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老宅的阴凉终究抵不过盛夏的燥热和人心叵测的寒意。
周罗带看着爷爷日渐消瘦的侧影和餐桌上越发沉默的气氛,心头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冰,周屋的眼神越来越不加掩饰,像秃鹫盯着垂死的猎物,盘算着瓜分遗产的时机。
爷爷的庇护不再是坚不可摧的堡垒,更像一层摇摇欲坠的薄纸。
“不能这样下去了。”某个闷热的午后,周罗带对着窗外聒噪的蝉鸣,下定了决心。
她不能再做那个只会在爷爷羽翼下、凭着兴趣染头跳舞的“孩子”。周屋想让她学金融掌控家业?行,她学!但她绝不会放弃自己热爱的设计。
几天后,在大学城附近一个安保严密的新小区,周罗带用自己攒下的零花钱和爷爷偷偷塞给她的“私房钱”,全款买下了一套精装的小公寓。这里离她即将入读的顶尖设计学院只有十分钟步程,更重要的是,离周屋的势力范围足够远。
开学季的热浪席卷城市。周罗带一头扎进了炼狱般的双学位生活。
白天,她在设计学院的画室里熬到深夜,布料、人台、缝纫机、数位板成了她最亲密的伙伴,咖啡因是续命的燃料。
那些张扬的吊带裙和五彩的头发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方便活动的T恤、工装裤,为了方便,她把那惹眼的翠绿也染回了深栗色。
只留下一小缕挑染藏在耳后,像是倔强保留的最后一点自我。
夜晚和周末,她则化身影子,穿梭在金融学院的阶梯教室和图书馆,面对着天书般的报表、模型和冰冷的数字。
厚厚的镜片取代了闪亮的眼影,眼底的乌青成了常态。
“罗带,你疯了?设计系的作业还不够你喝一壶的?还双修金融?”朋友看着她在图书馆啃着三明治对着电脑屏幕皱眉,忍不住吐槽。
周罗带只是疲惫地扯了扯嘴角,镜片后的眼神却异常坚定:“没办法,家里有‘皇位’要继承啊。” 语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自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
她必须快,更快!在爷爷倒下之前,在周屋彻底撕破脸皮之前,拿到足够的筹码。
只有在极度疲惫,或者被某个复杂的金融模型卡得抓狂时,她会无意识地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
没有特定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地刷着。直到某个深夜,她揉着酸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打开短视频平台,一条关注列表的更新跳了出来。
是荣华戏院的官方账号,发布了一条排练花絮。镜头有些晃动,背景是熟悉的练功房。主角只有一个——李素雨。
她正在排练一出武戏。
没有华美的戏服,只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色练功服,头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凌厉的眉眼。
镜头捕捉到她一个高难度的连续空翻,动作干净利落,落地无声,如同猎豹般矫健轻盈。
紧接着是花枪对练,枪尖如毒蛇吐信,带着破风的锐响,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真的置身于金戈铁马的战场。
汗水浸透了她的后背,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顺着她紧致的下颌线滑落。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
没有配乐,只有枪杆碰撞的清脆声响和她偶尔发出的、带着力量的吐气声。
画面最后定格在她一个漂亮的收势动作上,花枪顿地,胸膛微微起伏,眼神如寒星般扫过镜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英气。
周罗带的手指顿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屏幕里那个汗流浃背、眼神锐利的少女武旦,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疲惫感似乎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真帅啊……
她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评论区。意料之中的一片赞叹:
“卧槽!姐姐杀我!”
“这身手!这眼神!这才是真功夫啊!”
“荣华班还有这么厉害的武旦?爱了爱了!”
“姐姐好A!给个姬会!”
