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身上一震,等知雨衣摆一角从游廊一处悠悠不见,才赶紧道:“白相,就是白枞吗?”
西廊想了想,缓缓点头,“嗯,我们只有这一个丞相。”
祁染思考了一会儿,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白相和闻珧属于政敌,自然和天玑司关系说不上好,怎么会想把女儿许给天玑司的人呢?
他又不禁想到另一件,如果知雨真是他太爷,那这位白大小姐岂不很有可能是未来太奶?想不到啊,他们家祖上也很显赫嘛。
太奶啊...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人。
一旁的西廊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书案上,清脆的声音让祁染回神。
是一樽大小适中的石钵。
祁染趴过去看,里面是只小小的乌龟。
西廊开口,“阿阁说,要给先生送见面礼。我养了很多乌龟,这一只送给先生,希望先生和小龟一样长寿。”
祁染:......
千年王八万年龟,他伸手摸了摸龟壳。
小龟在里面缓缓地动弹了一下,缩到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后面。
石头后,还有一些绿油油的藻类并水草,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睡莲,看起来倒也有趣。
“我去湖里挑了一块最好看的石头。”西廊道,“水草也是刚摘的,不会枯萎的。”
湖...里......?
祁染脸色风云变幻。
“阿阁说了,送给先生的东西一定要用心,先生才会在天玑司久呆。”西廊解释道。
祁染轻轻点着乌龟壳的手指一顿,然后缩了回来。
半晌后,他摸着后脑勺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哎,西廊兄,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不喜欢这一只吗?”西廊那双眼睛呆呆地眨了眨,忽而伸手抓住祁染就要往外走,“那你去我那里挑,换一只喜欢的。”
“哎哎哎哎.......”祁染连忙拉住他,却发现西廊看起来年纪小,身高才到他胸口,却能直接拖着他走,“等等西廊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西廊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可是...先生看起来并不想要这些。”
话已至此,祁染投降,只好乖乖收下,“没有没有,我挺喜欢的,在想放哪儿养比较好。”
西廊看了他一会儿,忽地笑了起来,灿烂地点点头,“嗯!”
祁染还是第一次看这小孩笑,见他笑起来,才想起这小孩其实和进宝差不多岁数。
西廊松开抓着他的手,在桌案前盘腿坐下,伸手戳里面的小乌龟。
祁染见他对那只小乌龟珍视异常,心里慢慢有种浅浅的、发闷的感觉,一时之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又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其实不用给我送见面礼的,毕竟我——”
说到一半,祁染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呐呐地住了嘴。
“要送的。”西廊抬起头,认真道:“司内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新人了,每次吃饭都只有我们几个人。亭主很忙,有些时候不在,郭叔叔又要跟着他一起,平常一起吃饭最多的就只有我和阿阁和阿坊。好多次我们都准备了亭主和郭叔叔喜欢吃的菜,可是他们总不在,最后只能我们三个吃掉,吃得肚子很痛。阿坊总抱怨这个。”
祁染惊讶道:“坊主不是中午说把昨天给亭主留的醋鱼倒了吗?”
西廊摇头,“没有啊,阿坊爱说谎捉弄人,其实他全吃掉了,不舍得倒的,毕竟菜都是阿坊做的。”
祁染无言了一下,想象着北坊在厨房前挽起袖子骂骂咧咧挥汗如雨的样子。
“先生。”西廊抚摸着小乌龟,“虽然阿坊不说,但是看到先生来了,他也很高兴的。”
“高兴...吗?”
这话就叫祁染不知道怎么接了,他尬住了。
“嗯。”西廊点头,“阿坊一高兴就要说话顶人,我看他顶了先生那么多句,肯定是高兴看到先生来一起用膳的。”
......
祁染汗颜,“西廊兄,应该不是这样吧......”
“是这样的。”西廊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往外指去。
祁染的眼珠子跟着那根手指一起往一旁转,然后看见几名下人哼哧哼哧地搬着好几大个桐木盒。
“你看,阿坊也给先生送见面礼来了。”
祁染瞠目结舌地看着下人把木盒搬过来,在书房廊下一一列开。
“祁大人,这是坊主吩咐我们送来的北乡圆米五斗。”
“坊主吩咐的香米五斗。”
“坊主吩咐的猫牙米五斗。”
...
