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七月半,赫连歆在宫里举行的及笄之礼,而后与妤欢各乘一匹大象,摇摇晃晃地进入析木津。这大象是析木族的圣骑,能以大象为骑之人,皇室中仅有皇帝与王姬二人,再者便是巫祝与圣巫圣祝,以及析木津里的族长和几位长老了。

出了长安城西行五百里,析木津就在那凤州地界里。

在那群山之间环绕,也所幸大象脚力好,背上的轿撵稳如平地。

巫随远亲自来送,一上午的路程走到一处狭隘的山谷处,有析木族人前来相迎。

入口相迎之人皆是黑袍着身,衣摆上隐约有着绣纹,看不真切。

众人见到赫连歆的到来,皆是弯腰恭恭敬敬地行一扣肩礼:“恭迎王姬,恭迎巫大人,恭迎圣巫大人。”

赫连歆跃下象背,走至其面前抬手道:“诸位免礼。”

巫随远向赫连歆依次介绍道:“为首的是大长老姚叶,这是二长老巫陌,三长老巫上,四长老姚温敏,五长老巫夏,六长老姚沈柔。”

他每介绍一位长老,那位长老就冲赫连歆行一扣肩礼,赫连歆也规规矩矩地回礼。

介绍完,巫随远就道:“往后王姬的生活和学业就在析木津里了,欢儿与你一同,为师等你们学成归来,此番就此别过。”

巫随远走后,赫连歆与妤欢,还有巫音一同跟随六位长老踏入那狭隘的山谷。

这一行,赫连歆未带一人,崔俪为这事又跟她吵了一架,还是皇帝赫连席帮她说了几句话,崔俪才消气的。倒是妤欢身边跟了个巫音,赫连歆有些意外,又想到之前巫音总是阻拦她见妤欢,不免对这巫音多了几分防备。

赫连歆听到身后传来巫音低低的声音私语着:“这次是托了大师姐的福才能回来。”

另一个较为沉稳的女声忙呵斥道:“没规矩,进去了就得改口。”虽是呵斥,却无半点责怪之意。

“知道了,娘。”

赫连歆扬了扬嘴角,走在前面的大长老姚叶忽然开口道:“王姬,过了这天堑就是真正的析木津了。这里设置了结界,没有通关口令是进出不了的。”

“口令是什么?”赫连歆问道。

大长老笑道:“王姬既是来修学的,那便无需外出,析木津会给王姬提供一个非常舒适的修习环境。”

“是啊,王姬就放心吧。您的屋子与课业,臣等两年前就开始筹划了。”二长老巫陌开口道。

听罢,赫连歆不禁嘴角抽搐,一时觉得入了虎坑,只能道一句:“辛苦诸位了。”

“哪里哪里,析木津能迎来王姬修习,是析木津的福分。”二长老恭敬道。

四长老姚温敏也开口道:“我等还未见过圣巫,此次得了王姬福分,不仅王姬来了析木津,我等也迎回了圣巫。”

“是啊,之前巫大人一直不肯让圣巫来析木津修习,我们费了好些口舌,他也不同意。”六长老姚沈柔也开口说道,她年纪也三十几的样子,与妤欢并行着,目光直直地落在妤欢身上,眼里的笑掩都掩不住。

正说着话就已经走过这道析木津的天堑之路,入眼处豁然开朗是一片更广泛的河漫滩,屋舍俨然,阡陌交通,良田美树,青山绿水,好一派世外桃源。

大长老说道:“王姬,按照析木族的传统,你与圣巫都需要先去祭台洗礼滴石。”

“旦凭大长老安排。”

一行人走过长路,绕过屋舍,翻越一座矮山,来到一处山谷。

山谷里一个高耸得欲与青山平齐的木阶梯最为夺眼,不仅仅是因为它高,更是因为它无基座,悬空存在。

山谷下站满了素衣长袍的人,人头攒动,堪比一场盛宴的等候。他们见到长老引着两位贵人的到来,齐齐高呼:“恭迎王姬,恭迎圣巫大人!”

齐声如雷震耳,惊吓到了青山里的飞鸟。

而后,大长老告知赫连歆:“这木梯就由王姬和圣巫独自上去,族长已经在祭台上等候了。”

赫连歆抬头望了望,预估不下五百阶。

赫连歆也不矫情,这两年她对玄修可谓是融会贯通,行收随心,就算这有上千阶,也不足为惧。

只是一柱香的时间后,本以为已经到了祭台,不曾想这里虽是一处放形平地,其实只是木梯的某一处罢了,赫连歆望了眼前方还在延申的木梯,她回头看向妤欢,道:“还走得动吗。”

妤欢也看了眼那高耸的木梯,面不改色地轻声回应:“嗯。”

“那走吧。”赫连歆本欲去拉妤欢一把,又想到妤欢向来不喜自己与她有触碰,只能讪讪地收了手。

一个时辰后,赫连歆和妤欢这才略显狼狈地爬上木梯的最高处——祭台。

祭台上是一处更为宽广的方形平地,中间有一块木架,架上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盆,盆里的液体也是透明的,同时祭台三面也都有护栏围着,护栏上雕刻的纹路也是多有用心。

