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回了茅屋，看到高文渊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又坐回了桌边，翻了翻被他收起的那叠废纸，问道：“为什么要帮他们抄书？”
陆明的语气微凉，却不是质问，而是带着一些好奇。
高文渊低着头，没有回答。
“我记得之前提醒过你，师长问话，要抬起头回答。”
高文渊缓缓抬起了头，眼下还带着乌青。
“我听说你记性很好，基本过目不忘，这么好的天赋，为什么不好好念书？”
陆明支手撑头，语气随意，一手还把玩着桌上的一支毛笔。
高文渊还是没有回话。
屋里就像是陆明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一般：“如果你想改变自己现在的境况，我倒是有一个很好的方法。”
“什么方法？”高文渊突然开口了，声音还有些沙哑。
陆明挑了挑眉，终于有反应了。
“科举！”
高文渊突然又默不作声了。
“以你的资质，考个举人应该是没问题的。你还年轻，即便下一科考不到进士，再过个三年，应该也能入三甲了。只要过了殿试，至少是个从七品甚至从六品的官，到那时，你可以和任何人划清界限，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正当陆明以为高文渊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高文渊突然哭了，他蹲在了地上，双手抱住了头，哭的很伤心。
陆明被他吓了一跳，呃……他刚才也没说什么啊，怎么就哭了？
“喂……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没可能的……我不可能参加科举的……”
陆明听到他模模糊糊地哭声，有些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高文渊没有回答，还是抱着头哭。
“他娘是青楼出身，华国律，娼之子不可参加科举。”
刚才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王丁其实没有走，听到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插了嘴。
陆明是背对着门口坐着的，倒是没注意到门口的人。听到王丁开口，他回头看了他一眼，“进来，把话说清楚。”
王丁看了一眼高文渊，见他还在哭，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家跟高家是邻居，他们家的事，我也知道些。
他娘原是杭州城里有名的花魁，因为爱慕他爹的文采，自赎从良跟了他爹，但户籍上还是贱籍。他爹的正室是个不容人的，若不是他娘生了他，高院长做了主，他们母子都进不了门。
他从小比他那个哥哥高文博不知聪明多少，六岁就能背诵四书五经，九岁就考了秀才，高院长喜欢的不得了。谁知他爹的正室想打压他，拿着他娘的出身说事，生生断了他的科举之路，所以……”
“所以他就混到黄班来了？”陆明撇了撇嘴，多龌蹉的后宅阴私啊。
“其实他以前挺开朗的，人缘也挺好的，后来断了仕途，他就变得很沉默了。到了黄班后，大家都欺负他老实，知道高院长是他祖父，不会重罚他，每次一闯祸，就让他背黑锅。”
陆明看了一眼高文渊，叹了一口气，多好的苗子，真是可惜了！
高文渊此时已经不哭了，但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抱着头蹲在地上。
陆明走过去，拿脚轻轻踢了他一下。
高文渊迷茫的抬起头。
“以后别替他们抄作业了，再让我发现你给他们代抄，惩罚加倍。”陆明冷着脸说道。
高文渊没在陆明脸上看到同情的表情，顿时心里舒服了一些，听到陆明的话，他点了点头。
“今日你没来上课，给我写一篇《三字经》的浅见，明日上课前交给我，明日要是再敢旷课，我就去找高院长，让他把你赶回家去。”
高文渊被动地点了点头。
“还有你，还不回去抄《三字经》，明日要是交不出来，就收拾包袱回家去。”
陆明看到王丁还在门口看热闹，回头骂了一句，骂完一甩衣袖，很潇洒的走了。
等走出了学生住的斋舍，陆明回头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然后拼命安慰自己，与你无关，别管闲事，只要混完这一年半就好了。
次日，陆明去黄班授课，收上来的作业，字迹五花八门，陆明数了数数量，只有十六份，他又看了一眼高文渊的座位，他还没来。陆明不禁皱了皱眉。
直到上课钟响的那瞬间，高文渊才匆匆跑了进来。
陆明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开始上课。他先抽查了昨日的作业，这次每个人背诵的错误比昨日的多了不少，基本都在五六处。
唐钰错的最多，落了好几句。陆明罚他抄二十遍，他顿时就怒了：“我们是要考科举的学子，一天到晚整这些小儿科的东西做什么？”
陆明冷哼一声：“我怕太深奥的东西，你们连看都看不懂啊！”
众人不屑的哄笑。
陆明扫了众人一眼，三天了，他猜这些人也忍得差不多了。
“你们这些人里，至少有一半是今科连举人也没考上的吧，更有甚者，已经考了两三次了，还没过。你知不知道你们和那些考过的人，差别在哪里？”
众人七嘴八舌的又讨论起来。
陆明嗤笑了一声，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说道：“今日天气好，下午我要给天班的学生授课，你们也一起来吧！”
众人一听可以跟天班一起上课，顿时来了兴致。
陆明扫了一眼所有人，目光最后落在了高文渊的身上，然后别过眼，继续抽查昨日的作业。
