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宅子倾倒，宛如震后灾区，脱离危险的弟子分成两派，救人和挽救器物书籍两不误，尽数被转移去了蓉城市中心的罗浮别墅区。
赫连歆抱着妤欢回了废墟一般的赫连祖宅，她怀中之人双目紧闭，鬼气淡薄，轻的可怕。
千彰和千沐晗立刻围了上来欲帮忙，赫连歆双眼空洞，踉跄两步，摔在地上，“叫鬼医。叫鬼医啊！”
千沐晗愣是愣了刹那才反应过来，忙跑去赫连家弟子的方向。
千彰蹲在赫连歆身侧，他掏出一张黄符贴在妤欢的心口处，黄符之中缓缓溢出丝丝单薄的阴气。
赫连歆紧紧地盯着千彰，只见千彰眉头越皱越深。
“她怎么样了？”赫连歆急急问道。
千彰看了眼赫连歆，犹豫了片刻，道：“很不好。”
赫连歆心里一咯噔。
这时鬼医被千沐晗连拖带拽地丢到妤欢身侧，他双目猩红，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赫连歆后才开始替妤欢检查起来。
只见他眉头与千彰一样深锁，他说：“这位姑娘魂源受到了重创，魂力所剩无几，现在又是修为空虚，怕是没几日了，我也没办法。”说完这话，他小心地看了眼赫连歆，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眼里却是避之不及的惊恐。
“什么叫魂源重创，魂力所剩无几？”千沐晗一把抓住鬼医的衣袍，恨不得揍他一顿。
鬼医连忙解释：“她被天雷伤了灵体，又被什么东西抽了魂力，魂源遭罪，方才那战场上的红衣就是她吧，她做了什么，你们都清楚啊！”
千沐晗一把甩开鬼医，一脚踹在他腿上，“滚！！”
“圣巫身上本就有伤，又走了一圈黄泉路，又遇到天罚...”千彰顿了顿，低声道：“天罚七鞭为止，不过半日，你我都明白其中利害。”
赫连歆怎么不可能明白。
只有生生挨过七道天雷，这一次的天罚才算是结束。而妤欢从第一道天雷落下到出现在战场里，不过小半日的时间。任她修为多高，扛下七道天雷也会是元气大伤，却又在战场上做出那样的举动......
至于魂源，只有灵体交付才会出现，类似于一种契约......这对黑血鬼来说，有弊无利；而对灵体受过重创的妤欢来说，虽利弊参半，但她的重伤迟早会好...而妤欢她把自己的灵体交付去了哪里？
赫连歆努力回想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可她脑子里分明就是一团浆糊，心尖传来一阵阵揪痛，像是被人紧紧捏着心脏，扼住她的喉咙，叫她几欲窒息。
赫连歆心尖揪痛，像是被人紧紧捏着心脏，扼住她的喉咙，叫她几欲窒息。
“或许还有一物可以试试，圣巫的血石，不是说那是.......”
“赫连歆？”
千彰还在说着什么，赫连歆听不真切，她倒是听到千沐晗在叫她，可她丹田处传来阵阵绞痛侵占着她全部的感知，赫连歆眼前晃了晃，晕倒在了妤欢身上。
那道秘法的效用到底还是过去了，这具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
赫连歆醒来的时候，天色昏暗，她正处在一间熟悉的屋子里，是蓉城罗浮别墅区里她自己的房间，黑白的冷调屋子。
赫连歆身上衣衫已经被换成了暖和的睡衣，有那么一瞬间若非全身骨折般的疼痛和丹田处的酸楚依旧存在，她都以为昨日那些都只是一场梦。
忍着疼痛推开房门，门外笔直地站着两名黑衣黑袍之人，是墨隐卫小井小心。
见到赫连歆出来，两人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赫连歆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其余人的面容，小斗惨死在她脚边，小角跪下的那一刻，小参魂飞魄散前对她的笑。
“小危和小星呢？”赫连歆想了想，好像一直未见着他们。
