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举着流苏的手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银竹院这一带都荒废了,这个院里也只有他一个人住着,怎么可能会有别人的说话声?
措辞还文绉绉的。
祁染下意识转头看向房间另一角,那里有整个房间唯一一个现代先进设备。
一台电视机。
但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房间的灯泡也是坏的,他还没来得及换。
此刻整个房间没入日落后的沉沉颜色,周遭一切环境都陷入一种暧昧的模糊不清之中,祁染甚至无法仔细分辨房间中家具的轮廓。
不过电视机的方向是黑的,没有任何光线,说明电视机没开。
那果然是他听错了。
祁染暗自压下心里的异样,吐槽自己年纪轻轻,钱没赚到几个,耳朵先不好使了。
他拎着手里鬼使神差买下的两个流苏想了想,想来想去,房间里也好像只有床帐上比较适合挂这东西。
之前不也挂了两个嘛,再挂两个,好事成双呗。
他摸黑到了床边,伸手胡乱摸了一通,想摸一摸之前那两个已经旧得有点掉渣的流苏原本是挂在哪里。
摸了半天,指腹下除了柔软细腻的纱帐外,却没能摸到那两个印象里落了许多灰的流苏。
难道因为旧得不行了,绳终于断了,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
祁染心里犯着嘀咕,两边都没摸到,有点无语。
行吧,这不巧了么。
怪不得他鬼使神差花了三十块的巨款把店里那两个流苏买了,原来是原本的已经掉了,在这儿等着他挂新的呢。
祁染利落地挂好,打结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吱呀一声,吓得他手一抖,回头一看。
这一看,他头皮登时炸了起来。
房门不知何时被推开,门口立着一人,看不清模样,大约是个男人,只能看出身形结实瘦长,身高大约五尺有余,不知道穿着什么衣服,宽袖长袍,衣摆在夜风中微晃。
这人手里提着一把灯笼,光自下而上地渲着,映得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几分瘆人。
祁染吓得舌头根都僵了,手仍然举着,冷汗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门口的人影出声了,像一道惊雷炸开,“何人在此?”
祁染没吱声。
疑惑,惊诧,恐惧,种种情感在一瞬间挤入他的神经,他根本出不了声。
人影见他不说话,越发不悦,后退半步后下巴轻挪,冷不丁一喝,“来人,将此人拿下!”
这一声终于把祁染的神经给震醒了。
将他拿下?什么意思?
这里怎么会有人,这里怎么可能有人?
不是,这破地方为什么又有人了??
外面隐约传来人数不少的脚步声,祁染根本没时间多想,转身推开西侧的木窗,毕生的洋劲儿都用上了,一个翻身滑了出去,再次夺路而逃。
脚踩在坚实地面的瞬间,祁染模模糊糊地思考着。
他一共才住进来几天,天天都在这小破院里玩跑酷。
他请问了,这对吗?这应该又是他不小心睡着了做的噩梦吧?
想到这里,祁染刚生出勇气,想停下脚步,忽地耳旁传来猎猎破风之音。
叮地一声,犹如裂帛。
他浑身上下的寒毛立刻炸了起来。
离他一拳之遥,一枚箭矢在他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钉入他耳旁的墙上,泛着寒光的箭头有一半都没入了墙内,露出一丁点倒钩。
他是学历史的,他看得出来。
这是...这是货真价实的箭!
看到这个,巨大的恐慌感才真正如洪水般席卷全身。
他不再去思考是梦还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一尺之遥,他的性命差点在刚才一瞬间顷刻湮灭。
他不觉得他的脑袋会比这堵墙更结实。
“继续追!”声音在身后追了过来。
没有时间在犹豫,祁染拔腿就跑,顺着不知名的小径一路狂奔,像一只躲避猎人追捕却无处可逃的猎物。
大概是得益于他已经逃跑过一次,逃出经验了,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脚步声被渐渐拉远,不像刚才那样紧随其后。
但祁染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冷汗越发爬满全身。
他跑了这么久,不知道穿过了几条游廊,略过几处园子,又途径几处水池,却发觉自己仍然游走在庞大的建筑中,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摸不到底的迷宫中乱撞。
银竹院有这么大吗?
他怎么记得以这座湖心小院的大小,他就算绕着慢悠悠走一圈,至多十分钟也就绕回起点了呢?
这算什么?
鬼打墙??
祁染开始感觉喉咙尖锐地疼痛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一把刀,狠狠割开他的气管。
他只是个废物大学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激烈的运动过了。
一路上,他不小心撞到过几个人,对方惊叫一声让开,他本想匆匆道歉,却在看到对方的穿着时头皮发麻。
素锦浅缎,长襟斜领。
那不是现代人日常会穿着的衣服。
祁染吊着一口气,拼命地想逃离这个鬼地方,终于在绕开一处假山后,看见草丛后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他想都没想,直接顺着洞钻了出去。
地面湿滑,钻出来后,祁染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长街上。
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洞在长街这一侧的墙壁墙角处,因为有杂草挡着,不大起眼。
这应该是逃出来了...吧?
