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拎着他的身躯将他甩到树上,又暴戾的甩了骨刹一巴掌,骂出的那句“废物”和梦境中简直分毫不差。
萧泽吐出一口郁结在胸口的血,阴沉的盯着这个男人。
面前的这个男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一瞬间萧泽什么都明白了,也明白了骨刹为什么会攻击他和沈伊。
他恨声道:“你活活打死发妻,又将女儿淫污,将她变成这样就是为了让她取别人命格保自己长生,世间怎会有你这种渣滓。”
男人狠狠的瞪了萧泽一眼,又抬脚踢了骨刹一下:“去,给老子杀了他。”
萧泽暗暗在口袋中摸出一根消魂钉,趁他们说话空挡向着男人攻去,男人躲避不及被钉中了胳膊。
哀嚎与叫骂声不绝于耳,萧泽胸口又结结实实挨了男人一刀,可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楚似的,又将那根钉子按到了更深的地方。
萧泽眼里泛着一股恨意,一张嘴鲜血就顺着嘴角不住的淌:“渣滓,我要让你死,让你魂飞魄散。”
杀人偿命,让他魂飞魄散自己也不会好过,萧泽知道世间一切皆有代价,每件事的背后都是等价交换,可他就是恨,就是想灭了这只老鬼。
男人看着萧泽疯癫的样子彻底慌了,他对着骨刹大喊:“快拉开他,你想在死一次吗!”
骨刹有些惧怕的抖抖身子,最后还是一把拉开萧泽。
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萧泽被骨刹这一举动气的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撑着身子冷冷扫视这对父女:“你宁可被他当成走狗驱使也不敢违抗他一分一毫?”
见骨刹动摇,男人冲她大喊:“杀了他!给我杀了他!然后把这跟钉子拔了!快点!”
他懂秘术与禁术,能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在消散,**钉出自萧泽,只有杀了萧泽才能让钉子失去作用。
“如果你连反抗都不敢。”萧泽看着骨刹的眼神越来越冷:“那就活该你被驱使。”
骨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态度让人捉摸不透。
男人急了,他在袖中拽出一个瓶子骂道:“你个废物是想死吗!”
在瓶子出来的那一刻骨刹动了,她奔着萧泽冲过来。
萧泽心里暗骂一声,撑着残破的身子刚要躲就被生生挠了一下,就在他以为自己将死之时,骨刹调转方向,粘着萧泽鲜血的利爪被腐蚀的‘嗞嗞’作响。
萧泽的血可以驱邪。
调转方向的骨刹利爪一下又一下挠着男人的鬼魂,男人不停的哀嚎着咒骂,和骨刹的疯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男人手中的瓶子碎了。
骨刹的模样也变了,那副白骨一点点生出肉芽,变成了萧泽看到的少女模样。
男鬼显然后少女起身,目光悲伤的盯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萧泽。
萧泽也在看着她,他费力的在乾坤袋里摸出一个瓷瓶,艰难道:“进来,我没有超度你……的能力,我师尊能……救……”
话还没说完他就昏了过去。
“来不及了……”少女走到萧泽身边蹲下来,四周的树木现出白骨原型,又一点一点的化作尘埃消散于世间。
少女深知那也是自己的下场。
……
昏迷的萧泽做了一个悠长的梦,他又梦见了那个少女,少时无止境的暴力与谩骂构成了这个少女的全部。
是萧泽见过的,可这次却有些不一样,他梦见自己在这个少女躺在木板上还没被刮骨剃肉时救了她。
他成功的将这名少女在一片苦海中拉了出来。
二人策马浪迹天涯,可在回头时萧泽只看到了回不了头的苦海,和一个笑魇如花的少女。
孤舟上,那位少女坐在萧泽旁边满脸暖意:“谢谢你小哥,我若活着定以身相许。”
萧泽开玩笑般开口:“以身相许是不能够的,我有师兄,此生最大的期许就是能长伴他身侧。”
“你师兄?”姑娘认真的想了想:“就是你亲的那个?”