周罗带看着那句“给个姬会”,手指悬在屏幕上,莫名地有点脸热。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评论,只是默默地点了赞,然后……长按屏幕,选择了保存视频。
接下来的几天,这条排练花絮成了周罗带“续命”的良药。
金融课听得头昏脑涨时,偷偷点开看一遍,仿佛能汲取到某种力量;画设计图画到灵感枯竭时,看看李素雨那行云流水的动作,紧绷的神经似乎能得到奇异的放松;深夜独自面对一堆报表时,那锐利的眼神和汗水浸透的身影,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坚持下去。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在戏院,李素雨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油彩和旧木头的气息,独特而难忘。
日子在忙碌中飞逝。
周罗带感觉自己像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寻找平衡点,疲惫不堪。
这天下午,一堂冗长的公司金融案例分析课终于结束,周罗带抱着沉重的教材,感觉脑袋里塞满了浆糊。
她随着人流走出阶梯教室,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刺眼,晒得人发晕。
忙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包裹。公寓只是睡觉的驿站,戏院、舞蹈、甚至便利店门口那种纯粹的快乐,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那个穿着蓝色吊带背心跳《表白》的周罗带,仿佛被这个夏天蒸发了。
直到那一天。
大学图书馆的研讨室,冷气开得很足,却吹不散PPT投影仪散发的微热和空气中弥漫的、属于期末季的焦灼气息。
巨大的白板上画满了潦草的流程图和公式,旁边贴着几张密密麻麻写满数据的A4纸。
周罗带、吴锦、吴瑾萱以及另外两个男生,围坐在长桌旁,正陷入一场关于“某跨国零售巨头供应链金融风险优化”案例分析的头脑风暴僵局。
“……所以,核心还是供应商的信用评级体系不够完善,账期压力转嫁到下游中小供应商,导致整个链条脆弱性增加。”吴锦推了推金丝眼镜,手指点着屏幕上复杂的资金流图,语气笃定。
他是小组的核心人物,家境优渥,头脑清晰,目标明确地朝着华尔街精英的方向努力。
“道理是没错,”吴瑾萱,吴锦的堂妹,也是小组里思维最活跃的,皱着眉反驳,“但案例要求的是*优化*方案,不是复述问题。我们得拿出具体的、可落地的工具或者模式创新。光说评级体系不完善,难道我们还能帮人家重建一个评级系统不成?”
另一个男生接口:“或许可以从应收账款保理入手,引入第三方金融机构分担风险……”
讨论的声音嗡嗡作响,像一群围着数据蜂巢打转的工蜂。
周罗带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厚厚的案例材料和笔记本。
她握着笔,指尖无意识地在纸页上划拉着,留下几道毫无意义的墨痕,窗外是炽烈的阳光和绿意盎然的校园,与她此刻的沉闷心境格格不入。
她强迫自己盯着白板上的图表,那些复杂的箭头、数字、百分比符号在她眼前晃动、扭曲,最终变成了一缕挑染的翠绿发丝,在灯光下跳跃……然后,又幻化成戏台侧幕阴影里,那双专注描摹油彩的、带着薄茧的手……
“周罗带?周罗带!”吴瑾萱提高了音量,手指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敲了敲,“想什么呢?刚才说的保理模式结合区块链技术做底层穿透,你觉得可行性怎么样?”
周罗带猛地回神,对上几双等待的目光,尤其是吴锦,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关切。“啊?哦……”她有些慌乱地低头,掩饰性地翻动面前的资料,“区块链穿透……技术成本会不会太高?而且数据**和跨司法辖区的合规性……”
她努力调动着被熬夜和双重压力榨干的脑细胞,试图给出一个符合她“学霸”人设的回答,但她的声音干涩,思路也远不如平时敏捷。
昨晚为了赶设计系的服装结构图作业,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吴锦看着她眼下明显的乌青和略显苍白的脸色,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罗带最近太拼了,双学位不是闹着玩的。保理结合区块链是目前比较前沿的思路,可行性报告里有几家银行已经在试点了,成本在可控范围内。我们重点可以放在如何利用技术提高账期透明度和回款效率,降低核心企业的风险敞口……”
他条理清晰地补充着,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周罗带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他欣赏周罗带的聪明和拼劲,但也敏锐地察觉到她最近状态的不对劲。
那份设计学院特有的灵动和偶尔流露的张扬似乎被沉重的压力磨平了,只剩下一种紧绷的、疲惫的坚韧。
周罗带听着吴锦的分析,机械地点着头,心思却早已飘远。
她放在桌下的手,偷偷摸出了手机。屏幕亮起,屏保是她自己设计的涂鸦——一个抽象的、穿着戏服的武旦剪影,线条利落,带着飒爽的英气。
她指尖无意识地滑过屏幕,点开了那个被她置顶、却很久没有新消息的对话框。
上一次对话,停留在那个闷热的午后街头。
李素雨:[等你。]
周罗带:[好!一言为定!等我熬过这个地狱期末!]
