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管事恍悟,欣喜地一拍大腿,“早该如此了!当年若非老夫人遗命,我们这些跟着先家主出生入死打江湖的,又怎能容忍他们至今?”
他冷哼一声,“若他们是个好的也就罢了,偏偏一个比一个恶劣。”
呼吸之间,陈管事突然懂了余音儿的意思。
眼前这位小娘子,别看她如今一本正经的,从小到大都机灵得很。
要他说,她的机灵劲儿,就连主意多的余泰元都比之不及。
只是她总是不肯与余泰元学做生意,而是喜欢自己躲在绣房的后院里,捣鼓柳慧娘留下的那些东西。
陈管事道:“看来娘子是有应对之策了。”
这是陈述,不是询问。
余音儿点点头,“不过此事,还需要陈伯帮我!”
果然!
陈管事笑了起来,“那是自然!若能将他们赶走,让我做什么都成!”
余音儿抿唇一笑,“也不必陈伯做旁的什么事,只需替我放出些消息便可。”
陈管事一拍大腿,应道:“成!”
余音儿召集管事们在客厅里议事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余府,有人欣慰,有人却是怨怒横生。
门窗紧闭的二房书房里,传来了阵阵东西砸落地声音,以及女子咒骂声。
杨氏指着余泰平破口大骂,“你说说你,有什么出息!做什么什么不成!我还指望你什么?”
她哭道:“明明那些东西都是我儿子的!就这么轻易地!轻易地被抢走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难道这辈子都享受不到我儿子的孝顺了吗?”
她用剜了余泰平一眼,“看看看,看什么看?就知道看你那些破玩意儿!那些破玩意儿能让儿子继承绮罗坊啊?”
墙面上挂着的那些字画都是余泰平花重金买回来,杨氏心疼钱,也不敢动,只敢砸一些廉价的杯盏。
可如今书房里也没什么杯盏可以砸了,她也只好站在那里,不敢动手只敢动口地表达着自己的态度。
余泰平似乎已经听惯了她的哭骂,只自顾自地摆弄着那些字画,听到她哭着说继承绮罗坊时,突然噗嗤一笑。
杨氏被他的笑吓得噤了声,几息之后,才反问:“你笑什么?”
余泰平冷笑一声,“不过是个绮罗坊,等过几日,绣房都是你儿子的,你着什么急?”
杨氏被说动了,也不哭了也不闹了,“你这是有法子了?”
“等着吧,有她求我的时候!”
同一时间,客院的余绮兰也听说客厅的事。
她今日有客,来的是族中的七叔祖。
侍婢将客厅发生的事悉数告知,余绮兰放下手中杯盏,无奈地冲七叔祖笑了笑,“到底还是年轻,以后还希望七叔能在族中好好照拂她才是。”
“三娘是个有主意的,哪里轮得到我来照顾?”七叔祖微微一笑,“至于三娘的婚事,有我二兄在,怕是有一番折腾呢。”
余绮兰冷笑一声,“二叔是族长,理应照拂族中晚辈,可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是配不上族长之位。”
七叔祖抿了抿唇,不出声。
余绮兰仿佛这才察觉自己说漏嘴一般,尴尬地笑了一声,随即道:“按我的意思,族长之位,当能人居之。七叔也说了,三娘是个有主意的,将来混得定不会差。七叔以为呢?”
七叔祖笑道:“身为长辈,自然是盼着自家晚辈好的。”
他顿了顿,道:“不过,热孝成婚符合礼制,只是不知三娘打算何时与那秦郎君成婚?”
余绮兰叹了口气,“那孩子接手所有事务之后,一直忙得脚不沾地,这种事也只有咱们这些没事做的长辈替她操心了。”
她看了看天色,“一会儿等她不忙了,我再让她过来一趟。”
“三娘有亲姑母为她操心,她还是很有福气的。”七叔祖也看了看天色,“巧了,我正好有一些族中事务要找三娘商量商量,不如我过去寻她吧。”
余绮兰要起身拦:“这怎么使得?好歹您是长辈!”
“什么长辈晚辈的,她如今可是余家的家主。”七叔祖摆摆手,“既然灵堂上已经表明支持她了,自然是要支持到底的。”
说着他站起身,同余绮兰告别后,往客厅而去。
彼时陈管事刚走,余音儿正准备带着阿铄回主院,双儿说七叔祖来了,她复又坐下,让双儿沏茶。
七叔祖见阿铄在场也是一愣,但看他对余音儿亦步亦趋,像是生怕把她跟丢了,心绪又复杂了些许。
余音儿知道七叔祖要与她谈族里的事,让阿铄在一旁的耳房等着,这才朝七叔祖笑道:“七叔祖怎么有空过来看三娘?”
七叔祖径自坐到主位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三娘方才是在待客吧?我这突然过来,可有打扰?”
“七叔祖莅临,哪会打扰?”余音儿甜笑道:“即便是七叔祖不过来,晚辈也要登门拜访的。”
七叔祖将杯盏放到一旁,哼得一声,“都打算成婚了,怎地还能想起我这老头子?”
余音儿诧异:“七叔祖,您此话何意?”
“我方才从你姑母那儿过来,你姑母打算让你热孝成婚。”他斜睨了一眼余音儿,“当初你我约定之时,你可没同我说过这个!”
