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伤春一

“麒麟草在哪里,记得吗?”

“我叫紫菀,记得吗?”

“你是公子青,记得吗?”

“不记得。”少年百无聊赖地转着杯子翻看,对于紫菀的问题一概没有反应。

紫菀紧盯着他,生怕他在戏耍自己,但他极为坦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她熟悉公子青,见他如此,不禁疑惑道:“臭道士,你该不会是招错魂了吧?”

疯道人坐在不远处,听到紫菀的质问,头也不抬:“不无可能。”

紫菀回头,柳眉一竖,骂道:“你真没用,这也能弄错?”

那疯道人蓬头垢面、身上衣衫破旧不堪,腰间悬挂的法器不像法器,像随地捡起的破烂,与其说是道士,更像个乞丐,做起事来也叫人心里没谱。

但他是有真本事在的,当初他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因缘际会修得一门秘术,那秘术不为正道认可,便断定他误入歧途,堕入魔道。师父毁去他的根基,将他扫地出门,名声、荣誉尽失,好歹是练成了这门秘术,心下亦不后悔。

这世上一切他都不在乎,唯独他安身立命的本事,谁也质疑不得。

他伸出一根手指,冷冷道:“第一,招魂需要对方的名姓、四则八柱、生前贴身之物,缺一不可,你给我的没有一样是确切的,所以找到这具身体未必完美。”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人之生死并无定论,有的人未必死了,有的人死后没有留恋魂消魄散,有的人死后魂魄不在三界内跳出五行中,诸多原因未必能能召回来。”

第三根手指伸出来:“第三,招魂前我已与你说明一切后果,你说无论如何都能接受,因此你没有理由怪我。”

他伸出第四根手指,没来得及说话,被紫菀打回去,她任性地说:“那些事我不管,我只在乎招魂回来的是不是本人。”

她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冷笑道:“我只要麒麟草的下落,至于别的事,我也懒得操心。可别忘了你的毒也需要麒麟草入药,你最好自己紧张点,期盼现在身体里住着的是公子青。”

疯道人缓缓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带着他去找麒麟草。”

“要是知道在哪里我还费那么大的劲做什么,这厮防了我一手,怎么都不肯告诉我,说什么过了三月若能活着一定将麒麟草带回来。”紫菀坐下来,泄气道:“公子青虽说可恶了些,倒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我从未担心他失约,谁成想竟然死在外面,究竟是骗我还是真的没法赴约,不弄明白我可不甘心。”

少年的目光从手上的杯子移开,见那两人各坐一边,各怀心事都不言语。无聊往窗外望去,楼下是条三十余步的巷道,设了集市,巷道两边一排排门户大开,门上悬挂幌子,市人在檐下吆喝叫卖,好不热闹。一时兴起,说道:“我要出去走走。”

无人理会他,他便当那两人默许了,放下杯子走下楼去。

他醒来后便被紫菀和疯道人带到这里,听那两人的说法,他似乎是死了,又被他们招了回来。他什么事都不记得,他们说的事,他一样也不明白。

他站在街头,望着当街的玩意很是新奇,药木瓜、咸菜、猪皮、羊头、卤鸡鸭鹅……那些贩子喜气洋洋地同他介绍,却在抬头看到他时脸色大变,随着他离开,在背后赶忙扇风啐道:“晦气东西,快走快走!”少年不觉路人见他如临大敌,沉浸在识物之中。

有人盯着他背影看了许久,侧过身去对旁边的人说:“娘子,你看那人像不像薛家前几天死的小儿子?”

“还真像,那衣服还是张娘子托我给买的。”

“我去找薛樊来瞧一瞧,你且看着摊子,我快去快回。”

少年从东街转到西街,才钻出巷子又被人挤出大街,他也乐得清闲,回过神已不记得回去的路,却是满不在乎。

又要往另一条街巷上去,原地嗅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循香进了街边一家贩茶的小馆。还未到酷暑,茶馆里的客人不多,尽是些常来喝茶的熟客,彼此都认得,也能说上几句话。

见那少年进来,都止住声,不住往那少年看去。伙计提携茶壶,本该上去招呼的,一看来人,吓得壶都要掉了,结结巴巴地叫掌柜的。

掌柜抬头看去,也是大吃一惊,到底比伙计年纪大,沉得住气,低声说:“别怕,你招呼着,老板今儿在店里招待贵客,他过去也是在仙门学过道的,不怕这些,我去找他来。”

掌柜放下账,匆匆往屋后去,拍门后听老板斥责:“我不是说过今日要招待贵客,不许打搅,又是何事?”

掌柜的回说:“老板,确实是有紧急的事。”

老板道:“天大的事也等过几天再说!”