此刻祭台上站着一位黑袍红纹之人,他的头发由一根黑金的簪子全部绾起,簪子上垂下两根黑色的带子,带子上同样有着暗红色的纹路。

手里正拿着一根金制的羽花法杖,杖上悬浮着一枚不小的红色明珠。

此人风神俊朗的模样,看上去亦是三十左右的年纪,想来这位就该是析木族的族长——姚桑。

姚桑行礼道:“初次与王姬圣巫相见,析木族族长姚桑恭迎二位。”

“族长不必多礼。”赫连歆说道,“进入析木津后本宫与圣巫便是析木津的学子,就得按析木津的规矩办事,旦凭族长安排。”

按照姚桑的指示,赫连歆和妤欢齐齐跪拜天地,而后让赫连歆运气周身修为齐聚心尖,一滴心尖血自赫连歆胸口处破衣而出,滴进那透明水盆里,血滴在那透明的液体里并未散去,反而是紧紧地聚集在一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一枚冰晶。

姚桑用玄力捞出那枚冰晶,那冰晶边角锋利,在阳光下泛着凛冽的白光。姚桑将其小心翼翼赫放于一个朴素的木盒里,关上木盒的瞬间,赫连歆清楚地看到木盒上赫然出现“赫连歆”三字。

只是在轮到妤欢时,姚桑没有去取妤欢的心尖血,而是让她割破无名指,将指腹的血滴进水里。

待收集齐两人的血滴水晶,姚桑手一挥,祭台上凭空出现一排排金光围裹的木盒,每一个木盒上都有一个金色的名字。

姚桑将赫连歆和妤欢的木盒置于一角空缺的位置,手一挥,那一排排木盒又凭空消失。

最初知晓玄修之时,掌心隔空取物,只觉得不可思议;后来了解玄修后,见过巫随远凭空消失,那时便觉得玄修千奇百怪;这次见到姚桑使用玄力,赫连歆不禁再一次对玄修有了新的认识,当真是深不可测。

姚桑介绍道:“这是血石,是析木族对族人的关照。人活白光,人死则红光。内里之血,经天地温养,可治百病,亦可活死人肉白骨。至于效用,就得看温养的具体时长了。”

赫连歆隐约中记得这血石,她好像是见过的,不过那血石光滑如玉,散发着强烈的红光,才不是这般锋芒四起,夺人心魄。

经过一整天的各种礼仪,从皇宫里的及笄之礼到析木津的洗涤滴血之礼,时至傍晚时分,赫连歆才终于和妤欢到了自己的院子。

两人的院子在同一座青山的半腰上,赫连歆的院子在西边,妤欢的院子在东边,同为面南而立。

只要站在院门前高声呼唤,便可相互答应。

可显然妤欢是不会答应赫连歆的。

析木津的族人送来餐食,荤素搭配,再有一碗清汤。

赫连歆端着餐食跑去妤欢的院子,妤欢院子与她的院子布置一样,都有一棵大树,此时刚刚入春,那树还未来得及发芽,暂时不知道是什么树。

赫连歆去到的时候,妤欢也正在用膳,赫连歆就毫不芥蒂地坐到妤欢对面和她一起。

这还是赫连歆第一次与妤欢共餐。

妤欢只是瞥了眼赫连歆,见她没有太多的动作,便也没说什么。

一餐在各怀心思之下用完,析木津的族人前来收拾餐具时对妤欢说道:“圣巫大人,五长老说想留巫音姑娘叙旧,巫音姑娘今晚就不过来了。”

妤欢点了点头,不语。

赫连歆就不解了,问道:“巫音和五长老是有什么关系吗?”

收餐具的也是小姑娘,见赫连歆主动与自己说话,一时有些惶恐,忙回道:“王...王姬有所不知,巫...巫音姑娘是五长老的女..女儿,及笄之年后一直跟随在巫...巫大人身边,已经一年未回...回家了。”

“原来如此。”赫连歆点头道。

那小姑娘见赫连歆也无事了,便道:“那...王,王姬若是没什么事,我...小臣就先下,下去了。”

“好,下去吧。”赫连歆回道,复又叫住欲抛开的小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臣名...名叫姚...芸芸。”

“姚芸芸是吧?”

小姑娘生怯地点了点头,想看赫连歆又不敢看。赫连歆挥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她这才如获重释一般跑了出去。

赫连歆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不禁摩梭着着自己的下颚揣摩着问妤欢:“嘶,师姐,我这长得很吓人吗?”

妤欢正在收拾带来的行李,也就是一个锦盒,也不知道装的什么。赫连歆凑过去看,见到只是几味药材和一本医书。

妤欢关上盒子,冷漠道:“天色已晚,王姬还不回去吗。”

赫连歆坐回木桌旁,一副想要赖着不走的模样,语气委屈道:“今日可是我们的生辰,师姐又想赶人家走。”

“那你想怎样?”

