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光线昏暗,祁染还想再看上一看,知雨已经垂首将那枚玉坠子收了起来。
玉坠小巧,稍微一滚,顷刻间就消失在知雨的领口。
祁染的视线失魂落魄地停留在他的胸口,怔了很久,才渐渐挪开眼神。
妈妈留下来的东西不多,而小巧能够随身携带的东西也就只有那枚玉扣而已,所以他很看重,从小到大都挂在脖子上。
之前忽然遗失了,他在别人面前没提这事,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一个人静下来,心里就翻来覆去堵得难受。
那可是妈妈留下来的啊。
如今,这枚玉扣出现在了另一个人身上,而且不是随便什么人。
这是一个一千多年前,来自西乾的人。
母亲留下来的平安扣怎么会在他身上?
“再这样看下去,我可要脸红了。”轻轻一句话。
祁染回神,稍一抬起眼就直直对上知雨含笑的双眼。
他连忙也笑了笑,继续盯着脚尖发呆。
祁染很想把这枚平安扣找回来,可如今看着了,却进退两难。
就算说这是自己的东西,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况且人家也说了是从小戴到大的,怎么就成了你的东西呢?
之后是你的,不代表之前就没有主人啊。
他心里有些郁闷。算了,怎么想都不是个事。不过总算知道东西在哪儿,不管怎么说,总比不知道掉去哪儿了,心里一直记挂着强。
不过这是一千多年前。
这枚平安扣在对方身上的话,该不会......
祁染心里腾起一股很奇异的感觉。
马车不知道驶进了哪条街道,车厢内烛火幽幽,能勉强带出一些光亮,却实在说不上有多明亮。
祁染借着这个时机,再次悄悄看向端坐在对面的人。
瞳仁剪水,眼若秋波,即使是闲闲地坐在那里,也自有一种多情风流在身。
祁染对着男人想不出太多的赞美之词,但总觉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说的就是像面前这位一样的人了。
他记得小时候妈妈经常说,老家的那些旧物和这枚平安扣,都是祖上传来的东西。
这该不会是他千年前的老祖宗吧?
爸,妈,我好像看见咱家太爷了,长得还挺好看。
祁染心里因为这个可能性,一阵震撼。
马车停了,知雨率先掀帘下去,祁染跟在后面,站稳后打量了一下。
眼前是一个轿厅,车夫停下后恭敬站在一旁,没人说话,轿厅内自然出来几位低眉顺眼的仆从,默默不语地接过知雨手中的伞。
祁染肩上一轻,扭头再看,一名丫鬟已经替他取下大氅,另有一名丫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儿取了一件外披,替他披拢了。
动作之利落,根本没让他冷着。
另一位取了一柄夜行灯递给知雨,做完这一切,仆从们又无声退去。
全程不过短短时间,已经无声打点好了一切。
祁染暗自咂舌,虽然他知道古代富人和贵族起居是什么样,真自己体验一遍,还是觉得惊人。
知雨果然身份不凡,不过祁染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对方的具体身份。
眼前人回头,对他轻轻招手,“随我来。”
祁染赶紧跟上,心里堆了无数问题,先挑了一个问,“请问这是哪里?”
不知怎么的,他这个问题问出口,看见知雨反倒又侧头望了自己一眼,眼神里带着些许惊讶和不解,似乎很意外他会不知道这里。
祁染腹诽,又怎么了,难道这里很出名,非知道不可吗,又不是皇宫。
“此处是天玑司。”
哦,天玑司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祁染整个人一震,差点原地跳了起来。
天玑司?!
那不就是...不就是......
祁染不自觉压低声音,“就是国师闻珧大人在的那个天玑司吗?”
知雨笑吟吟点头,“没想到你知道国师。”
祁染暗自摇头,心想你一个古人自然是想不到,我岂止知道,我就是靠研究你们混了个研究生来读。
“当然知道,刚刚早一点的时候在街边看见了国师仪仗。”
“是吗。”知雨依旧笑吟吟的,声音和人一起融进提灯的光晕中,看不大分明。
祁染倒是又有些惴惴不安了。
天玑司...那可是天玑司,规矩很森严,而且闻珧任上的时候,天玑司之名叫多少人闻风丧胆。
就这么水灵灵的带他进来了,不会是带他进来蹲大牢的吧?
