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宫殿银装素裹,庄严而又寒冷。上好的红罗炭在乾清宫西暖阁内不断燃烧,为屋内源源不断地供给着温暖。两份由钦天监呈上的奏折,摆放在皇上面前等待他定夺。
“皇上,太后娘娘来了。”李德全接到传报,走至皇上近处,低声说道。
起身走向屋门,见太后披着厚厚的马褂外套,赶紧将汤媪递给太后暖手。在示意所有人都下去后,皇上搀扶太后在铺有貂皮毯子的椅子上坐下。
“皇额娘如有事,应是儿臣去往宁寿宫才是。这么冷的天,儿臣怕您受寒啊。”
“皇上其实心里明白为何我来这儿。”
“是。”
“所以决定了吗?”
“是的。”
“既然此旗极为重要,为何皇上不下嫁比她年长的公主?”
说到这儿,皇上没有即刻回答,沉思片刻。“纯悫性格柔弱加至体虚需要调养一段时日、朕有意让温恪嫁入翁牛特旗,所选额驸仓津是英亲王阿济格第四女郡主的孙子,这位格格,皇额娘也知道,在布尔尼之变时命所生之子出兵帮助朝廷zhenya布尔尼,功绩了得。悫靖虽和她同岁,不过悫靖的生母是汉人,将来嫁入汉军旗中战功赫赫的孙家再合适不过了。”
“原来皇上早有打算。”
“皇额娘是否还记得她当年劝说恪靖时候的样子,她没有一再提到是朕的旨意不得违抗,而是从形势出发,慢慢告诉恪靖,为何朕会让她嫁入漠北。”
“我记得。那时候她还很小,就深明大义,实属难得。”
“此旗归附不久,还不能掉以轻心。所以第一位下嫁过去的格格,必须得有才学和为人处世的能力,所以朕认为她最合适。”
“只是那里距离京城五千里之遥远,我怕这孩子难以接受,毕竟她的长姑姑和长姐即使入嫁蒙地也都是在漠南蒙古、二姑姑和顺公主下嫁后一直居住京城…”
“朕不认为她会不接受,相反朕总有预感,她会维护好旗内和皇家的关系。”
“哎…希望如此。”
“朕这次为她所选的额驸,相貌堂堂、又在京学习满汉文化,与其兄相比,无论是在才还是武方面,都远胜其兄。再者他年纪与格格相仿,两人语言交流应不用过多操心。朕会命内务府按和硕公主规格置办格格的婚事嫁妆和俸禄,并在蒙旗内按朕朱批后的式样建府。在未完成前,他俩婚礼后入住京城朕赐予的府第,待旗内建府完成再归牧。”
“皇上有心了。那另一位格格呢?”
“漠北喀尔喀另一部札萨克图汗部的策旺扎布日后将会袭汗位,因此朕会特封她的品级,下嫁后居住在归化城北面部分札萨克图汗部领土内。”
“嗯,如此一来,嫁去西套的格格会是居住地离京城最远的格格了…”
“请皇祖母放心,朕定会安排妥当。”
热闹忙碌的新年正月过后,康熙四十一年三月在京城的阿木尔和阿宝以及在阿拉善旗的和罗理接到了来自皇上的谕旨,阿宝将和八旗子弟一样由皇上指婚,不得私自娶入嫡妻。这无疑对索布德来说是个晴天霹雳的消息,谁都明白若是皇上指婚,定会选择皇室宗女下嫁于阿宝,阿宝会成为皇家额驸,无论日后爵位如何,在阿拉善旗内的地位大家碍于他是额驸身份,任谁都得敬他三分。阿木尔难掩激动的泪水,叩谢皇上谕旨的同时紧紧bao住阿宝,至少将来回旗之后,生活得到了保障,不会因为其他人的打压而困难潦倒..