祁染感觉自己已经可以在这边靠卖米发家致富了。
他头昏眼花地开口,“亭主说话这么好使吗。”一开口要北坊送赔礼,这就老老实实送来了。
“嗯?”西廊抓了把米,正在闻,“不是的,昨日亭主和先生回来的晚,没赶上晚膳。是阿坊在吃饭的时候说他白日里惊到了先生,得给先生赔礼道歉才行。阿阁听了,觉得阿坊的想法很好,就又提议给先生送见面礼,权当恭贺先生入司。”
祁染愣了愣,没有想到送礼这事竟然是北坊主动提的。
西廊不说,他真看不出来。
“所以我才说,阿坊也很高兴先生来了。”
“阿阁也很开心,因为阿阁喜欢看长得好的男子,先生长得好看,她自然喜欢。她见先生没蓄发,甚是遗憾,说等先生头发长了,就叫人给先生打冠子。”
“还有郭叔叔。早上先生没起,我们早先来了一次,但他说先生看着不是本地人,定是远道而来,必定舟车劳顿,想是很累的,就把我们都赶回去了,又要府里的丫鬟姐姐们不要唤先生,让先生好好睡着。”
祁染越听,心里越发闷得慌,只能干笑两声。
“亭主就更不用说了。”西廊说不用说,还真就没继续说下去,仿佛默认了不说也看得出来。
他不说了,祁染反倒轻松了一些。
“我一会儿帮先生把这些收好吧。”西廊说,“我今日没有什么事情做。”
祁染忙换了个话题,让自己心思转到课题上,“西廊兄,咱们天玑司平常都要做些什么?”
西廊低头思索片刻,“什么闲事都要管一管。”
这句话的语气听着不像是这个小少年口中说出来的。
西廊复而抬头,“阿阁是这么说的。”
......果然如此。
祁染自己是独生子,虽然之后和表叔表婶一起生活,不过进宝那德行也算不上什么可爱弟弟。看见西廊,他心想自己要是有这么个弟弟,那多乐呵。
他忍不住笑了笑,“你一直咯咯咯的,像个小鸡。”
西廊歪头想了想,“那,阿东?”
“......”祁染奇怪道:“虽然都是同僚,不过我看大家关系都很好,又不是上下级关系,为什么不直呼姓名?”
西廊似乎没听懂祁染是什么意思,呆了呆。
“先生不知道吗?我们四人的本名是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的,任何人都不行,这是铁律。”
祁染一怔。
这个他真不知道。
毕竟知雨在街上捡到他时,开口就告诉他“我叫知雨”。
竟然是这样吗?
“为什么?”
“因为......”西廊努力想了想,“我也不懂,阿阁说,天玑司必须独身而立,不能和任何人扯上关系,我们都只效忠国师大人,国师大人又直属皇帝。为了防止被别人乱攀关系,或者被人抓小辫子,有性命之忧。所以名字和出身都必须保密,不能告诉别人。”
“这么说来。”祁染蹙眉,“就算你们四个人之间,也是不知道对方名字的了?”
西廊沉默地点点头,看起来颇有些失落,“嗯,我不知道阿阁叫什么。”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补充了一句,“这样也不容易被杀。”
祁染心里猛地一晃,整个人站在原地,万般思绪倏地涌出,却不知道能化作什么,只知道自己哑然不已。
日头未落,天还没黑,他只消一转眼,就能看见斜对面廊下知雨的书房。
阳光飘下,那书房里的一切拉下长长斜影,空落落的。
“先生说话,和我们很不一样。”西廊忽然出声,“谈吐和用词都很特别。”
祁染依然站着,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怎么说。
“先生的故乡在很远的地方吗?”西廊继续问,小脸皱了皱,又匆匆忙忙道:“啊,不过天玑司是不问来历的,先生不愿说也没事。”
祁染没吱声,主要是吱不出声。
“郭叔叔悄悄和我们说,亭主遇到先生那夜,外面在下雨,先生一个人在街边被人为难,浑身都湿透了,却连把能避雨的伞都没有。”
西廊自言自语,“郭叔叔讲,亭主看起来甚是心疼,郭叔叔便猜测先生以前一定过得艰难,想必是很孤单的,所以让我没事的时候就陪先生说说话,以慰先生思乡思亲之意。”
他抬起头笑了笑,“不过先生来了天玑司就不用担心了,阿坊说了,我们很有钱,不缺吃的。且亭主这里又大又空,先生住在这里,以后必不会再孤孤单单的了。”
夕阳斜下了,不知是否快要入夏的原因,轻飘飘拢在祁染身上,竟让祁染觉得身上微微发烫。
他嗓子眼里堵着话,千回百转,没能说出口。
“好了。”西廊拍拍手站起来,“现在应该差不多可以吃饭了。先生,我们走吧。”
他不由分说,抓住祁染的袖子,拉着祁染就朝外走。
“阿阁,阿坊,郭叔叔,还有亭主,应该已经在等着先生了。”
来了这儿也没干啥,光干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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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今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