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环视了一下课堂里的众人,他脸上的笑容和煦,但目光却像淬了寒冰。扫过众人的时候,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与他的目光对上了,明明是个看上去天真纯良的少年,却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在座的人里,有一大半,我都见过,都是在我爹手下做事的。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其实是不愿做这种仗势欺人的事的,大家都在杭州做官,抬头不见,低头总要见的,撕破脸也不太好。
我爹这人吧,其实挺清正廉洁的,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唯独一点,他这人是个‘孝子’,当然,他‘孝敬’的是他的儿子,也就是我。但凡我受点委屈,他总不会让对方好过的。所以,你们若是日后让我不高兴了,回头你们家的父兄可能也不会很好过……”
“陆明,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眼里还有王法没有了?”一个学子突然不服气的说道。
“李公子是吧?令尊似乎是万山县的县令李大人吧!我记下了!”陆明斜眼瞥了他一眼,顿时看到那个李公子变了脸色。
“陆明,我爹不在杭州官场为官,所以你的威胁对我没用,别人或许会看在陆刺史的面子上,让你三分,但是我唐钰看不惯的人,还没人能留在这个学院里呢!”
一个长得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少年站了起来,往陆明面前一站,更显得陆明娇小了。
陆明抬头打量了他一下,嗤笑了一声:“院长姓高,莫非是唐同学的亲戚?”
唐钰皱了皱眉,拍着胸口道:“小爷家是杭州城首富,学院里有一半的房子都是我家出钱盖的,就是高院长都要看我爹的面子。”
陆明了然的点点头,然后一副不耻下问的样子问道:“不知盖这些房子花了多少钱呢?”
唐钰其实不知道金额,就报了一个天价。陆明低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哎呀,唐同学,我掐指一算,你们家好像摊上大事了。你家一下子能拿出那么多钱,一定很有钱吧,那每年一定要交不少税吧,可是你们每年交的金额,似乎对不上啊!!”
唐钰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他们家到底一年要交多少税,他是不知道,但是要是因为逃税的事被官府盯上了,轻则打板子,重则抄家砍头也是有的。
陆明看到他的样子,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十个官员九个贪,十个商人九个骗,真要去查,谁的底能是干干净净的?
“陆明,你到底想怎么样?”贺世杰已经被气得脸色铁青了。
“我想怎么样?可简单了。”陆明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差点让人忘了他刚才冷着脸恐吓人的样子。
“我呢,其实很好说话的,我也不是‘好为人师’的人,只是来书院当教席打发时间的。我不要求你们能洗心革面,从此奋起用功,能在两年后的会试里榜上有名,我只要求你们在我任教期间,老老实实的,别惹事,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说着,陆明脸上的笑容突然收了起来,他沉着脸,问道:“还有人不明白的吗?”
黄班的学生多数是前几次会试没通过而留级的学生,好多已经二十多了,面对一个比他们年纪还小好几岁的教席,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了畏惧,都静默不敢出声。
见众人都被他镇住了,陆明转过身偷笑了一下,跟我斗,你们现在这些,都是小爷玩剩下的。
再次转过身时,陆明挂上了和蔼可亲的笑容:“既然大家都明白了,那我想知道今日在门上放面粉的真凶是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肯站出来。
陆明见大家都不说话,他也不着急,绕着课堂走了一圈,又回到了首位。
“我刚才可是答应了院长,要找出真凶的,你们要是不说,我没法跟院长交代,然后院长就会埋怨我不会做事,这样我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差,那我心情不好了……”
陆明故意将尾音拖长,还停顿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在场众人的表情,只见大家都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
“陆先生,是他,是高文渊干的。”
突然,一个学子指着角落里一个瘦小的少年说道。
那少年似乎比陆明还小一些,坐在最边上的位置,一直低着头,看上去很没存在感,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才惊慌地抬起头,然后对上了陆明那双有些锐利的眼睛,他嗫嚅道:“不……不是我!”
