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吃过饭后,洛明给赫连歆端来了一碗姜茶,看着赫连歆喝完了才走。
他前脚刚跨出宅门,后脚就听到赫连歆大喊的声音:“洛明,你回来!”
洛明站在黑漆漆的大门后,只露出一个头来看向院里,赫连歆顾不得其他,一把拽了他进来,径直向后院孩童们住的地方奔去。
“方才小角来说,很多人上吐下泻的。”
洛明拉住着急的赫连歆,只道是:“他们肯定只是受凉了,喝杯姜茶就好了。”
“是吗?”赫连歆半信半疑,“你还是去看看吧,我不放心。”洛明还欲说道点什么,赫连歆阻了他退路:“两盒雪花酥,反正老师也不在。”
洛明受不了诱惑,屁颠屁颠地去了寝屋。
一进屋就闻到呕吐物的恶臭,洛明忙叫他们打开窗户通风。赫连歆也不禁颦眉,待寒风将那臭味驱散了,这才好受。
洛明故意装模作样地替人把脉,床上那孩子病得嘴唇都泛白了,脸色也是铁青着难看得很。
洛明只是稍微诊了下脉,就道:“受凉受凉了,今天大雪天里玩得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痛苦,这叫什么,这叫报应。”
言罢,又交待道:“他们每个人都得喝点姜茶,没病的也喝。”复又加上一句:“我亲自来熬。”
赫连歆一挑眉,洛明竟然会亲自来熬药,还是一百多人的分量,难道不是假的?
洛明又去看了几个同样生病的孩童,得到的结果都是受凉,又开了药方让另外几个女孩子去熬药。
厨房的锅不够用,只得在厨房院前搭建临时的灶台来熬姜茶,却又发现药材不够,赫连歆自告奋勇去买,却被洛明一把拉住:“你可别忘了你是禁足的,不能出去,叫他们出去就好了。”
“叫谁?”赫连歆环顾一周,意外发现今日一天都未见着杜青和姜泽,鸦隐都只是见过一面。
往日里对待这群孩童格外严格的三位人,连下雨天都不能落下功课的,今日却因着下雪给所有人放了一整天的假。
而且这假还是上午临时放的假,走得也急,急得连功课都未布置。
赫连歆沉了沉心,忽然问道:“外面还有人不死心?”
洛明添柴的受顿了顿,他笑着看向赫连歆,说道:“这里面可住着崔家的小小姐,还是周国的王姬,更是毁了祭神大典的人,你说会死心么?”
赫连歆愣住,她也只是试探着问问,没想到洛明说得这般直白。赫连歆抿了抿唇,道:“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总不可能让他们去。”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服,说道:“我去买药,你切忌不准出去。”
“好。”
洛明叫了身边的人照看着火,又低声与他们嘀咕了几句就翻墙出去了。
赫连歆也不知道他们嘀咕了什么,只知道那几个人总是偷瞄着看着她。不用想也知道是洛明让他们监督着她,不准出去。
赫连歆收了心,她知道自己不能出去。
杜青、姜泽、鸦隐,三个人一整天都未搞定的事情,她出去了就能搞定吗?只希望她出去不要添了麻烦。
她不是麻烦,她的身份是麻烦。
不一会儿,洛明抱着一大包药材原路翻墙回了来。
他依旧嬉笑着给所有人熬药,赫连歆却越发笑不出来。
姜茶熬好后,洛明又殷勤地给大家分发,结果众人一喝,小脸瞬间扭曲了。
洛明见后,笑得前仰后翻:“我让你们打我,人你们围攻我,没想到吧,我苦死你们,哈哈哈”
这姜茶再苦他们也得喝,不喝就很有可能会生病。不过,洛明这一茬,记在心里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行,我等你们报仇。”
洛明见赫连歆愁眉苦脸,知道她在想什么事,便安慰道:“成大事者,难免手染鲜血。他们要你死,你就偏要活得好好的,让他们生不如死。”
“这次出宫,死了多少人?”
