亲,出于善心便将如周满这般的孤女寄养在了州学。

因州学食宿全包,那位大人本意是想让这些孤苦无依的平民子女因此有个遮风挡雨的落脚处,倒没成想那周满虽开蒙晚,但于读书上天赋极佳,不过七年便已通过县学有了秀才之名。

也因着这秀才的名头,城里好些底蕴不厚的商贾之家才会想要请她去府里教自家女儿们开蒙学理,她也才有了一行挣钱的营生。

只是,若家中只她一人,这做西席的钱资显是尽够的。

想到这,李大夫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谁承想去岁隆冬,正是一年间最冷的时日,这周满却突然请他上府看病。

病的却不是她自己,而是她那病逝的娘的姐姐家里的一位表兄。

李大夫想起来初初见到她那表兄的场景,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实在是,他行医这么多年,鲜少见到如此伤重之人。当真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手臂大腿还都有利刃划伤的痕迹,只一张脸分外苍白俊美,看起来倒的确有些像周满那貌美的娘。

当他问及伤情缘由时,那娘子只说她表兄是被城外的山匪抢掠袭杀而致。

虽说这几年因着季知州治理有方,带着官兵声势浩大地剿匪了好几次,宜州城里也因此太平了许多。但腊月还没过完呢,那季知州近来不知犯了何事竟被朝廷投了死牢,等闲估计是活不了了。那前后,许是城外的山匪得了什么风声,在年关之际再次来犯倒也合情合理。

李大夫对此,倒也不疑有他。

好在他医术尚可,加上那年轻人也是个命大的,要不然只怕周满那表兄都活不过那个腊月了。

这表哥表妹有亲,古来有之。

何况,按周满的说法,她那表兄也是个可怜人,母亲生他时便难产而亡便算了,他那作镖师的父亲常年走南闯北,哪知一次去西北的走镖竟让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下落不明。他家中倒还有个长兄,只父母去后,他那长兄为了活命,选择给一户商女作了上门女婿,从此家中便只有他一人。只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他却穷得没有人敢嫁。于是,这才翻出了旧时他娘与姨母订的婚约来,随后孤身一人从北地的祁州出发,一路向南往宜州而来。

翻过年,那周家娘子便从表兄改口成了夫君,只待过些日子那沈家表兄身体好些,便去衙门里将婚书盖印。

李大夫心里想着,只盼这对小夫妻来日会过上好日子!

李大夫以为的将来定能和和美美过日子的小夫妻,此时却在房中很不和谐地对峙着。

“我给你请大夫买药,日日供你吃住,你当我是真做善人啊。”周满皱着眉,瞪着斜倚在床头那名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不过是瞧你尚有几分可用之处,能为我排忧解难罢了。”

那年轻男子似是被她的话吓到,一时间咳嗽不止起来,原本苍白的脸顿是一片红。许久,方才止住了咳声,一双好看的眼睛便冷冷地看了过来:“我没有让你救我。”

周满笑了,“哦,那我还救错了。”旋即,面色又冷了下来,语带威胁道:“我管你想不想我救,反正现在既然我救了你的命,你的命就得归我管。否则,我倒是不怕明日便去官府报官,说我家里闯进来一个罪臣——”

她的话音未落,那本斜倚在床头的年轻男人便激动地起身厉喝:“你敢!”

周满才不管他那摇摇欲坠的虚弱身体呢,好笑出声:“我有什么不敢的,反正心里有鬼的又不是我!”

那年轻男人却莫名笑了起来,讥讽的眼神看向她,似乎在看一个傻子。

“你笑什么?”周满有些好奇。

“我笑你蠢。”他讥笑答,完全不在意会激怒对方。

被人当面骂蠢,周满自然是有些生气的。但她做孤女这些年吃尽了人生的苦头,难听话早就听习惯了,只一瞬,便没了怒气,反倒继续好奇问:“我哪里蠢了,不如沈公子指点一二。”

那被叫为沈公子的年轻男子似乎一愣,随即脸上恢复了刚刚的讥讽之色,“我这罪臣之子被官府抓去之时,你说要是我说是你明知我身份却特意将我救下,那官府可会治你个窝藏朝廷罪臣之罪呢?”

“官府就一定会信你说的?”想也没想,周满脱口而出反驳。

“到底是乡野孤女,没什么见识。”沈公子无情地评判着,面上讥讽之色更甚,“你不过一介平民,你觉得官府会选择相信你还是我这个曾经的朝臣之子呢?”