后面跟着一个她自己画的、累瘫在地的小人表情。
之后,就是她淹没在无穷无尽的模型、图纸、报告和代码里,连睡觉都成了奢侈,更别提去戏院了。
那个“等你”的承诺,像一颗被埋在厚厚尘土下的种子,偶尔想起,心头便是一阵夹杂着甜蜜和酸涩的悸动,随即又被现实的洪流冲散。
“罗带?你的意见呢?”吴瑾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无奈。
“啊?我……”周罗带再次被打断思绪,有些懊恼地锁上手机屏幕,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我觉得吴锦的思路可行,但可能需要更细化不同规模供应商的适用性方案,一刀切可能……”
她正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跟上讨论节奏。
嗡——
被她握在手心、还没来得及放回桌下的手机,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周罗带的心脏,像是被那微小的震动猛地攥紧,骤然停跳了一拍!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飞快地再次按亮了屏幕。
通知栏上,清晰地跳出一个名字:
**李素雨**
后面跟着消息预览:
[图片]
[今天天气不错]
轰——!
血液仿佛瞬间涌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
周罗带只觉得耳边所有的讨论声——吴锦冷静的分析、吴瑾萱的追问、键盘的敲击声——都瞬间模糊、远去,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世界仿佛缩小到了她掌心这方寸的屏幕。
是她!
是她发来的消息!
一张图片……还有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周罗带的手指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点开了对话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
拍摄角度有些随意,像是在忙碌间隙随手拍的。
画面是戏院的后院。
午后的阳光正好,金灿灿地洒在青石板上,照亮了角落里几盆开得正盛的、不知名的紫色小花。
镜头的一角,虚化地映着一个穿着深蓝色练功服的身影,正背对着镜头在晾晒洗好的白色水袖。
那身影挺拔,动作利落,长长的水袖在阳光下随风轻摆,像流动的云。
照片的焦点,却落在那几朵沐浴在阳光里的紫色小花上,生机勃勃,安静美好。
下面跟着一行字:
李素雨:今天天气不错。[太阳]**
李素雨:后院的花开了。**
没有问“你在忙什么”,没有催促“什么时候来”,甚至没有提一句“唱戏”的约定。
只是分享了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几朵悄然绽放的小花。
像一个无声的、温柔的问候:你看,我这里天气很好,花也开了,世界依然有安静美好的角落。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垮了周罗带连日来筑起的所有疲惫和紧绷的堤坝。
鼻尖酸楚得厉害,眼眶瞬间就热了。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汹涌的情绪在小组讨论时失控。
她甚至没有立刻回复,只是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张照片。
看那阳光,看那紫色的花,看那个虚化的、却无比熟悉的背影。
仿佛能透过屏幕,感受到戏院后院那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感受到那份沉静的力量。
“罗带?周罗带?”吴瑾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我们刚才说……”
“抱歉!”周罗带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强压情绪而带着一丝沙哑,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仿佛刚才的疲惫和涣散一扫而空,重新注入了某种鲜活的光彩。
她甚至没管吴锦探究的目光,语速飞快,思路异常清晰,“我同意刚才关于利用区块链技术做底层穿透的方案,但我觉得我们可以更进一步,结合案例中这家零售巨头正在推广的‘国潮文化’概念营销,设计一个‘供应链 文化IP’的联动金融产品!比如,以他们合作的某个非遗文化项目作为信用增信背书,或者开发针对特定文化产品供应链的定向融资工具,这样不仅能解决风险问题,还能强化品牌文化价值,一举两得!”
这个突如其来的、带着鲜明“周罗带”式跨界思维的提议,让讨论瞬间卡壳了。
吴锦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浓厚的兴趣。
吴瑾萱也忘了刚才的不满,惊讶地看着她:“文化IP联动?这个角度……有点意思啊!”
周罗带却顾不上去看他们的反应了。
她一边快速在白板上画着新的草图,一边在心里,对着那个远在戏院后院的、发来紫色小花照片的人,无声地呐喊,带着哭腔,也带着前所未有的、想要立刻飞奔过去的冲动:
素雨……等我!再等我一下下!
我马上就去!
她指尖划过冰凉的手机屏幕,仿佛能触摸到照片里那片温暖的阳光。
那几朵小小的紫色花,和那个晾晒水袖的背影,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和疲惫,让她在枯燥的金融数据里,重新看到了光的方向。
刚结束一场令人头秃的金融案例分析小组讨论,周罗带感觉脑子像被榨汁机绞过一样混沌。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顶着下午三点依然毒辣的日头,去街角买杯冰美式续命。
排队时,她习惯性地低着头,揉着酸痛的太阳穴,满脑子还是未消化的折现率和风险模型。
“周罗带?”