“嗯……”萧泽将脑袋迈进膝头,她不说他都快忘了自己还做了那档子事儿呢。
“你没娶妻吗?你要是不喜欢你怎么办?他能接受断袖吗?”
姑娘这一连串发问将萧泽问懵了,他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
她蹲下身子干巴巴的戳戳萧泽:“小哥,你真喜欢他啊。”
“是,喜欢。”在这里,只面对一个人萧泽没必要撒谎:“我……从小就喜欢他,从记事开始就追着他的身影跑到现在,我想成为他那种人,想变的和他一样优秀,可我太笨了,怎么追都追不上他。”
萧泽觉着沈伊走的太快了,每次自己刚刚追上一点,沈伊就向前走了一大步,久而久之他们的差距就拉开了。
有时萧泽甚至会自私的想:若是师兄能等我就好了。
姑娘皱起眉,好像很苦恼的样子:“你们都是男人啊。”
萧泽再次低下头,羞愧道:“是啊,不光是男人,还同出一门,犯了大忌的。”
“同出一门的师兄弟,唉,别想了你没戏了。”光是这一点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翻不过去的。
姑娘又拉拉萧泽衣角,问道:“小哥,那你喜欢我吗?”
萧泽连连否认。
那姑娘却突然站起来,故作生气道:“你不喜欢我还跟着我做什么?”
萧泽颇为不解:“什么叫跟着你?”
少女轻笑一下,一脚把萧泽踹进海里,做了个鬼脸道:“这是我的船,你赶紧滚蛋,回去找你喜欢的人。”
萧泽浮在水中,看着水下泛出的黑气恍惚间明白了什么,他抬眼看着那姑娘:“你叫什么?”
知道名字和八字就可以招魂超度。
姑娘蹲下身子,强行拉过萧泽给了他一个唇齿不交融的吻,一吻过后她没有放开萧泽,而是伸手摩挲着他的唇瓣,哑声道:“你要记着,这里,除了你师兄还有我到过。”
被禁锢的萧泽急得不行,他想说话说不出,想躲开也躲不开。
少女放开萧泽,又自嘲的指着自己唇瓣:“可这里很多人都到过,他将我关在屋里,从起初的高价卖到最后只要几个铜板,小哥,我好恨。”
萧泽费力的在唇瓣里挤出两个字:“不……要……”不要恨,千万别恨,你本就被炼成骨刹,恨了就更救不回来了。
“你……名……字……”
“如果老天开眼给我下辈子……”少女没回答萧泽的问题,只是喃喃道:“做猪做狗也不要做人。”
她的眸子越来越暗,最终那叶扁舟当着萧泽面被海水无情吞噬,而萧泽也在一道海浪中彻底失去意识。
……
“师弟!”
“观澜!”
沈伊不知疲倦的喊着,他腕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勒痕,是萧泽捆的,因挣扎太过,血迹在他的袍子上洋洋洒洒的印了一串‘红梅’。
“师弟!”沈伊看着倒在地上的萧泽瞳孔一缩,忙跑过去伸手握住萧泽手腕,摸到缓慢的脉搏后才稍稍心安。
顾不得礼义廉耻,沈伊直接用剪刀一点一点剪开了萧泽的衣衫,大致检查他的伤口后才在乾坤袋里找出了干净的衣物,铺到地上将萧泽扒了个干净,清理、上药、包扎。
奈何伤口恐怖,沈伊处理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些绷不住了,他的手越来越抖,最后竟不争气的眼圈发红,哆哆嗦嗦给萧泽处理完伤口后沈伊打算给他穿衣。
可穿到一半就犯了难,萧泽的衣物几乎都是贴身劲装,会刮到刚包好的伤口,于是萧泽就‘委委屈屈’的被塞进他沈伊的衣物中。
做完这一切后沈伊才感觉到手腕处传来的痛意,草草处理伤口后他抱起萧泽,低声责怪道:“如此胡来,你要我回去如何和师尊解释?”