两人一怔，随即小井说道：“回小姐的话，他们战死沙场了。”
小心看了眼小井，也对着赫连歆抱拳行礼道：“小姐不必愧疚忧心，这是墨隐卫的归宿，换作是我和井，也是不悔的。”
赫连歆没有说话，她微微垂眉，掩去眼里的难挨。小井继续道：“鬼山有异，我同小心一直在鬼山，所以未能及时前来，还请小姐恕罪。”
鬼山有异？赫连歆皱眉，复又想起：“妤欢呢？”
“在赫连家的鬼医那儿。”小井说道。
“在赫连老宅还是——”不待赫连歆说完话，楼上立刻传来赫连显的声音：“醒了？醒了就上来。”
赫连歆看了眼楼上的拐角，她告诉小井和小心：“找到圣巫，守在她身边，切勿让她出了差池。”
“是！”
楼上会议室里，出了赫连家的六位长老正襟危坐外，还有一人也回来了——赫连歆的爷爷，赫连家此时的代理家主。
赫连爷爷脸色阴沉，见到赫连歆走来，当即一声令喝：“跪下！”
赫连歆驻足，扑腾一声直直跪下，双膝叩地的声音清脆地穿透整个会议室，光听着就疼。
众人不语，整个室内一片落针可闻的死寂。整整过了半个小时，赫连爷爷才开口问道：“可知错了？”
赫连歆微微低头，抿唇不语。
赫连爷爷冷哼一声，“还不知错？！”
赫连歆抬头道：“歆儿身为赫连家少家主，不该在黄泉路上伤及无辜亡魂。”
“还有呢？”
赫连歆看向在座的诸位长老，面色皆是病容的惨白，她道：“不该随意中断作法，害得诸位长老伤了元气。”
赫连爷爷神色越发不悦，过了半晌他才复又问道：“还有呢？”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没了耐心。
赫连歆深吸了口气，道：“没了！”
“没了？”赫连爷爷语气如寒冰地狱，他看向赫连歆的双眼恨不得把赫连歆刺穿一般。
赫连歆硬着脖子清晰地回了个：“嗯！”
“嘭”的一声，赫连爷爷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手指赫连歆：“你好好地给我解释一下那只叫妤欢的红衣鬼！”
赫连歆看向一旁的四长老赫连显，他眼里有着担忧，再看大长老，她似乎伤得最重，整个人的状态差极了。
赫连歆犹豫片刻，道：“大长老应该都跟您说过了吧，就是那样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说这话的不是赫连爷爷，是赫连显，他看着赫连歆厉声道：“我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还不快认错！！”
赫连歆看了眼赫连爷爷气得发抖，到底还是服了软：“歆儿错了，不该顶撞爷爷。”
赫连爷爷的气这才消了一点，他重新坐下，冷声道：“我还以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鬼，竟能让你赫连歆忘了祖宗的教诲。”他冷哼了声，继续道：“除了一副好相貌，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真不愧是千年老鬼，最会蛊惑人心。”
赫连歆抿紧双唇。
“你到底图她什么？”开口的是二长老，凭借一身的才情闻名内外，与老家主最为交好，她看向赫连歆时眼里充斥着不忍，“她一介残魂，说散就散，没有实体没有未来，连过去都已经过去了，你到底看上了她什么？”
赫连歆没有回答，也不能有回答，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害了妤欢。
更何况现在妤欢还在赫连家的手里。
“爷爷，她在哪儿？”赫连歆开口道。
赫连爷爷恨铁不成钢，“怎么？她一个没几天就散了的魂，我还能加害她不成？”
赫连歆不语。
“她在老宅的鬼医那儿，过两日等祠堂重建后再引渡吧。”赫连显开口道。
赫连歆垂下眸子，不能让赫连爷爷看出她在想什么，她不想害了妤欢，可至于引渡.......