一个清冽又带着点不确定的声音,像一滴冰水落入滚油,瞬间炸醒了她的混沌。
周罗带猛地抬头。
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她眯起眼,适应了一下光线。
逆光中,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几步开外。简单的白色棉麻短袖,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干净的帆布鞋。头发利落地扎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英气的眉眼。不是李素雨是谁?
她似乎刚从旁边的书店出来,手里提着个装了几本书的纸袋。
汗水顺着她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滴在锁骨上。
阳光给她周身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也照亮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以及……周罗带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微不可查的探寻。
“李素雨?”周罗带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难以置信的惊喜。
心脏像是停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腔生疼。
她下意识想抬手理理自己可能乱糟糟的头发,摸到的却是冰冷的镜框,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没化妆,还戴着这副呆板的眼镜。
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仿佛凝固了。
夏日的蝉鸣、街市的喧嚣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周罗带能清晰地看到李素雨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扫过她眼下的乌青,扫过她朴素的衣着,扫过她鼻梁上那副笨重的眼镜,最后落回她的眼睛。
“你……”李素雨似乎想说什么,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眼前的周罗带,和她手机里反复播放的那个在灯光下自信舞动、笑容灿烂的女孩,判若两人。
那份张扬恣意的生命力,被厚重的疲惫和一种紧绷的焦虑所取代。深栗色的头发温顺地垂着,像被风雨打蔫了的花。
“我……我搬家了,在这附近上学。”周罗带有些局促地解释,声音干巴巴的,“双学位,设计和金融……比较忙。” 她避开了李素雨探究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磨白的帆布鞋尖。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酸涩毫无预兆地涌上鼻尖。
她不想让李素雨看到自己这副狼狈又沉重的样子。
“哦。”李素雨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
她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了距离。
周罗带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一点点汗味的干净气息,是她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短暂的沉默在燥热的空气中蔓延。
李素雨的目光再次落在周罗带脸上,看着她强撑的疲惫,看着她镜片后努力掩饰的脆弱。
她想起了化妆间里那个专注到近乎神圣的少女,想起了便利店外那个拉着她跳舞、笑容像小太阳的女孩,也想起了手机视频里那个穿着蓬蓬裙、眼神里盛满自我欣赏的生命力……那些鲜活明亮的画面,与眼前这个被现实重担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的女孩重叠、对比,让李素雨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丝陌生的、细微的疼。
然后,在周罗带以为这尴尬的偶遇就要在沉默中结束时,李素雨忽然开口了。
她的唇角很轻、很轻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像夏日掠过湖面的一缕微风,几乎难以察觉。
但那双总是带着舞台般锐利或疏离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着周罗带的身影,带着一种近乎温和的……包容?或者说,是一种了然的理解?
“等你不忙了,”李素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轻轻落在周罗带的心上,“来戏班子。”
周罗带猛地抬起头,撞进那双清澈的眼眸里。
李素雨看着她,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点,补充道:
“我教你唱戏。如何?”
“……”
轰——!
周罗带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焦虑,所有在金融模型和设计稿中挣扎的窒息感,在这一瞬间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炸得粉碎。
一股汹涌的热流直冲眼眶,鼻尖酸得厉害,视线瞬间模糊。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用力地、狠狠地点着头,一下,又一下。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洇开小小的深色痕迹。
李素雨那句“我教你唱戏如何”,不是一句简单的邀约。
那是穿透她厚重铠甲、照进她兵荒马乱世界的一束光;是她在冰冷现实里挣扎时,突然递过来的一根带着体温的浮木;更是对她那个被压抑的、渴望鲜活与自由的灵魂,最温柔也最有力的召唤。
夏日炎炎,街头喧嚣。
一个穿着朴素、戴着眼镜、满脸泪痕的女孩,用力地对着另一个白衣蓝裤、身姿挺拔的少女点头。
而那个发出邀约的少女,看着她汹涌而出的眼泪,没有惊讶,没有嘲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温和而沉静,像一座可以停泊的港湾。
那句“如何”的尾音,仿佛还带着夏日的余温,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所有的疲惫、委屈、挣扎,也网住了即将破土而出的、全新的悸动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