掌柜的着急,一个颇为年轻的声音响起,说道:“我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江城,问道不急于一时,你先去瞧瞧是什么事。”

“也好,那便请大长老先坐坐,常平去去就回。”

一个高壮的汉子走将出来,四十上下年纪,青布直裰犹带茶香,腰板笔挺如松,须眉乌青,正是这间茶馆的老板常平。

掌柜的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常平哼了一声,说道:“此时正值午时,阳气大盛,什么邪魔外道敢在这时出来。你们也是糊涂,莫不是年纪大的眼花了,将人看错了。”

掌柜的忙解释说:“麻子也看到了,这事万万不可能看花眼的。”

常平往前边的门面里去,打起隔帘向外一看,门面客人都吓得陆续走了,伙计提着茶壶战战兢兢地正招待着个怪人。也不怪掌柜的和伙计害怕,谁看到个穿寿衣的,也该得害怕。

常平定了定神,心里也有些犯嘀咕:那少年生得一副薄命相,看气色也不像活人,生气弱得近乎于无。

在修道之人看来,人有胎光、爽灵、幽精三魂,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六魄,三魂六魄各司其位,若着幽司摄去,人便是死了。观此人三魂去二,六魄余一,不知是何机缘。

常平招呼伙计过来,问道:“麻子,那客人要了什么茶?”

“要什么茶,他根本不认识茶,叫我每一样都给他试试,我怕糟蹋东西,给他都是些一般的,他都摇头,说不是。”麻子叫苦不迭:“哎哟老板,这人该不会是个茶鬼,生前枉死的不去投胎,我跟他说话不会折寿吧?”

“哦,懂茶的?我去会他一会。”常平开茶馆的,听到是个懂行的,也不管是人是鬼,走上前去,在少年面前拱手,说道:“这位客人,在下姓常单名一个平,是这家茶馆的老板。”

少年看他一眼,便又低下去望着面前一排的茶,忽然道:“是了,你身上的是什么茶?”

常平疑惑道:“我身上的?”

他身上并未带茶,想来这人说的是他身上的茶香,他常与茶打交道,久闻茶香,闻不出自己身上是什么味道,只是方才与大长老同室用茶,想必染上那茶的味道。

常平招呼伙计过来说:“把大长老带来的茶再煎一壶送过来。”

趁着伙计煎茶的功夫,常平坐下来,笑道:“客人好品味,常某看客人年纪轻轻,茶品不同凡响,莫非平日也同茶打交道?江城的茶馆茶客,常某不说认得一百,也认得个七八十,不知客人是哪家的公子?”

少年略略一笑,不答反问:“我闻着这茶味道很是特别,不知什么来处?”

谈到茶,常平津津乐道:“这茶来自苍州云顶,那儿原本高寒,不适合载种茶树,偏有一种茶生长在高山上,耐得住寒气,长出的茶普通的法子煎炒不出味道,若以温水文火只出色不出味,只能以大火熬煮,久而闻其香。云顶茶难以移栽,茶树稀少,茶叶产量低,一两价值千金,却总是有价无市。”

少年听罢,神色淡淡,既不欣喜亦不惶恐,开口直接说:“这茶叶能否给我些许?”

常平应声道:“这茶叶市面上不多,我家本来没有的,是我一位贵客带来的茶叶,恐怕没办法匀给客人。”

“那也没法。”少年也不失望,低下头望着面前一桌的茶。

寒暄过几句,常平趁机道:“客人,恕常某冒昧。常某见客人似乎有不足之症,常某虽做的是贩茶的买卖,年轻时曾入道门,山医命卦卜也略懂得皮毛,学得些许气脉之说,不知方便让常某看一看否。”

“可以。”少年点头。

常平窃喜,走到他身旁,暗暗运气准备一探究竟,忽然一阵厉风自背后袭来,正中后心。

受击后,他忙跃出三丈,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回头看去,见一男一女走到那少年身边,男子手持风符,默默盯着他。

女子则叉腰骂那少年:“你干嘛乱跑,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又怎么了!”

少年道:“我有说过要出来走走。”

“你有说吗?你根本没说!”她抬头瞪了常平一眼:“还有他,他想要杀你,你竟然坐着让他杀?”

“他说我有不足之症,只是给我看病而已。”少年解释说。

女子怒道:“只要我在这里谁都没有资格给你看病!好了,我们走。”说完便拽起那少年往外走。

少年问:“上哪儿去?”

“回婆娑界。”

那道人缓缓后退,跟上女子和少年,离开了茶馆。伙计这会儿提着茶回来,叫掌柜的拉住了。

常平心口剧痛,心知那道人不好惹,不敢去追,吩咐伙计和掌柜收拾收拾,今日关门闭业,抹了嘴边的血往后院寻大长老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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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侯
连载中树下听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