虽说逃出来了,但祁染的神经并没有因此放松半分。
天已经黑了,这条长街映在凄冷弦月下,青灰色的墙体折出冷冷的浅光,两头仿佛看不到尽头般延伸出去。
入夜后静谧不已,长街上不见任何人影,更别说什么声响,有的仅仅是夜风吹过竹叶时传来的沙沙声,肃穆而沉默。
算不上恐怖,但让人心头无端蒙上一层寂寥之色。
祁染靠着墙喘了会儿气,感觉好受一些了,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往一头走。
一边走,他一边用手指感受着墙的温度。
和月光一样,也沁着一层寒意。
祁染的影子被拉长,斜映在身后,和墙头折下来的簌簌竹叶投影一起。
许多疑问堆积在心头,随着呼吸慢慢平复,终于漫开。
这是哪里?他跑到哪儿去了?他还在银竹院吗?
可银竹院哪儿有这么大?更别说这么长一条长街,就是从前没有荒废的时候,也没这么个地方。
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跟古人一般打扮?
不知走了多久,祁染终于感觉自己听见一些车马人声,眼前长街的尽头也冒出一些各式光亮,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的接续处。
祁染振奋起精神,快速朝声音和光亮的来源处跑去。
他的双腿很久没有这样跑过,现在又酸又痛,跑起来更是深一脚浅一脚,十分奇怪。
即使如此,他还是迈着最大的脚步奔跑而去。
夜风被他带起,吹来雨后竹叶的清棱气息。
祁染一口气跑出了长街。
踏出这条长街的一瞬间,热闹的人声、车马驶过的声音,潮水般涌入听觉。
点点灯火落进祁染脸上那双微微睁大的双眼里,在他的虹膜上映出他从来没见过的奇异景象。
他的脚步又停住了,整个人呆呆地站在长街口,看着眼前的一切。
铺面和推车小贩的吆喝声络绎不绝,孩童举着糖人嬉闹跑过,远处不知哪家茶馆中传来优伶婉转的嗓音。
颜色各异的幌子挂在各式各样的店铺门口,街巷之间半空中悬着灯棚,每隔五步悬一灯笼。
清风吹拂,夜空中灯笼轻轻摇晃,照亮底下的热闹市井。
市井中,穿梭着无数身着长袍短褂的人。
祁染整个人像被定在原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哪儿?
这还是南市吗?
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路过祁染,都忍不住纷纷打量了两下祁染的穿着,露出怪异之色,随后匆匆走过,像是在避瘟神。
有一稚童经过,稚子天真,指着祁染开口,“娘,他的头发呢?”
妇人抱起稚童,轻轻掩了嘴,低声与同行之人道:“怎得这般打扮,怕不是流寇罢?”
祁染强迫自己慢慢回神。
他没看错的话,这些人穿着的是西乾时期的衣服。
他跑出的不是银竹院啊。
他这都跑出现代了吧。
还没等他仔细思考,远处忽然传来“梆梆”两声沉重厚实的敲击之声。
霎时间,这条原本热热闹闹的街巷安静了一瞬间,所有人仿佛都在听见这声音时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
随后,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街上的人开始自发熟练而又利落地动了起来。
小贩们快速将车推往两边的小巷中,商铺门口的幌子裹起半截,其余行人纷纷排在街道两侧,沉默地跪了下来。
祁染也立刻混在人群里,同样跪了下来,学着其他人的模样闭紧嘴巴。
低头的一瞬间,他听见“梆梆”两声再度响起,震得他心口一晃。
无数铃铛晃动的清脆之音由远而近地,像风一样,朝着他袭来了。
周围的人们纷纷闻声而垂首,祁染亦是将绷紧的背压了下去。
但他究竟不是千年前的人,俯身的同时,头却不自觉地悄悄轻抬,不易察觉地在层层人群中抬眼,望向使众人俯首恭迎的方向。
为首是四名暗青色衣裳的力士,双手拢袖,踏地无声,垂眸引着身后轿夫向前。
夜风徐徐,吹动一阵似有若无的雨后暗香,迎合着有韵律的铃声一起,轻盈流动。
力士身后,香车银轿,紫罗绸帷迎风微动,四位轿夫拉着朱红轮辐倾轧过石砖。
四位轿夫之后,又是数十名侍卫随从,三步一人,步伐整齐而沉默地紧随其后。
连风似乎都在拂过当中那顶轿辇的鲛绡般银丝轿帘时,静止了一瞬。
祁染忍不住偷偷睁大双眼,想将面前的一幕尽收眼帘。
身旁忽然响起低低的吸气声。
眼前的轿辇在途径他身前时,缓缓一顿。
两根细白的手指从银丝帘下无声伸出,挑着轿帘一角,微微上抬。
祁染后背一悚,发觉自己太显眼,大概是被发现了。
他立刻深深俯首,不再试图偷看。
人未见,香气先至。
在长街上隐约闻到过的竹叶香气,骤然变得浓烈了,在雨后愈发清雅冷淡。
片刻后,铃铛的清脆之声再次响起,眼前力士的皂靴开始挪动。
祁染这才大着胆子,再次抬眼望去。
银丝帘已经滑下,阖拢前的最后一个瞬间,他瞥见云版轿窗后一抹轮廓优美的苍白下颌一闪而过。
如同昙花一现,顷刻隐入帘后。
后面还有一更[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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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今日雨(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