要知道,当初他也打算给她找一个赘婿的,毕竟眼前这个不过未婚,稍微使一点手段就能解除婚约,而且两人有这么一层合作关系在,余音儿一定不会拒绝。
可惜,余音儿却没同他表明过这个打算。
余音儿蹙眉,看来姑母是真信了她与阿铄的婚约,不然也不会从灵堂开始,就有意无意地催着她与阿铄成婚。
她叹了口气,道:“阿爹不在了,这世上也只有姑母真心疼我,七叔祖也是长辈,自然也知晓长辈为晚辈着想的良苦用心。但我与阿铄……”
“热孝成婚,确实可行。”七叔祖打断她:“只要你成婚,有些事便尘埃落定了。”
他再次认真地看向余音儿,“不过在此之前,你答应我的,打算何时兑现啊?”
余音儿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试图用饮茶的方式掩盖眼底的尴尬与为难,可惜这一切都没逃得过七叔祖的眼睛。
他蹙起眉来。
等气氛到了,余音儿才开口,“七叔祖,实在不是我不肯兑现,而是因为此时时机还未到。”
她迎上了七叔祖的视线:“方才管事们同我说,库房里没丝了。”
七叔祖察觉出了些许不对,“什么意思?”
余音儿认真道:“意思就是,库房无丝可织,若在规定时日里未曾完成订单,整个余家就会被赔得倾家荡产。”
七叔祖豁然起身,“怎会如此?听闻今年散单虽少,大单却多,如此数量的单子,若是没有足够的存丝,泰元又怎会接?”
他顿了顿,“泰元走之前,就没有给你留下足够的丝?”
“我阿爹自然会留,可是我二叔三叔可不一定。”余音儿道:“七叔祖应该已经知道我三叔被唐大人带走的缘由了吧。”
见他不语,余音儿继续道:“实不相瞒,七叔祖,我想分家。”
七叔祖突然顿住了。
余音儿认真道,“其实三娘与七叔祖有时候是一样的,所以,还求七叔祖帮我。”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商人虽然重利,但也讲诚信,既然三娘与七叔祖有了约定,三娘自然是要守的,还请七叔祖把心安安稳稳地放在肚子里。”
几息之后,七叔祖像是想明白了,微微扬起下巴,有些小傲娇地坐了回去,又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那儿还有些君山云雾,明日我就让我家茜娘给你送些过来。”
“是。”余音儿也笑了起来,“七叔祖的茶一定是极好的!”
七叔祖斜睨了她一眼,这一回带了些长辈对晚辈特有的宠溺意思,“你也别光给我拍马屁,可想好什么对策不曾?”
余音儿颔首,“大致是有些对策了。”
七叔祖嗯了一声,“你向来机灵,可莫要让我失望。”
“是。”余音儿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儿,七叔祖才道:“所以,你与那位秦郎君何时成婚啊?方才我也说了,热孝成婚与你而言,是百利无一害。”
他顿了顿,问;“你可是有什么顾虑?”
余音儿很想说她与那位秦郎君之间的婚约是假的,让他们莫要白费心思替她张罗婚事,可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即便是刚刚达成一致的盟友。
余音儿只微微一笑,道:“七叔祖也知道,才刚接手家业,我身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了,再则,左右我与秦郎的婚书假不了,也不急于这一日两日的。”
“你这般想,旁人也会这般想!”七叔祖道,“即便你想要分出去,泰元这一脉若是没有后,余家的家业将来又该给谁?”
他顿了顿,道:“哪怕生个女儿也是好的。”
七叔祖这辈子无子,孙辈也都是孙女,余音儿知道,他这话是完全出自真心的,于是考虑了一会儿,道:“此事待我同秦郎商量一番,毕竟成婚非小事。”
“正好那小子在。”七叔祖朝她招了招手:“你把他喊过来,我替你瞧瞧。”
余音儿忽而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不用了七叔祖,秦郎他生性就有些腼腆,还是待我回去再同他商量一番吧。七叔祖放心,我阿娘给我定下的婚事,不会错的。”
七叔祖想了想,他也不过是余音儿族里的长辈,都不如她姑母亲厚,该说的话也已经说了,要是再催,怕是要讨人嫌。
于是他放下杯盏,站起身来,“罢了,只要你知道其中厉害便好,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天色不早了,我这就不叨扰了。”
余音儿起身送客,“多谢七叔祖。”
七叔祖摆摆手,只往阿铄所在的耳房看了一眼,径自出了门。
双儿一直守在门外,将七叔祖催婚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不可思议地跑过来,一脸纠结。
每回双儿觉着想说的话不能说,就是这样的神情。余音儿觉得有些好笑,“怎么了?”
双儿换了一副你让我说我才说的表情,道:“我怎么觉着七叔祖和二夫人一副德行呢?总想要把娘子早早卖出去……”
果然……
这丫头的脑回路总是这般地令人想不到。
阿铄从耳房走出来,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宛若门神,余音儿察觉到他情绪有些不对,走了过去。
正要开口,却听阿铄一双美目定定的看着她,清澈的瞳孔里倒映的全都是她的影子。
他用一种极其认真的口吻,道:“我愿意的。”
余音儿以为自己听岔了,反问:“什,什么?”
阿铄道:“我愿意成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