“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赫连爷爷不悦地瞥了眼赫连歆，转而说道：“方才所言，诸位可都清楚了？”
众长老连连点头：“我辈之责，义不容辞。”
“诸位也受累了，回去好生调养吧。”
众人一一散去，从赫连歆身边走过，落在赫连歆身上的目光所含的心思太多，大多都是失望。
她的所作所为一点点地让赫连家失望了。
赫连显迟迟不走，被赫连爷爷催促道：“还不走？”赫连显这才不忍地从赫连歆身边走过。
待众人散去，室内只剩下赫连歆喝他时，他才站起身来，走到赫连歆面前，一双最为平常的黑色布鞋边儿沾了些泥土。
“此次老宅遇袭一事同鬼山有关。”他顿了顿才道，“你在宅外使用的那个阵法是什么？”
赫连歆想了想，是那个在七星阁里看到的，以剑为媒的阵法，她道：“自创的。”
赫连爷爷很奇怪地没有多追究，他只道：“各大家族都知道你用一道符文击退数百上千的恶鬼，还不乏有上百只黑血鬼，都来问我那是什么法阵，我只道是赫连家的秘术。至于这样道法精深的法阵，是好是坏，你自个儿掂量掂量，莫要毁了你自己还搭上整个赫连家。”
“嗯。”
赫连爷爷绕过赫连歆，冷声道：“你就在这儿给我好生跪着，哪儿也不准去！”
膝盖处传来阵阵生疼，赫连歆要紧牙关不发一语。
随着赫连爷爷走出会议室，一道门锁的声音想起，屋内瞬间陷入了黑暗。赫连歆内心忽地一阵莫名慌张，她忙稳住心神，闭上眼睛，不再去看。
室内温度低，赫连歆浑身疲软，丹田处更是一阵阵酸楚揪疼，膝盖上的疼痛最为明显，她直直地跪在地上，整个身子早已麻木。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没有灯光的室内唯有对面的一扇窗户里传来淡淡的白光，那白光还被厚重的窗帘层层遮住，整个屋子都是一片昏暗。
赫连歆对着这样的昏暗最为敏感，她宁可去接触不见五指的黑暗，也不愿去触碰这般的昏暗。
年幼时在葛山的遭遇是她过不去的坎儿。
而长大后的每一次夜猎成为了她对那道坎儿的报复，在昏暗的夜色里，死在她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这是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但这样反常的事情被细心的赫连奶奶发现了，十四岁那年，她被赫连奶奶仍在葛山，不眠不休的五天四夜是她一步步杀出来的。
此后的一步一个脚印，她再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任何的胆怯。
明明很冷，赫连歆的额间却愣是渗出了密汗，打湿了鬓边的发。
一阵黑气出现，小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姐！你怎么...”他欲言又止，转而道：“还撑得住吗？”
“我没事。”赫连歆说道，“妤欢怎么样了？”
小井犹豫了片刻才道：“圣巫被关押在了祠堂里，祠堂被下了封印，我和小心不敢妄自行事。据赫连家的弟子所言，他们本是要将圣巫挫骨扬灰，只是他们却动不了圣巫半分，这才作罢将圣巫关了起来。”
小井越说声音越低，赫连歆眉头紧皱，眼里隐隐涌着火气。
“小姐，我们怎么办？”小井问道，“若是小参还...”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小井忙打住，转而道：“小姐，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和小心就算豁了这命也把圣巫平安救出来！”
赫连歆不语，小井以为她还在担忧什么，急急道：“小姐，现在赫连老宅里的人元气大伤，他们奈何不了我和小心，就让属下和小心去将圣巫救回来吧！”
赫连歆抿紧双唇，她不知道该不该。
她是想将妤欢送走，那样对妤欢才是公平的。可她骗不了自己的心，她不想妤欢走，她希望妤欢能留下......
可妤欢一旦留下，她们之间就一定会有牵连，那个时候，她心里开心了，可无休止的天罚降临，对妤欢公平吗？
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让妤欢置身在魂飞魄散的危险里，妤欢已经等了上千年，她不能让她落得个烟消云散的结局。
还是去轮回吧。
或许她们还有下一世。
倘若没有，便也从此作罢吧。
到底也只是一段需有的孽缘罢了。
“不用了。”赫连歆开口道。
“什么？”小井怀疑自己没听清，“不救圣巫大人了吗？”
赫连歆喉间仿若堵塞了什么东西，半晌她才从喉间冒出声来：“嗯，不救了。”
【“阿歆，我放过你了。”】
赫连歆心中怅然：妤欢，我也放过你了。
“可......”小井欲言又止，他站在赫连歆身后许久，久到他何时离去的，赫连歆都不知道。
【“我何故不轮回......因为我是你耗尽修为燃尽魂力才堪堪留在人世的亡人。阿歆，你说我何故不轮回。”】
赫连歆昏倒在会议室，再醒来时已在自己的房间。
除了一日三餐外，她已经被关在自己房间里两日，门外层层弟子把守，生怕她飞出去了似的。
而小井和小心也再未出现过，妤欢之事，她根本无从得知。
直到第二天晚上，一只飞进了她窗户的麻雀带来妤欢的消息——两日前妤欢被两只黑血鬼救出，整个修道界追查了两日在商洛找到了妤欢，明日就要让这三只黑血鬼魂飞魄散。
且不说这来信诡异，可信度存疑，就说信上的内容说妤欢在商洛被找到，如此推算，妤欢多半去了王姬墓，既然如此，许家镇藏不住三只黑血鬼么？
可.......赫连歆还是当即趁着夜色从二楼的阳台跳了下去。
无论信上真假，她都赌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