沈伊脚步不停,抱着萧泽自顾自的问道:“你是傻的吗?”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沈伊的心中复杂极了,对于萧泽的行为他能说什么呢?
萧泽的吻在他心里翻出了数不清的余烬与热浪,岩浆流淌过的地方唤出一朵朵绝壁之花,花上张扬的刺让他不敢碰触一下。
“观澜啊……”沈伊猛地停下脚步,低声询问萧泽:“我们不要走那条通天岐路好不好?”
重伤昏迷的萧泽当然无法回应他。
那天夜里,没人知道沈伊是以什么心态带着萧泽走出树林的。
……
萧泽第一次有意识时是有人掰着他的嘴往里面灌药,苦药汤子呛了他一身。
“咳咳咳……好苦。”萧泽不要命的咳了起来,睁眼费力看清是谁后打趣道:“师兄,你是要苦死我在换一个师弟吗?”
沈伊见他醒了也有些尴尬,面上却泰然自若。他神情自然的将那碗苦药汤子放到一旁,转身洗了一块帕子帮他清理前襟。
萧泽被这碗药激的神志不清,在沈伊收回帕子后他才意识到有比喝药更可怕的事,那就是他之前强吻了沈伊。
他心中忐忑不安,有一眼没一眼的瞟着沈伊那张与平时殊无二致的脸。
沈伊没回应萧泽的眼神,十分自然的端起那碗苦药汤子给萧泽顺下去。
这次萧泽出奇的乖,喝药时一个娇都没撒,喝完药的像是耗子盯着烛台般用眼睛扫着四周,见没有蜜饯还是忍不住道:“师兄,我苦。”
萧泽嘴里苦,但心里更苦,他从小到大吃药沈伊都会给他准备蜜饯,今日没有,想必沈伊是很生气了。
“咱们离镇上太远,连药都是存货,没有蜜饯先凑合下。”沈伊说完这话就拿起帕子在一旁的水盆里清洗干净。
他的舌根也有些发苦,萧泽的第一口药是被他渡过去的,在他想渡第二口时萧泽就醒了,吓的他直接把那口药喝了。
反正……亲也亲过了,渡口药也不算什么大事。
“师兄,是存货吗?”萧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沈伊,药入口时他就感觉出来了:“川芎惧怕烈日高温,长在温和潮暖处。”
这句话问的沈伊哑口无言,川芎确实很难寻,这几日他都是天不亮便出去,几个时辰方得一株。
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也只能找到这个了,生川芎虽说可以活血化瘀,但更多用于镇痛,萧泽伤的这么重,若是没有这个指不定该有多遭罪。
萧泽小心翼翼的盯着沈伊面色问道:“师兄,怎么不说话了?”
沈伊打趣道:“还以为师尊讲药理时你只睡觉了,却不想记得这么清楚。”
“师兄学会欺负我了。”萧泽立马装模作样道:“那么厚的药经我都会背。”
沈伊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还以为是师尊总罚你抄药经你才记住的。”
萧泽像往常般吵吵嚷嚷,最后实在是累了乏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沈伊妥帖的帮他理好被角便出去了。
迎面是一片麦场,女人们都在麦场上打着麦子,这里说是一处农户倒不如说是一个四合院,里面住着好多户人家,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
“小沈。”一位皮肤晒得黝黑的女人跑过来,开口问道:“你弟弟怎么样了?”
“挺好的,他刚刚醒了,这会又睡了。”沈伊拿起旁边的斗笠戴上,又在一堆工具中熟练的找出一把镰刀别在腰间,毫不心疼自己身上织锦的面料被刮抽丝。
小蝶跑过来递给他一罐清水,模样大方毫不扭捏:“沈小哥,麻烦你给他们带过去。”
沈伊接过罐子道:“好。”
小蝶粲然一笑又跑回麦场张罗农活,而这一切都被女人看在眼里,她小声问道:“小沈,你看小蝶这孩子怎么样?”