“你这样带我进来,没问题吗?”自家太爷对自己就是好啊。
祁染忍不住走近两步,紧紧跟着知雨。
走近了,他才发现知雨身形颀长,容貌虽然昳丽,但身长足足高出他一头,他得稍微抬点头,才能直视着对方说话。
“无妨,不碍事。”知雨垂眸看他一眼,似乎是要他安心。
祁染心里琢磨着,看太爷的穿着,又见那些下人的态度,如今再听太爷从容的说法,他似乎在天玑司任要职?
天玑司除了国师位置最高,其下便是四位副官,以天玑司内的固定四个居所方位为名,分东阁,南亭,西廊,北坊。
天玑司到闻珧这一代,权势格外鼎盛,直接迁居扩建,但四个由来已久的官职名还是保留了下来。
只可惜新司在后来完全被毁,现代早就早不到天玑司原址,也欣赏不到当中的亭台水榭。
一想到自己现在站在这个早已消失在历史洪流中,后世连痕迹都找不到的地方,祁染感觉自己的步伐都有些发飘。
这可是重大发现,要是谢华知道了,估计会羡慕死的。
祁染的眼睛开始疯狂乱瞟,想把周围所有景色都尽力记在脑子里。
虽说他现在人在西乾,说不定哪天他回现代了,能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出新司的所在地点呢?
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为工作的事情发愁,也能继续在这个专业深造了。
祁染眼神乱飞,飞着飞着,忽然豪情壮志一下子被吓没了。
他发现,越往里走,景致越是熟悉。
堪堪贴着水面的月台,转角过去的几块太湖石,甚至转角一串悬下来的檐铃,都无比眼熟。
这不是...这不是他不久之前飞奔逃离过的地方吗。
祁染麻了。
“对了。”知雨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我在此处任职,人前直唤姓名多有不便。若有旁人在,你便唤我——”
“南亭大人。”
一道男声响起,随后石阶上仿佛都传来脚步声,一名中年男子从连廊前方缓步而来,面容端正,双目清明,但隐隐带着愁容。
祁染心里雀跃,果然如此,知雨是天玑司四副官之首的南亭。
这么说来,天玑司能排的上号的还有三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后世找到的有关国师闻珧的资料实在太少,天玑司新司又早就被毁,对闻珧座下这四副官自然也是只知道有这么个存在,却没有任何相关信息留下。
“老郭。”知雨神态不改,似乎已经习惯了来人总是这般愁云满面的架势。
他脚尖微动,将祁染挡在身后,仍是淡淡笑意,“什么事情这么急。”
“您还问我什么事情......傍晚的时候有刺客闯了进来,您不知道?”
老郭走近了后,借着灯火看清了知雨的穿着,不由得脸上露出两分困惑,但到底没说什么。
祁染没琢磨出来那两分困惑是为着什么,知雨的穿着虽说可能有些显眼,倒也完全说不上离经叛道。
知雨倒是老神在在,任由他看,听见“刺客”二字也没什么反应,“是么。”
老郭叹了口气,正要再说,一眼瞧见了祁染,眉头立刻深深拧了起来,“亭主,这位是?”
知雨清雅开口,“我缺一位司簿,这便是了。”
老郭眉头未松,反而锁的更紧,“司簿?这怎么会...这副打扮,不如是流寇还更可信些。”
祁染:......
哈喽?他还在这里呢,请问有没有人尊重一下他的意见呢?
知雨并未言语,只是继续提着灯向前走去。
老郭瞥了祁染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苦口婆心地跟着知雨,一边走一边说话。
“亭主,您身份不比寻常人,要是知根知底便罢了。司簿虽是个闲职,却也是要朝夕相处日日见面的。这等外面招来的人如何使得,万一有什么不妥,叫老朽如何担待。”
他说的起劲,比起被说成流寇的郁闷,祁染先因为老郭这孜孜不倦的唠叨而无语凝噎了。
经常听谢华抱怨自家老妈唠唠叨叨烦得很,祁染不知道这种唠叨具体是什么感觉,不过见着老郭,估摸着差不多就是老郭这样的了。
拐过一方水榭,景色越来越眼熟,祁染心下不安,生怕被下人们认出来。
好在这方幽静,几乎没见什么下人经过。
“亭主!”老郭没辙了,“先不论这个,其余三位副官知晓了也定要说上几句的。”
“若要告状,教他们与国师告去。”知雨轻飘飘的。
老郭噎了一下,祁染感觉这个老爷子已经快昏过去了。
老爷子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国师真身秘不外传,不可为他人知晓,就算另外三位大人想要告状,又能找谁告去呢!”
小染:这是太爷啊!
我:并非如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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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今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