洛明想了想,伸出三根手指,道:“不少于三百人。”
“你说崔家和析木津到底是想我死还是想我活?”赫连歆看向洛明,冷不防问出这么一句。
洛明收回手指塞进手炉,又觉得不太好,复又将手炉让给赫连歆,赫连歆不接手炉,只是直直地望着洛明。
洛明只能开口道:“我哥和你师父,不会害你的。”
赫连歆轻笑一声,道:“我与你哥的师生情谊太薄了,析木津不是我能去的地方...可我必须去。”赫连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洛明不解地看向她,赫连歆冲洛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笑而不语。
“其实你比我更不容易。”洛明忽然开口道。
他站起身来,甩了甩手臂,道:“金,丝,雀,这只鸟不适合你,你应该叫笼中凰。”
“什么时候回去?”洛明再度问道。
“明天。”
“好,我来接你。”
本以为在这宅院里可以逍遥自在、安稳度日,终是她鼠目寸光、自私自利,早一天回宫,才能少一天的人员伤亡。
半夜时,所有人都安稳入睡,整个宅院异常安静。
赫连歆披了披风,拿了朱砂和笔走到院子中央。月亮隐藏在乌云后,天空黑漆漆的,院子里堆积了雪,赫连歆一步一瘸地向白墙走去。
笔站了朱砂,朱砂是用她的血调和的,赫连歆在那白墙上画了招阴符、纳阴符,她第一次开了阴阳眼,看着陆陆续续前来的亡灵,赫连歆掌心运起一窜火焰,点燃了白墙上的第三道符,超度。
白墙下趟着的血水可成小溪,直到最后一只亡灵离去,赫连歆闭了眼撤了火符。
再度睁开眼时,地上只有雪白的雪,哪里有半点红血。
赫连歆回头,见屋檐下一人影。
赫连歆走去,是山居。
山居什么也没问,赫连歆什么也没说,只道了句:“明日一早回宫。”
这一夜,异常的安静。
次日一早,洛明就来大张旗鼓地接走了赫连歆。
那时宅院里的孩童还在做着早课,早课结束了他们才能吃早膳,殊不知他们的公主已经离去。
送别的人,只有三位老师和山居。
山居被赫连歆留在了宅院里,替她守着那里。
别处白雪堆积,一步一个脚印,唯有她的宅子墙下,片雪全无。
回去的路上,赫连歆撩开车帘向外看去,是一条街,店铺全部开了门,街上零零散散走着几个人。
赫连歆见到街边有一个混沌铺子开了,她叫停洛明去吃了碗混沌。
赫连歆也不知道那碗混沌是何味道,只记得那一条路分明只是大半个时辰的路程,而她的心却像来时那般走了数个时辰。
回到宫里,赫连歆率先去见了崔俪。
崔俪对她的回来很是惊讶,“你怎么不听从母后的安排私自回来,你知不知道你样做...”
“母后,我早上还未吃饭。”赫连歆打断了崔俪的话,崔俪要说什么,她都知道。
“你没吃饭关...”崔俪顿了顿,言道:“罢了,来人,给王姬备些吃食。”
宫女很快送来了燕窝粥,赫连歆吃过后就回了自己的寝宫,走前她告诉崔俪:“母后,我知晓你的一番心思,也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思。”
那场雪后,天气回暖了一点,赫连歆也脱下了白绒的披风,生活成了宁凰宫、七星阁和西苑,一切似乎回到了往日的平静,又似乎更加暗流涌动。
洛明时常带来宅院里的消息,说谁谁谁得到了夸奖,又是谁谁谁被鸦隐惩罚站了一晚上......
妤欢桌上的雪花酥连盒子都未打开,巫随远整日在藏书阁研究赫连歆的那叠纸,姚云川一边忙着南方的政事一边关心着赫连歆的梦......
所有人都很忙。
最后一场大雪来临前,赫连歆的那叠纸被巫随远制成了《修道》散布民间,一时间反对声与赞同声并起。
皇帝与皇后分庭抗礼,一个是皇室,一个是大将军府,一边不断的打压《修道》,一边不停的吹捧《修道》。所有的问题最后都要回归到最初,也就是赫连歆的身上......
这一场神鬼的辩驳,最后以大将军府胜出,因为赫连歆“凰女”的身份。
出生时双凰呈祥,百鸟齐鸣,天降祥瑞,是大周之泽,是天道娇女。
也不知是民间自发,还是崔家人为,周国南部率先有人建立了供奉“凰女”的灵祠。
此事一出,皇帝大怒,斥禁军伪装成平民百姓摧毁灵祠。
这灵祠一路从南方影响到北方,直逼长安城,说来也怪,皇室越是打压,这风气反而涨得越快...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啊。”
“可是你救了百名孩童的姓名。虽然他们的父母不在了,可他们的亲近之人还在,一百人的亲近之人就是上千人。你得的是民心。”洛明说道。
“是啊,我得的是民心。”赫连歆喃喃自语。
洛明又道:“你‘凰女’的身份也不是假的,他们为你建造灵祠,确实有人为的推动,也不乏是天意。”
赫连歆凝眉看向洛明:“你竟然相信天意?”
洛明耸耸肩,“我哥说的。”
最后一场大雪与周国新春同时而至,赫连歆一早便做了雪花酥,洛明拿走两盒,给巫随远和崔俪各送去一盒,随后又亲自给妤欢送去。
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经过赫连歆的不懈努力,可算是弥补了祭神大典上的鲁莽行径。
见到妤欢当着自己的面吃了块雪花酥,赫连歆高兴得那晚多吃了两碗饭。
以致于最后胃撑得生疼,可是新春的周国在晚上会有烟花,赫连歆想与妤欢一起看,她磨了妤欢许多天妤欢都不同意与她一起出宫去,最后还得去求巫随远。
领了师父的命令,妤欢这才同意的。
赫连歆忍着胃疼带妤欢出宫去,在大雪里看了一场烟火,又同撑一把伞,将长安街从街头走到了街尾。
赫连歆意外地在长安街的街尾看到了自己的灵祠,不大的庙宇里竟然有不少的信客,所求皆是平安顺遂。
赫连歆驻足看许久写着“宁凰宫”三个字的灵祠,忽而问妤欢:“师姐,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允不了他们一生平安顺遂的。”
妤欢看了眼赫连歆,没有回答她。
赫连歆也习惯了,转而笑嘻嘻地看着妤欢道:“虽然我只是个普通人,但是保护师姐一个人是绝对够的。”
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灵祠,不过是政治斗争的结果罢了,可怜还有人在新年之际来信奉。
这宁凰宫一拜,就是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