“阿布,这凭什么!他这个侧室所生的,凭什么皇上要给他指婚!”远在阿拉善旗的玉木楚木愤怒地把装有nai酒的杯子摔在地上。
“放肆,敢质疑圣上旨意,你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掉的。下去!”和罗理面对谕旨,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很清楚自己的嫡子玉木楚木有勇无谋,凭着草原民族尚武的传统虽打仗不俗,在学识修养上却远不如庶子阿宝,文韬武略精湛的皇上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俩的区别。若真将皇室宗女嫁给阿宝,恐怕自己走后,这阿拉善旗扎萨克印的下一任主人…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相比其他人愤怒也好开心也罢,阿宝在庭院内望向皇宫所在的方向,在心底轻轻地问道。她终究会出嫁,他终究会娶妻,再见是何时,唯有向天问。
正梢间内,道克欣和楚沁在为刚过完六岁生日的胤礼准备去上书房需要的纸和笔,道克欣还按照现代人使用的笔记本的样式为胤禄和胤礼都制作了可以翻阅的记事本,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查看之前的记录又可以巩固和复习过去学习到的知识,分门别类后,能让两个小家伙更好地温故而知新。胤禄做为哥哥,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对弟弟胤礼“传授经验”。哪位师傅最严厉、哪位谙达最和蔼、自己最喜欢西洋术和音律课等等,如此一来,胤礼更期待去上书房了。
“胤礼,去了上书房后,要认真学习,有不懂的一定要提问。下学后呢,和哥哥一起回来,姐姐在蹈和门等你们。”道克欣摸了摸胤禄和胤礼的头,温柔地说道。
“好!”胤礼用力地点点头。
此时屋外在宁寿宫正殿当差的公公一路小跑,来到正间,在低声告诉楚沁来意之后,就退至门外等候。“格格,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连皇上也来了。”楚沁神色凝重地问道,道克欣没有答话,只是让胤禄留下陪在胤礼身边教胤礼识字。自己和楚沁跟随公公走向宁寿宫正殿。“单独找我,难道…”道克欣似乎猜到了一些。在宁寿宫台阶处,道克欣看见一位陌生的女孩和她的侍女从正殿走出,这位女孩低着头,好似在抹眼泪的样子。
“她是?”道克欣侧身问身旁的楚沁。
“她是玉录格格,住在钟粹宫,平日由荣妃娘娘抚养。”
“哦,也是哪位亲王家的格格吗?”
“不是,是辅国将军富达礼的女儿。”
“知道了。”
与她擦身而过,道克欣更度定了自己的想法。
走入殿内后又被带至东次间,太后和皇上坐在屋内的暖榻上,看见道克欣来了,当差公公们立刻为她搬来了暖椅,但被皇上示意拿下去。
“道克欣给皇祖母、皇阿玛请安。”
“快来皇祖母这里坐。”
“是,皇祖母。”
蹲安后,道克欣被太后拉坐在其身前。抬头看向皇上,时至今日,道克欣依旧不敢相信自己见到了真实的康熙帝,那份帝王般的威严气魄和胆识、在长辈面前又极尽孝道,让太后还有太妃们可以颐养天年,都令道克欣尤为佩服。
慈祥和蔼的太后握着道克欣的手,不知为何有些哽咽,皇上见状,知道皇额娘的不舍,这话还是由朕说出口比较好。
“道克欣。”
“是,皇阿玛。”
“今日是想告诉你,关于你的婚事,朕已经定下。”
果然,道克欣猜到了皇上是为这事儿来的,看见太后的样子,道克欣明白自己是要被嫁去蒙古了。其实早在穿越醒来后就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并不感到惊讶和慌张。看来刚才走出去的玉录格格,怕也是被告知指婚的事了。
“是。”
“虽然纯悫和温恪两位公主比你年长,但朕还是考虑让你先出嫁。”
“好。”道克欣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皇上将宗室格格抚养在宫中,肯定也是为了日后下嫁蒙古做准备。另外做为穿越而来的人,道克欣没有那么在乎自己会嫁给谁,因为在这个时代里她没有选择权,所以一直告诫自己不可以用几百年后的现代标准来衡量和要求这里的人,更何况是皇上和太后。只是自己不知道能不能适应草原生活…
“道克欣,你不问为什么吗?你会不会责怪皇祖母和皇阿玛?”
“我今年14岁了,当年姑姑13岁出嫁、柔嘉公主12岁就出嫁了,太祖爷的东果格格甚至11岁就下嫁,所以我想我也是到了该出嫁的年龄了。”
“你能这么想,朕就放心了。这次指婚的额驸是西套蒙古阿拉善旗多罗贝勒和罗理的第三子。”
“阿拉善旗..”
