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乎就是固定好了的规则,固定好了的日常,固定好了的人,所以生活总是那么井然有序,一丁点的改变也没有。这对于罗代市的人们而言,生活就是如此,没有花样和心意,没有什么复杂的东西,生活就是继续重复每一个日子罢了。伊美润子依然在兢兢业业地完成着报社的要求,她是如此小心翼翼地活着,丝毫不敢逾越生活的规则,遵守规则似乎是她从很小时候起就养成的准则——至于她工作的大久报社,嗯,目前她不能够算是完全的大久报社的员工,她只是跟这个报社的一些员工保持着交易关系罢了——大久报社那里头的人清一色都是人才,这些人才们似乎是做事和做人都十分有水准(不如说是在认认真真完成某一项准则而十分敬业的那种),遵守规则,好好生活,这实在是一件很辛苦很无聊的事情,因为规则是僵化的,而人是灵活的,人是有灵魂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思想,都在生活。
今天交稿的日子意外的天气晴朗,伊美润子今天穿的很休闲,还是那套春装,她穿了很多年,还有那件卫衣也是,一向辛苦的生活和简单的穿着就是她的全部。伊美润子很难想象,自己的精神是如何支撑着她一步步完成工作的,因为她其实某种程度上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导致她总是下笔很快,那些稿子的需求似乎成为了她发泄的全部的**。毕竟除了工作的地方之外,没有人需要她,谁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情。伊美润子干的最少,但是交稿最快,这是大久报社最看重她的地方。
人世间有各种各样的规则,有各种各样的守则,但是每个人都在规则里头自由地出入——规则摆在那里,它很重要,但是你总有办法利用它,因为人是相当懂得利用他人价值的存在。没错,不要被它们推着往前走,或者后退,你要灵活起来,你要利用这一切啊——每次想想这些都让人觉得活着的世界充满了挑战,因为所有人都在灵活地改变——改变成有利于生存的模样。
伊美润子兢兢业业的活着,可能是因为她本身就是那种很难生存的人。
越是难以生存,越是体现生存的可贵,这世界上的人类本就是互相帮助地活着。
女人正在去报社的路上,她看见身边都是熙熙攘攘,低着头看手机,或者打电话倾诉的人类——伊美润子加快了去报社的步伐。千万不要跟别人有什么纠葛,什么联系,她分明看见有个男人不怀好意地看了她一眼。那种秃头男人的目光里头总是带着一丝试探,一丝窃喜。
千万不要和他对上眼睛,千万不要看他一眼。
伊美润子感觉浑身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她不喜欢这种目光,但是她也不敢吱声。
大久报社的牌子看上去已经年代久远了,围在市中心附近的一块地皮,四周全都是绿植,门口熙熙攘攘的车辆和行人都看上去神色匆匆。伊美润子带着一本薄薄的本子前去交稿,这和忙碌的行人相比,伊美润子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去旅游去的。“打扰大家了。”女人每次去报社交稿的时候都觉得那里头的人又忙,又精炼——她几乎是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了对面投递过来的目光,目光里头带着柔和的温度。四下电脑,打印机,电话全都是高速运作之中,现代的社会就是巨大的蜘蛛网,把每一个人都牢牢抓住。伊美润子轻轻的一声招呼,马上就有年轻的女员工作出回应,她认得伊美润子:“又是你呀,这么点任务总是这么快就搞定,这种敬业精神叫我们所有人都很感动呢。”大久报社里头的人似乎都这么会说话。“伊美女士,请把你的东西交给我吧。”伊美润子又转过头去一看,一个戴着眼镜,涂着口红的文员站起身来鞠了一躬,然后伊美润子双手递过去,对方双手接过了她递过去的本子,她的脸上依然笑意盈盈。“审核还没来,你可以先坐一下,吃饭了吗?这里头还有饭团,是刚刚食堂拿过来的,没有人吃可以大胆放心。”伊美润子跟对面的女孩子对视一眼之后继续默默地坐下,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就坐在这里等审核过来,希望这次能够顺利。”她低着头盯着地板的时候没有看见对面的女人对她递来十分恭敬又十分认真的目光。
意料之中的痛苦而漫长,孤独又压抑的等待时光并没有降临,女文员似乎对她十分感兴趣,一直在跟她说话。
“老实说,我觉得你超级适合这里的,你又认真,对待题材不挑剔,似乎什么事情都能够做好,我觉得你好厉害的。”
“……哎呀,过奖。”
“真的真的,要是你是文学院出来的就好了,我感觉你这股认真劲真的和我们大久报社很合适——这里天天加班,哎呀,如果没有你这股子拼命劲的话,我感觉大家都很容易垮掉的,你身上的认真劲太厉害了。”
“……啊,好了,谢谢你……不要再说了。”
伊美润子脸上十分僵硬,她觉得自己满心思的牢骚,其实并不适合这里。女文员只是看了伊美润子一眼,很快又坐回去,监控正在捕捉这里的一切,聊太多对于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情。
伊美润子静静地等待着,审核马上就要来了,对方正在接没完没了的电话,以及数不清的文件,快递。
女人坐在沙发上头,四周全都是认真工作,全神贯注的人,只有她,只有她被排除出这个复杂而繁忙的世界。
——所以这就是命运。
——有的人渴望踏进这里,有的人只能盯着别人,有的人永远无法实现这一切。
——对于命运,人从来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可怜的伊美润子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困窘的人类。
困窘就困窘吧。
女人叹气一声,她反复捏着手指,看上去非常焦虑,非常不安。
因为只有她不属于这里,所以格外的低微。
“什么事?哦?她的稿子啊,放到一边去吧……”办公室里头,有个好心的员工主动跟对方说,那个叫伊美的女士过来了,你要不要去看一看。结果对方完全没有理会,继续拿着电话讲要求。
“烦死了,谁要看她写的那种东西,有什么用啊?完全赚不到钱,她这种人,我觉得报社一分钱都不应该给她,完全没有用嘛。”
“可是关于老年人报道的那几条,她确实写得很好啊。”
“哎哟,算了,你不懂……你不懂的话,你就不要说话,滚滚滚。”
隐隐约约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伊美润子已经打算走掉了,女文员给她的饭团她也没有动。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她想,现在的心态完全和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这个该死的大久报社。早晚有一天。她想。自己才不需要这帮人的帮助呢。
虽然心有不甘,满腔愤怒,但是伊美润子还是很快就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