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歆醒来之时,天色很黑,恍恍惚惚中感到自己在晃动,头很晕......
待更清醒一点,她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入眼是一片朦胧的白色,好像是白衣......她好像在白衣的怀抱里......
旁边的火堆发出一声劈里啪啦的声音,散着淡淡的暖意。
“圣巫大人......”
是小危的声音。
圣巫?是妤欢......
她来了......
来不及多想,赫连歆再度晕了过去。
“王姬小心!”
那时——
白人之军步步紧逼,他们步步后退被逼至断山崖头,战乱之中,赫连歆的将士死伤殆尽。
看着不断涌来的白人之军,墨隐卫紧紧将赫连歆护在身后,本是分庭抗礼势均力敌,可赫连歆手中长剑确实一阵金光大闪,赫连歆当即吐出一口鲜血,体内玄力四处乱窜,好不得意。
白人见机可趁,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偷袭而来,虽被小危挡住,然而赫连歆情况出奇地差乱,两军相交之时,她被隔空一掌击飞,跌崖的瞬间,她只来得及看到出手之人匿于树上一身黑衣。
下一刻,一个黑衣黑袍之人进入她的视线,那人竟是毫不犹豫地随她一同跳了下去......
待赫连歆被噩梦惊醒之时,入眼是熟悉的营帐,帐内还有一青衣之人背着她在捣鼓什么。
赫连歆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肺腑和肩膀生疼。
那青衣之人听到动静忙转过身来,就看到赫连歆醒来,当即喜极而泣,“王姬!你可终于醒了!”
竟然是姚芸芸。
帐外之人听到姚芸芸的声音,一把撩开门帘冲了进来,见到醒来的赫连歆,司徒兰和小角小危当即跪下请罪。
赫连歆看去,小角面容苍白,左手还包裹着纱布,暗红色的血染红了白纱。
赫连歆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起来,姚芸芸忙端来药碗。
赫连歆皱着眉将那黑乎乎的药一饮而尽,嗓子这才舒服了,她便清了清嗓子问道:“怎么回事?”
司徒兰说着又要跪下,被赫连歆制止,“站着说。”
“王姬,您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据崔融将军所说,他赶到的时候你已经不知所踪,小角一行人便是被他所救,白军已经全部被歼灭。”司徒兰顿了顿,欲言又止。
赫连歆斜睨她,反问道:“你还要隐瞒我?”
司徒兰当即跪下,“司徒兰不敢!小角和其余三位墨隐卫被送回来时就已经处于昏迷,也是昨日才醒来的。”
“小角护驾不力,求公主降罪!”小角双手抱拳道,言语间,他左手上的白纱又被渗出来的鲜血浸透,在空气里散出一缕淡淡的腥气。
赫连歆看向司徒兰,冷声道:“继续说。”
“是圣巫大人救的您,在栀山断崖下寻了您一天两夜,找到您时,您身边的那位墨隐卫已经没了生气。”司徒兰说道。
栀山断崖,不知高度,崖下一无水潭,二无草丛,有的只是那荆棘丛生的原始森林。
她失足坠崖刹那,一个墨隐卫毫不犹豫地随她跳下,另一个墨隐卫抓住了他们却因为惯性不得不趴在了悬崖边上,另一个墨隐卫见此,正欲前来相助,却不料被那白军首领一剑刺入心脏。
穿透墨隐卫胸膛的那把剑深深地刺进赫连歆的视线里,剑尖上滴落的血液砸下,在她的眉心上绽放......
那人一脚踹下墨隐卫的尸体,紧接着又砍断了那唯一拉住他们二人的那只手......
在坠下去的时候,她被随她一同跳崖的那个墨隐卫紧紧地护在怀里......
“公主!!!”
小角声嘶力竭的声音响彻断崖,下一刻,她看到悬崖上正洋洋得意的白人被一柄长剑刺穿胸膛,小角的面容出现在崖边,他正欲跳下来,但似乎被谁拉住了。
“他们的...尸体呢?”赫连歆扶住额头,她微微侧首看向司徒兰,“在哪儿?”