阿拉善旗,等等,这不就是自己穿越前在的地方吗!记得当时定远营里有介绍阿拉善旗从和罗理第三子开始世代与皇家格格联姻。难道我就是那位第一个下嫁去阿拉善旗的格格?!在现代的阿拉善盟穿越、又在前朝被嫁去阿拉善旗,这仿佛是命中注定般的安排,比起远嫁草原的不安,道克欣却意外的多了份期待,纵然无法选择所嫁之地,那么在坦然接受指婚的事实后,倒不如怀揣点点期待,期待能去那里看看阿拉善旗归附清廷后最初的模样。
“道克欣?道克欣?”皇上见道克欣听到要去阿拉善旗后沉默不语,以为道克欣情绪低落。
“皇祖母知道那里离京城有五千里之远,比玉录要去的漠北札萨克图汗部还要遥远,皇祖母也很心疼..可..”太后紧紧握住道克欣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道克欣。
“皇祖母、皇阿玛,道克欣领旨。”道克欣见皇上和太后误会了,连忙回答到。
“道克欣?!”太后难以置信般地盯着道克欣,除了端敏公主外,任谁听到要嫁去蒙古,都不太愿意。可是,道克欣竟然没有丝毫反对。
“阿拉善旗的西面是准噶尔部、北面是漠北喀尔喀、东面又是宁夏和蒙古土默特部、西南面则靠近河西走廊可以控制天山和内陆的要道,我听蒙语谙达说,和罗理是固始汗直系孙子,其他兄弟有的驻牧在青海、天山、有的在藏区,与此旗交好,那么西套蒙古能为朝廷保卫边疆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道克欣极为冷静地考虑皇上要与此旗联姻的原因。
“说得好!这就是为什么朕决定将你下嫁至阿拉善旗。倘若你是男子,在朝廷内,朕必当重用!”皇上对道克欣的说词极其赞赏。
“多谢皇阿玛夸奖。”道克欣低头致谢。
“道克欣,虽然那里离京城很远,不过你皇阿玛为你挑选的额驸,在内廷教养、样貌出众、年纪与你相仿,皇祖母相信,你们定会过得幸福的。”皇祖母慈爱地捋了捋道克欣的发梢。
“嗯,谢谢皇祖母。”道克欣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走出东次间,在门外候着的楚沁连忙迎上来,一脸焦急地想要知道皇上太后找格格是为何事。在得知格格将被指婚后,竟然哭了起来。“格格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为什么呀,都说了阿拉善旗是重要的蒙地,那干嘛不嫁公主呀!六公主、八公主都比格格年龄大,凭什么要年龄小的格格您出嫁呀!”“嘘!楚沁,你小脑袋瓜不想要啦!”道克欣赶紧捂住楚沁的嘴,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见,别说楚沁了,道克欣和庄王府恐怕都得跟着被罚。
“可是..可是..”楚沁拼命想挣脱道克欣的手。
“别可是啦,我就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阿拉善?”
“当然!格格到哪儿,楚沁就跟到哪儿!除非是格格不要我!”
“所以呀,难道你就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道克欣见楚沁不再乱说话后,放下了自己的手。
“想是想,但那里毕竟是蒙地,我们又没去过…再加上也不知道额驸是什么样的人..万一对格格不好呢..”
“那就我过我的日子,他过他的日子呗。互不干涉,总行吧。”
“那倒是…”楚沁眨巴眨巴眼睛,跟着道克欣走回。
“好啦,先别想这个了,走,楚沁你也别忙活了,回去我们一起吃白糖糕,再泡上一壶茉莉花茶,我教你蒙语好不好?”
“好!!!”楚沁开心地忍不住跳了起来,尽管年龄比道克欣大,但毕竟按照真实年龄来说,道克欣可是要比楚沁大,也因此,看上去道克欣比楚沁稳重很多。
正当道克欣和楚沁回到院内时,小安子匆匆忙忙地奔跑过来,“格格,钟粹宫的玉录格格来了。”连同小安子,三人一脸不解地面面相蹙,这平日连钟粹宫都不常出,怎么会到来?哦,对了,可能也是为了指婚的事,刚才太后有提到她也被指婚了。“走,快进去。”道克欣稍稍加快了脚步,走进西次间。
“玉录见过道克欣格格。”道克欣一进屋,屋里的人就向道克欣行礼。
“使不得使不得,说起来我年龄比玉录格格还小两岁,应该是我称呼你为姐姐才是。快坐下说。” 玉录格格满面愁容,白皙的皮肤此刻显得尤为苍白。道克欣请玉录先在榻座上坐下后,自己才入座。楚沁和小安子为两位泡上了清香茉莉花茶。
“玉录格格,这是茉莉花茶,不知是否合你胃口,对了,还有白糖糕,也尝一下吧。”道克欣将茶和糕点往玉录面前推了推。
“谢谢妹妹。”玉录刚喝一口,就不知为何开始哽咽了起来。
“道克欣格格,不瞒您说,我家格格是因为指婚的事儿来您这里的。在宁寿宫看见您也被太后皇上召见…”玉录身边的侍女兰轩担忧地说道。
“嗯,我听皇祖母说了,姐姐是指婚去漠北对吗?”道克欣拿起自己手里的帕巾为玉录擦了擦眼泪。
“漠北…又是从未有人下嫁过的札萨克图汗部…我…”玉录越说越伤心。
“哎..我家格格,可能比玉录格格还远..皇上有意将我家格格嫁去西套阿拉善旗..”楚沁叹气道。
“不会吧!妹妹,阿拉善旗才归附不久,也未曾有人嫁去那里,这就将你下嫁,你..你不伤心吗?”玉录得知道克欣竟比自己嫁的还要远时,难以置信道克欣对此丝毫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
“可是,道克欣格格,您是亲王的女儿啊,皇上怎么忍心将您下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兰轩同玉录一样,无法理解道克欣嫁去西套的事实。
“姐姐,皇阿玛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我们也不可能抗旨,与其伤心难过,倒不如想想出嫁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样心里会好受些。”道克欣喝了口茉莉花茶,微苦中又留有清香,咽下后,茶香韵味中丝丝清甜留于口中。
“但你都不知道你的额驸是什么样的..”