赫连歆腾地站起来,“我们出去看月亮吧?你看!”赫连歆指着屋外淡墨般的夜色,眼里闪着希翼的光芒。

妤欢望去,一轮弯月正刮在高空,丝丝碎云围绕着它,旁边还有几颗若有若无的星星默默地发着光。

赫连歆见妤欢没有拒绝她,当即拉了妤欢的手就跑了出去,沿着石梯一路向上跑去,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平地坐下。

目光所及,连绵起伏的青山,淡淡的夜色给整个析木津笼罩了一层黑纱,山谷里、半山腰上的人家亮起灯火,偶有几处屋顶冒出袅袅青烟,沁人心脾的夜风送来几声隐隐约约的鸡鸣犬吠,好像还混杂着小孩的朗朗笑声......

这就是周国最神秘却也是最权重的析木族聚集地,一个在朝堂里规矩森严的族群居住在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析木族人未到十五不可出山,族内分为姚、巫两派,源源不断地为周国皇室培养才子能人。

明明掌握了周国兴亡的命脉,却愣是对周国赫连皇室忠心无二......

“虽然都是同一片夜空,但是感觉就是不一样的,是吧,师姐。”赫连歆喃喃说道。

妤欢没有回应她,她也习惯了。

“师姐,我来析木津是因为我没有选择,而你来析木津是因为我执意如此,其实你本可以有选择的...”

妤欢进析木津是赫连歆对巫随远软磨硬泡不成功后去求的姚云川,是洛明出的点子,说是只要他哥开口,天上的星星巫随远也会给他哥摘下来。

赫连歆当时还不知道为什么,洛明只道了一句:“就因为这,小时候吃了不少苦。”

赫连歆看向身边的妤欢,她的目光一直在远处,不知道是落在了那里的青山还是那里的人家里。赫连歆顿了顿,继续道:“析木津现在好像不能随意出去,师姐,你怪我吗?”

妤欢没有回头看赫连歆,只是轻声说道:“皇宫也是这样。”

“哦对,皇宫也是这样。可是皇宫里,我也算是进出自由...”赫连歆禁了嘴,小心地偷瞄了眼妤欢,见妤欢面色如常,她这才莫名的松了口气。

在皇宫里,妤欢也是不能随意出宫的,因为她是周国的圣巫。

赫连歆忙改了个话题,拔高音量道:“今日是我和师姐的生辰,师姐今年的生辰愿望是什么?”

妤欢收回了视线,她敛下眉眼,似是在想着什么。赫连歆也不说话,她在等妤欢说出愿望,她曾告诉过妤欢,愿望只有说出来了才能实现。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妤欢还是没有说出她的愿望。

去年也是这样。

赫连歆深吸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两张黄符,将黄符仔仔细细地折叠成一个漂亮的三角包。她双指夹起符文状似随意地递给妤欢,道:“我小时候特别调皮捣蛋,经常被罚跪祠堂,跪祠堂一跪至少三天,多无聊啊,久而久之我就自己写了一大堆独一无二的符,比如说这个...专门给师姐的...”收魂纳阴的符。

每年七月半前后,妤欢周身的阴气浓郁得堪称鬼魅,而同样七月半出生的赫连歆却是同正常人不出无二。

妤欢看了眼黄符,收回视线,冷漠道:“不用。”

赫连歆撇撇嘴,又撤下腰间的香囊,将黄符装进香囊里,双手捧着香囊递到妤欢的面前,声音软乎乎地说着:“师姐就收下嘛,看在我专门给师姐准备的份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妤欢看了眼赫连歆委屈的模样,视线终于落在那个月白色的香囊上,赫连歆忙:“收下嘛,收下嘛。”

相持许久妤欢才拿走了那香囊。

见妤欢收下了礼物,赫连歆笑得眉眼弯弯,还不忘交代一句:“收下了我的礼物就得时时刻刻戴着,不能放在一边丢弃它,不然我会伤心的。”言罢,赫连歆捂住心口,好像真的伤心了一般。

“你今年想要什么?”

赫连歆故作心疼的动作一顿,夜风习习下,她的妤欢第一次主动问了她想要什么生辰礼,往年可都是她死赖着妤欢求来的。

两年来,她向妤欢讨要过诸多事物,无一例外全被拒绝,连共进晚膳也被残忍拒绝。

唯有去年生辰时赫连歆讨要她发上的红珠簪子,求了数日方才得到。

这一次是两年来妤欢第一次主动问了她想要什么,赫连歆怎能不激动。

赫连歆一时不知所措,慌乱道:“就,就是...就是师姐好好带着它。”赫连歆手指妤欢手里的香囊。

妤欢看了看赫连歆,又看看手里没有任何绣花的浅色香囊,轻声道了句:“嗯。”

赫连歆看着妤欢,虽只见她侧颜面色如常,可她此时心情却也似那新年之夜的烟火一般绚丽地炸开了来。

可时至半夜,赫连歆在床上辗转反侧之时,脑海里全是妤欢问及她的愿望。

赫连歆有点悔不当初就那样说了愿望,她应该好好想想这次所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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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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