“就在外面。”
赫连歆挣扎着要起来,姚芸芸忙去扶赫连歆,赫连歆却推开她,“帮我把战甲拿来。”
姚芸芸欲言又止,颦眉替她穿戴好戎装。
赫连歆拒绝姚芸芸的搀扶,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向外走去,一撩开门帘,帐外黑压压地跪了一片墨隐卫,唯有最前端的两人不是跪着,而是躺着.....
血染黑衣,血染白纱,血染墨隐。
赫连歆拾起他们身侧的长剑,剑柄上醒目的名字——室,亢。赫连歆神情漠然,施了玄术将其收入囊中。
众墨隐卫请罪,赫连歆赦免无罪之人。
崔何安和崔融,还有一众将士走来,看到赫连歆端端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不禁也是一愣。
崔融作势就要去拉赫连歆,赫连歆后退半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扣肩礼,“见过外公,见过小舅舅。”
崔融讪讪地收回被忽视在半空中的手,他嘴角勉强扯出一抹淡笑,看向赫连歆,问道:“伤好些了吗?那日我与周将军都遇到了白人的埋伏,突出重围后立刻赶去你那里,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崔融的语气很低,他低下头去,“是小舅舅对不起你。”他声音很轻,轻得赫连歆都快听不清了。
赫连歆嘴唇动了动,到底是什么话也没说。
崔何安见到赫连歆站起来,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具墨隐卫的尸体,又环顾了一圈刚起身的墨隐卫,问道:“你在悲伤?”
赫连歆蹙眉看向崔何安,不解何意。
只听崔何安又道一句:“他们是你培养的死士、暗卫,为保护你而死是他们毕生之荣耀,你应当为他们赶到高兴。”
赫连歆心脏猛地一惊,她看了看地上的墨隐卫,又有些呆愣地看向崔何安,一声轻笑,赫连歆说道:“外公要说高兴那就高兴,我想不高兴就不高兴,外公能耐我何?”
崔何安当即颦眉,他转而看向那一片墨隐卫,大喝一声:“告诉她,为她而死是不是你们毕生的荣耀?!”
“属下誓死追随歆文公主!”
“为公主死而无憾!战无不胜!”
其声可撼天地,其心可镇鬼神。
赫连歆一瞬间心神恍惚,头疼欲裂,她不着痕迹地握紧了身侧的门框,扣得指尖泛白,她直面迎上崔何安带着挑衅和压迫的目光,不屑地冷声道:“外公可满意了?”
崔何安原本满意的脸色却因为赫连歆的这么一句反客为主的话当即暗沉了下去,他扫视跪下的一众墨隐卫,“你们私下怎样,本帅不管,但在这战场之上,你们就应该称她为将军,而不是公主!”
“他们是我的人,不是这战场上的将士,我允他们唤我为公主,外公还有何不依?”赫连歆冷声道。
崔何安凝眉,“这里是战场!”
“他们不是你的兵!”
“放肆!”崔何安怒不可遏,“别以为给了你兵权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赫连歆,在这大周之上,凡是入军将士,都是我崔何安说了算!”
“他们是我的人,不是你的将士。”赫连歆直视上崔何安的怒气。
“别把我对你的耐心耗尽了。”崔何安一字一句道。
“他们是我的人,不是你的...”赫连歆话音未落,崔何安当即拔出一柄长剑指着赫连歆的面门。
同一时间,赫连歆身后的小角小危、司徒兰齐齐拔剑,剑指崔何安!但凡崔何安有何异动,他必将人头落地。
下一刻,墨隐卫起身,齐齐拔剑,剑指崔何安一众!
“再说一遍。”
崔何安说道,崔融着急地看着局势,一时不知道该先去阻止谁,最后他拉上赫连歆的手,却被赫连歆一把甩开。
赫连歆双目坦然坚定,气势不减半分,“他们是我的人,不是你崔何安的将士!”