沈伊点点头:“挺好的。”
得到答复的女人又问道:“长相呢?”
沈伊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由衷的夸奖道:“很漂亮。”
虽说对少女的外貌品头论足有失君子风范,但这里民风质朴,想必小蝶姑娘也不会在意。
再者说小蝶姑娘也确实漂亮,长期的耕作把她晒得有些黑,但也能看出五官的精致,更难得的是她眉眼中那不谙世事的单纯。
沈伊的话到女人耳里就不对了,她听后激动的拍手道:“那就让小蝶给你当媳妇怎么样?”
“……”沈伊连忙摆手:“这不好,这样不合适,不合适。”
“怎么还害羞上了?”女伸出粗粝的手用力拍拍沈伊肩膀,肯定道:“小沈啊,小蝶这孩子真不错,大姨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又能干又贤惠,操持家里绝对是一把好手。”
闻言沈伊看了小蝶一眼,小蝶也在看着他们,四目相对小蝶瞬间脸红,连忙别过脸去继续张罗农活。
沈伊尴尬道:“大姨,我无拘无束惯了,平日里也是居无定所,若是结亲怕是要苦了小蝶姑娘。”
女人继续道:“哎呦,有什么苦的,你这孩子能干话还少,平日里不嚼舌根也不打听事非,长的还这么俊朗,大姨稀罕的紧。你那个弟弟也好,长的和白瓷娃娃似的,多齐整啊。改天大娘在给他寻个好人家,你说这江湖浪迹多危险啊,以后你们就把这里当家吧。”
“我今生没有娶妻的意愿,至于我弟弟他……”沈伊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应当也没有娶妻的意愿,多谢您的好意,但还是算了。”
说完这话沈伊像逃似的出了四合院,向着麦田而去。
大娘看着他的背影深深的叹了口气,将打好的麦子用簸箕装了起来,拿到一边去筛了。
农梗上,沈伊眯眼看着金灿灿的麦田心中心境突然开阔起来。
他重新起了根垄弯腰割麦,旁边的李大爷见他来了笑呵呵道:“小沈啊,最近住的还习惯吗,你弟弟身体好了吗?”
沈伊道:“我们都挺好的。”
李大爷直起腰来抻抻筋骨,又锤锤腰背,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伊离老远都能听见李大爷腰间嘎巴嘎巴的,他放下手中镰刀走过去:“李大爷,我帮你按按吧。”
李大爷也没推脱,直接转过身去道:“轻点。”
沈伊右手扶上李大爷腰间,寻了几处经络穴位按了下去。给李大爷按的“嗷嗷”直叫,不一会沈伊松手道:“好了。”
李大爷抻抻筋骨顿时感觉腰不疼了,他惊喜道:“小沈你这手法真是神了,我感觉自己还能在收十亩地。”
沈伊也被李大爷的笑声感染,忽然茅塞顿开,感悟了一些曾经没能感悟到的。
惚间他感到麦田间风的流动,甚至能闻到一股独属田间的泥土气息。
“小沈?小沈?”看着呆愣的沈伊李大爷换了几声。
“啊?”沈伊回神:“怎么了?”
李大爷担忧道:“怎么突然游神了?是不是累到了?快去歇歇,这会日头毒,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别晒坏了。”
“无事,就是想事想的出神罢了。”沈伊弯腰继续干活。
阳光照耀的地方,一切都前所未有的鲜活起来,沈伊看着手中饱满的麦穗,突然想起了姚靖驰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对天地之心,感怀而诚敬。”
沈伊突然懂了,这是一种境界。姚靖驰不止一次让他对一草一木怀有敬意,原来这些东西都是活的。
晨昏雨露,日月星辰这种自以为远不可及的东西原来都离自己那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