陆明花了三堂课，将《三字经》重新讲解了一遍。他有自己的教学计划，对于黄班的学生来说，科举还差的远呢，讲解四书五经，不如先把基础打好，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未必不会有奇迹发生。
下午天班要和黄班一起上课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书院，高院长知道这件事后，还特地去找了陆明。
“陆先生，你这是何意啊？天班和黄班……这不是瞎胡闹吗？”
陆明很淡定地回答：“院长，有教无类，在先生眼里，所有学生都一样，教一个班是教，教两个班也是教。”
学生跟学生都一样，但学生和混混不一样啊！高院长一脸的为难，“那……下午我也去旁听一下……没问题吧！”
陆明笑眯眯的点头，“可以啊！中庭挺大的，都坐的下。”
高院长：“……”
相较于黄班的学生很兴致勃勃地想跟天班的学生一起合班上课，天班的学生是无比抗拒的，甚至有学生到了院长那里表示不满。高院长也很无奈，他答应了陆明不干涉他的教学方式，如今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下午上课的时候，不光高院长来了，书院的很多教席都来了，尤其是天班的几个教席，眼睛都不敢错一下，生怕天班的学生会吃了亏。
陆明让两个班的学生分坐两边，自己坐在了中间。上课钟声响过后，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不一样了，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身上所有的锋芒都收了起来。和在黄班上课时的随意不同，变得很端庄持重，没来由的像年长了十来岁。
“这堂课本来是给天班上的，但是黄班的学生们很想了解一下自己与天班学生之间的差距，所以我特意请了他们在一边旁听，课后有什么问题，你们还可以互相讨论一下。”
“切……就他们这种废物，听得懂大义吗？”天班的学生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然后引来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
黄班的学生坐在对面，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总归不是什么好话，顿时也有些义愤填膺。
唐钰带头站起来，他块头大，嗓门也大，大吼一声，爆出一段粗口。
天班的学生倒是有修养，虽然冷着脸也骂了一大堆，但是文绉绉的，把黄班学生的祖上三代都骂的没脸见人了，偏偏黄班学生都没听懂。
陆明就这么站在一旁看戏，眼看两边都要打起来了，旁边围观的教席也着急了，想冲过来调停。陆明一个眼风扫过去，让他们的动作一滞。
陆明在双方火气最大的时候，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都给我坐好，谁再多说一个字，抄《华律》一遍。”
《华律》是华国现行的律法，全书大约有五十来万字，抄一遍，没个十天半个月是解决不了的。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了。双方都不甘心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下面开始上课。”陆明一板一眼地翻开了面前的书。然后开始给天班的学生继续讲课。
陆明讲的是五经注解，对于黄班这些连五经是哪几本书都分不清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无趣了。所以黄班的学生没老实多久，就开始开小差了，窃窃私语，小打小闹。
陆明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上着课。天班的学生明显受到了黄班的干扰，有些学生开始分心了。
高文博皱眉看了一眼黄班的学生，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打断了陆明：“先生，这群不学无术的人留在这里只会影响我们上课，不如让他们走吧！”
陆明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高文渊。高文渊一开始很认真的在听他讲课，陆明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但是高文博一站起来，他又低下了头，竭力让自己变得微不足道。
“今日天朗气清，难得两班的学生在一起上课，光听我讲课，怕是有些无趣了，不如我们就玩些不一样的吧！”
黄班的学生听说可以玩，所有人都看向了陆明。天班的学生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看向一旁旁听的教席和院长。
陆明在中庭走了一圈，然后又走回了学生之间：“天班的学生是学院里最出类拔萃的，所以这次由黄班的学生拿自己最擅长的项目来挑战天班。不管是什么项目，一共有五次机会，三局两胜，输的那个班，今日的作业是罚抄书。”
两班的学生都沸腾了，这游戏明摆着就是偏心天班了，天班的人不光会读书，君子六艺也都是不差的。黄班都是些不学无术的纨绔混混，怎么比得上天班。
“陆先生，你说的，不管什么项目都可以比是吗？”唐钰大嗓门喊了一声。
陆明笑着点点头：“不管什么项目。”
“喝酒划拳行吗？”
陆明看了天班的方向一眼，笑着点点头。
“啊？”天班那边爆出一阵惊讶的声音。
高院长被几个先生推出来，有些为难地走到陆明身边：“陆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上课啊！”陆明笑眯眯地回道。
旁边的先生们脸都黑了，这上的是什么课？喝酒划拳，简直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