“父亲,歆儿,本是一家人,何必刀剑相向!”崔融怒喝道,说着就去挡开崔何安直对赫连歆面门的剑,“父亲,刀剑无眼。你都已经等了歆儿这么久了,她一直在按照您给的路走,走得很好,不是吗?”
言罢,他又看向赫连歆,苦口婆心道:“歆儿,他再怎样也是你的外公,他这样做只是为了维持战场的规矩。若是任何之事都可以胡来,周国七十万大军,又怎可能有六十万在你外公手里。”
“收手吧,父亲,歆儿。”
赫连歆瞥向崔融,他提出车轮战术之时,她就已经知道此战必败,不止战场。
只一眼,赫连歆便移开了视线,崔融抿紧双唇,心里不是滋味。
相持半晌,崔何安冷眼环顾四周,终是冷哼一声,“唰!”的一声收剑入鞘。
赫连歆抬了抬手,墨隐卫这才收回长剑。她看向崔何安,“外公可还有何指教?”
“别叫我外公!”崔何安说道。
赫连歆一怔,随即冷笑出声,“崔元帅可还有何指教?”
崔何安瞪了眼赫连歆,“别忘了你是哪家的人。”言罢,他带着一众将领气冲冲地离去。
崔融迟疑地看向赫连歆,赫连歆对着崔何安的背影说道:“墨隐卫是我的兵,要怎么管,本宫说了算,还望崔大元帅莫要干涉。”
面对这样倔强的赫连歆,崔融也是没有办法,只道了句:“真是跟你母亲一样倔。”
崔融走后,赫连歆的目光落在一个手腕处包着厚厚纱布的墨隐卫身上,她敛去眼里的不忍,转身又看向小角手上的伤,白纱布更红了,她示意他们先去休息,又让小危将亡者埋葬,独留了司徒兰在营帐内。
姚芸芸小心翼翼地站在茶桌旁,她双手缴着衣角,内心惶惶不安。
赫连歆走去只是瞥了眼她,便径直坐回床边,看向司徒兰问道:“圣巫如何得知我下落不明的?”
司徒兰单膝跪下,“是臣自作主张去寻的圣巫相助,臣...留于军中稳定军心。”
赫连歆一听,当即乐了,“还需要你来稳定军心?你当崔何安是摆设?”
司徒兰抿唇不语。
“罢了,念你不知真相。我要你暗中去查明白人军队一事,切勿要崔何安知晓。”赫连歆吩咐道。
司徒兰领命而去。
司徒兰走后,赫连歆看了眼一边畏畏缩缩的姚芸芸,开口道:“跟着圣巫来的?”
姚芸芸低垂着头,轻轻地点了点头,小声道:“王姬不带我来,我只能出此下策,王姬...你别赶我走,让我照顾你吧。”
赫连歆面色不悦,她盯着姚芸芸看了许久,才道:“来都来了,就好生待着。”
姚芸芸一喜,当即嬉笑着给赫连歆端茶倒水去,赫连歆接过她递来的茶水,问道:“圣巫呢?”
“金城呀。”姚芸芸回道,“圣巫说王姬你未伤及根本,养个几天就好了。”
赫连歆揉了揉自己的胸膛,试着深吸了口气,还是有些疼。
夜幕降临,时至十月,月色暗沉。
赫连歆轻声起床,还是惊醒了守夜的姚芸芸,她只道是:“出去走走。”
姚芸芸说陪她一起,赫连歆婉拒了。
赫连歆径直出了营帐,小角和小危已经等候多时,两人一同去了墨隐卫埋葬的地方。
赫连歆画了阵法,她没有开阴阳眼,她一直都记得他们还活着的时候朝气蓬勃的面孔,不想再见之时就是面目血痕。
小危点了蜡烛,小角烧了纸钱,赫连歆念念有词——
恭送亡灵,恭送墨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