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交零半落的辰光,我本应当跟在爹娘的屁股后面,漫步在袨褚山脚下常开不败的杏花林中,闻着路过人间爹爹顺手买下的海棠糕的清爽甜香,思索着锦宏今日准备的吃食···
此时我却只身留在了六重天,被爹爹托付给了此地幽居的平海仙人。我只得无趣地坐在椅上,嗅着催人欲吐的紫檀木香,等着半路被天君截走商议事务的爹娘。双手撑在榻沿边,埋下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来回摆动的双脚,左脚尖上的绣花蝴蝶是前几天娘亲刚刚帮我补上去的,振翅欲飞的翅膀里隐隐泛着银色的丝光;而右脚上则是一株秀丽的桃花,半开半闭的花苞瑟缩着,蝴蝶无尽靠近着花心,如蜻蜓点水般吻下馥郁的芬芳,却又浅尝辄止地飞离。蝶儿的爱而不得仿佛生生世世,我的心里倒徒添了悲伤,只得让双脚暂时并拢,让她终于真切地拥吻着她的花儿。
在黄昏悠长里,银色与如血般的彤色光芒交相辉映。
他们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生相依。
爹爹的声音终于从远处传来,合着天帝应承的笑声。我立马跳下了塌,飞奔出殿门,扑向了远处娘亲熟悉的怀抱。
娘亲轻轻地抚着我的头,转头向爹爹笑道“看吧,我就知道这孩子得在殿中等久了,看起来头顶都快长草了··· ”天帝也止不住微笑着,捻着长长的胡须“阿衍终归还是孩子脾性,爱黏着爹娘也是常事。”爹爹长叹到“吾与凪伊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还是太过于宠溺她了,反倒惯得少儿心气。”话虽是听起来颇有些责怪意味,可他的笑意却丝毫未减,藏不尽眼底的是丝丝的自傲。
我俯身起来,却蓦然回首,见得跟在天帝身旁不苟言笑的微生行,一下子莫名在心里无措起来。爹爹引我拜见长太子,我也只得乖乖地行辑礼:“阿衍常闻长太子身姿之俊逸,意志之神勇。今日一见,只觉传闻尤未及半分。”不见几分早间的登徒子风韵。他倒也不拆穿我们早已有一面之缘的谎言,礼貌勾起嘴角,弯腰回礼到:“云衍上神青容聪慧,小可幸得一见.”说完便顺手从袖中取出一柄方正的木盒,双手呈在了我的眼前。我正犹豫着,天帝适时插了话:“阿衍啊,你飞升已有月余,却一直不曾出山,今日又匆忙将你父神母神借去商议事宜,让你苦等许久,便让仲景挑了一份薄礼以作心意。”我想起那句小诗,仲景原来是微生的字。
爹爹用眼神轻轻示意着我“多谢陛下,有劳长太子殿下。是阿衍顽劣,在平海仙人此处也未静心读书,害爹娘担心了。”便伸手接住了这支木匣。
我们与天帝一行拜别,回行去往来时停处。手上的小礼还仿佛幽幽地散发着流苏的微香。蓦地,我忽而感到一阵热切的灼灼视线,回首望去却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平海仙人在院子里栽种的一株小树上的青鸟歪着头瞧着我。
在半路上我打开了那只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环流溢着莹莹润光的玉钏。
咔嗒一声,我将玉钏扣在手腕上。蓝莹的玉与葱白的小臂格外相称。
神麓驾的车骑晃晃悠悠地漫步于云彩之间。不过几许,袨褚山顶缭绕的青雾便隐约可见了。
大家都发现这几日我帮着爹爹在西书房端茶倒水跑上跑下,殷勤地仿佛可以直接让锦元住回青丘,安度幼年。锦元总是望衍兴叹,低头看看手中被抢走的笔墨,无语望天。我只好边倒着走边看着他道歉: “失礼啦~殿下~”
“阿衍姐姐小心看路!”
“啊——!”
当初我们一家在朝涧捡到了刚刚出生被遗弃的小狐狸,带回袨褚山时,锦宏见他可怜便自告奋勇地揽下养育小狐狸的重任,并为他起名为锦元。后来青丘派人来寻,我们才知道当初青丘正与狍鸮?一族大战,一只狍鸮不知怎得混入了青丘,把刚刚出生的青帝幼子给扔进了弱水?中,没想到锦元的气运极佳,不知怎得从其支流慢悠悠地飘到了朝涧。
那时,锦元已经记事了,口口声声说着为了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要留在袨褚山当小侍,青帝拿他没办法,加之他十分愿意与我爹交好,劝说无路后只好细细叮嘱后拍拍屁股走了,走之前还不断提醒着锦元长成后记得回青丘加冕。
八千年都在袨褚山度过的我早已从纯情小女熬成了纯情登徒子。自以后,我常常拿着锦元打趣,时不时就唤他一声殿下,最初他还会脸皮薄得害羞耳根子红透半边天,久而久之,不知是否是从我这学去了厚脸皮,无论怎么叫他都一脸镇定。
当然我也备有杀手锏——拉来鲜少调侃他的锦宏一起围攻他,自然大多数下场都是他咬着锦宏送给他的糕点落荒而逃。那以后,锦元除非必要都离我远远地,还会特意缠着锦宏玩,不给我一丝调戏他的机会。
毕竟谁会相信堂堂青丘殿下蜗居在袨褚山当个默默无闻的小侍,说出去都笑掉大牙嘛。
因着我在赴宴中的小插曲未被爹娘发现,加之这几日的无事献殷勤,让爹爹很是受用。终于同意帮我打个掩护在娘不知情的情况下溜出山和丹绪在人间好好玩了一把。
这日,我正心情畅快的回屋,正看见锦元拿着一折泛着熟悉金光的帖子。我以为那定又是天帝送给爹爹的来信,正准备迈步前去一探究竟,没想到锦元竟然主动向我走来。我立马站在原处不动了,正在窃窃暗喜着:嘿嘿嘿终于在这小子心中有点威信了。
锦元告诉我,
这是给我的帖子。
注:
1,狍鸮:山海经中记载的恶兽。
2,弱水:《山海经》:“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后专指遥远险恶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