“你——”周满有些语塞,但到底被他言语中的鄙夷之意给彻底激怒,放下手中药碗,掀起破旧的布帘,一气之下便夺门而出。

只余下房内不断响起的咳嗽声。

隔日,周满却又跟没事人一般照旧一大早出了门,离家前还特意将院门落了锁。

她先去官衙那边转了转,寻了个熟人问询了几句后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走前还不忘给那位“好心”的熟人塞了几两碎银。

离开官衙后,周满又悄悄来到了城南一处脂粉楼后门,不一会便由一名小丫头领着进了内院。

不多时,她便出来了,只篮子里多了一份被布包裹着的东西。

眼见临近午时,她却不着急去买菜,而是先去了一家只开了半扇门的冥器店,从店老板那接过一厚沓专用作抄经的诚心纸,随后方才拐到一处菜市,挑了一家位置有些深的肉铺买了两根只裹着些许肉丝的豚骨,又跑到另一个乡农处称了两斤时令菜和七八个鸡子,这才挎着早已沉沉的篮子往清水巷走去。

周满厨艺尚可,但不算出色,只速度比较快,不一会便整治出了两个菜并一个骨头汤出来。

她没有先吃饭,而是拿出一只干净的大碗,将一些从李大夫那里得来的黄芪粉倒进去,再冲上热热的骨头汤,这便是李大夫口中的补身汤了。

而后她拿了一只小碗盛了小半碗米饭,夹了几筷子菜放在上面,这才和着那碗汤一起端进了旁边的内室。

进了屋中,她径直走到床前,无视床上卧躺着那人吃人的眼神,将托盘里的碗筷全放到床前一张矮凳上。

“吃饭吧,记得先喝汤,一刻钟后我会近来取。”

说完,周满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一刻钟后,周满如约进了内室。

她一眼便看到了床前矮凳上纹丝未动的碗筷,一时怒极反笑起来。

“怎么,矜贵的沈公子今日又开始绝食了。”周满坐到床上,从矮凳上端起那碗加了黄芪粉的汤,边说边靠近似乎正在闭目养神的苍白男子。

“你若不想自己动手,”周满慢悠悠地开口,“我不介意一口一口喂给你喝,毕竟啊,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亲亲夫君了。”

说罢,作势要上前去喂。

“恬—不—知—耻!”几乎是咬牙切齿,沈公子一字一顿地喝道。

“哪里哪里,比不得沈公子只剩几斤傲骨了。”周满依旧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夫君真要我喂啊,那好吧——”周满的话还没说完,她手中只剩余温的汤碗便被人突然抢了去。

“我自己会喝。”说罢,那沈公子倚靠着床头,顿顿地喝起汤来。

周满拍了拍手,“早说嘛,哎,可得喝完,这汤里还加了给你补身子的黄芪呢。你说你,脾气这么大,都落到这个地步了,不想着身子早点好起来就算了,还想糟蹋我给你花的医药钱。”

说完,见那沈公子已将汤喝完,忙又给他递过来那碗饭,“饭也得吃点吧,要不然过几日哪有力气洞房啊。”

沈公子原本已经伸过来的手立马缩了回去,面上更是难以抑制的怒意,眼睛更是气得发了红,“你说什么?”

周满很是喜欢他这副要气死了的模样,欣赏了一阵美人气急后,方才老神在在地道:“昨日你不是听得清清楚楚吗?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我救你就是冲着——”

“你滚出去!”沈公子的怒喝打断了周满未说完的话。

要不是三年后的春闱需要科考的女子婚配并育有子女,你当我当初愿意冒险救你啊。周满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她可不是那好心肠的季大人,有那么多闲钱做好事。

走之前,周满不忘将碗筷收拾带了出去。

不吃就不吃呗,反正饿的不是她。

那日到了晚饭时分,沈公子依旧滴米未进,甚至连周满费心熬的汤药都看也不看一眼。

周满这下是真气到了,她可以不在乎沈公子饿肚子,但她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银子。

这雍州来的矜贵公子知不知道,现下这银钱有多难挣。

单说这一副药钱,就是周满抄了十几页小楷经书才能换来的。

从去岁腊月头她辞掉了城东翁家的西席后,她便只有抄经书这一项收益。每日还要舍出去不少银钱买药生活,即便她前一年靠西席攒下了大几十两,也经不起这长久的花销。

“我花钱花时间熬的药岂是你想不喝就能不喝的!”扔下这句话后,周满一只手捏住那沈公子的下巴,一只手用调羹从碗中舀来一勺汤,强行灌了下去。

她生于市井,从小便习惯了做各种粗活,手劲自然不小。

那沈公子虽然身高体长,然现下重伤未愈,自是抵不过她的强力。虽然仍旧挣扎,但不一会,一整晚药便被灌了个干净。

“咳咳咳”但被灌药之人却也被呛个半死。

“我劝你老实点,沈望!”周满早没了耐心,忍不住直呼其名。

不过,这名字是周满单方面取的。

她虽知对方姓沈,但奈何他死活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周满懒得再纠缠,便干脆按着捡到他那天的日子取了这个名。

巧取豪夺(但女主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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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父留女后夫君位高权重了
连载中苏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