“嗯,我刚才还和楚沁说,大不了,各过各的日子啊。你不愁吃不愁穿的,而且还可以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定会让心情好起来。”道克欣为玉录递上一块白糖糕,“这白糖糕配上茉莉花茶,微苦的茶却又有微甜的后香,不就如我们的生活吗。”
“妹妹…谢谢你..”玉录羡慕道克欣的豁达和淡然,一旁的兰轩看见玉录在道克欣的开导下慢慢平静下来,甚是欣慰。
“不用谢,说起来阿拉善旗的北面就是札萨克图汗部、东面是归化城,说不定以后我和姐姐还有四皇姐恪靖公主,可以小聚了。”道克欣给了玉录希望,至少在出嫁后,可以让玉录有所安慰,不再是孤单的嫁入蒙地。
在这个时代,道克欣已经不奢望拥有爱情的婚姻,只希望往后的日子可以平平淡淡就好。
康熙四十一年四月初,皇上正式下旨。
封庄亲王博果铎第三女爱新觉罗氏道克欣为和硕格格,汉译郡主,下嫁阿拉善旗多罗贝勒和罗理第三子博尔济吉特氏阿宝,授阿宝为和硕额驸,并命其成婚后在御前行走。
封辅国将军富达礼第七女爱新觉罗氏玉录为多罗格格,汉译郡君,下嫁喀尔喀札萨克图汗部博尔济吉特氏策旺扎布,授策旺扎布为多罗额驸,并命其袭札萨克图汗部汗位。
指婚谢恩礼、初定礼、成婚礼将由礼部告知。宫中抚养的格格,由内务府置办嫁妆。不过不同的是,根据钦天监上奏,玉录格格将于六月举办成婚礼,道克欣格格的成婚礼安排在秋季九月为好。内务府和理藩院收到谕旨,玉录格格归宁礼结束后和额驸启程归牧,蒙古包料将提前送达。道克欣格格和额驸婚后居于皇上所赐的京城府内,待阿拉善旗的新府建成后再归牧。
而在给内务府的谕旨中,最后一句写着,道克欣格格嫁妆、俸禄、侍卫等按和硕公主规格置办、在阿拉善旗的新府也同按和硕公主品级建造。
“恭喜恭喜,庄亲王家的这位格格,可是皇上和太后非常喜欢的格格啊。”
“承蒙皇上太后厚爱,将格格嫁于吾儿,甚是感激不尽。这些还公公请收下这些小礼,不成敬意。”
“多谢赏赐,往后奴才还劳烦夫人、额驸大人多多关照了。”
“谢谢公公。”
“哪儿的话,奴才告退了。”
会同馆里,阿宝接过圣旨、索布德和阿木尔叩谢之后,阿木尔将事先准备好的银子给了前来传旨的公公。而索布德脸色铁青地从阿宝面前走过,一言不发。
“王爷那边应该也收到了圣旨,或许已经在准备谢恩礼和初定礼的彩礼了。格格出身高贵,我们可千万不能亏待她。”阿木尔激动地开始边走边拉着阿宝商量往后的安排。
“嗯好。”阿宝没有过多在意额吉说的内容,拿在手里的圣旨犹如一把剑,斩断了阿宝曾经的想法…
庄王府里,博果铎和嫡福晋度兰跪谢圣恩,却难掩不舍女儿远嫁。
旗王府里,和罗理跪拜圣恩,为迎接皇家郡主开始了盛大的准备。
景福宫里,道克欣站在庭院内,夜晚寂静寒凉,没有爱情的婚姻,会是什么样的。她不知道。
钟粹宫里,玉录站在房间内,夜晚孤寂寒冷,没有束缚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她在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