然而大家都指着那个少年,说就是他做的,少年刚开始还辩解几句,后来又垂下了头,像是默认般,不再说话了。
陆明看了他两眼,就大致猜到了情况,不管在哪里,都有这种老实好欺负的人啊。
“行了,既然真凶找到了,今日的事就算揭过去了,我还是那句话,谁让我不高兴,我就让他全家都不高兴。
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杭州,我还是能横着走的。若是你们有什么不满的,只管去御史台告我,我也是在陛下面前挂过名的人,孰是孰非,陛下自有公断。”
陆明淡淡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然后低头看到被他踢翻的桌子,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转头看向众人:“对了,我这人爱干净,以后凡是我的课,课前先把我的书案收拾干净,若是再让我看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停顿了一下,又扫了众人一眼,眼里威胁的暗芒让众人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正在这时,下课的钟声敲响了,陆明眼底的阴鸷似乎是众人眼花了一般,一闪而逝。
陆明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立刻换上了可爱无辜的笑脸:“哎呀,这么快就下课啦?那好吧,今日的课就到这里了,感谢各位学子的配合,我们明日再见。”
陆明掸了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背着手,踏着方步,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慢慢地往门口走。正当大家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他又突然回身,吓得众人又是呼吸一窒。
“那个……高文渊是吧……跟我走!”陆明朝角落勾了勾手指,然后转身走出了课堂。
等陆明走出了众人的视线,课堂里突然喧闹了起来,众人都围到了贺世杰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讨论起陆明来。
“杰哥,这姓陆的到底什么来头啊,这么嚣张。”
“对啊对啊,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竟然威胁我们。”
“不能让他那么嚣张啊,不然以后我们在书院里还怎么混?”
贺世杰紧紧攥着拳头,眼底一片阴狠。因为上次他在他爹寿宴上,失手伤了陆明的事,他爹罚他在众人面前杖责三十,受伤是小,丢脸是大。他爹从小惯着他,还从没这么打过他,这口气他还没咽下呢,没想到这小子又撞到他枪口上了。
陆明离开了黄班,没走几步,就听到背后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传来,声音有些沉重,听得出身后人的不甘心。
陆明也不转身,继续往前走,走过一个转角,他停下了脚步,等身后人跟上来,没多久,就见一个少年低着头差点撞到了陆明身上。
“啊……”那少年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有些惊慌地抬头飞快地看了陆明一眼,见他笑眯眯地看着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别紧张,我又不吃人!”陆明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人,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少年,眼神不停的躲闪着他的目光,看上去有些胆怯又似乎有些自卑。
见那少年不说话,陆明又转身往前走,边走边问:“你叫高文渊,跟高院长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祖父……”少年有些细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果然。陆明笑了一下。“难怪他们会把你推出来顶罪。”
高文渊又不说话了。
“他们经常欺负你?”
高文渊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想起他在陆明的身后,陆明看不到他的动作,他又轻声嗯了一声。
陆明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领着他去院长室。
途径一个中庭,突然有个人叫住了陆明。
“陆先生,请留步!”
陆明回头,看到一个十**的少年,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正是薛梨。
陆明不认得那个叫住他的少年,就开口询问:“有何事?”
那少年看了陆明身后的高文渊一眼,然后向陆明行了一个弟子礼:“先生,学生叫高文博,高院长是我的祖父,那位是舍弟,不知他又犯了何事,若是冲撞了先生,望先生看在祖父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陆明挑了挑眉,这个少年很会说话啊。三言两语,就把厉害关系都说清楚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高文渊,见他还是垂着头,他又看向高文博:“你弟弟经常犯错?”
“舍弟年纪小,难免行为失当。”
陆明轻笑了一声,也不说话,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先生!”
高文博见陆明不理他,又加重了语气,喊了他一声。
陆明脚步不停的往前走,清冷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他是黄班的人,用不着其他班的人操心。”
高文博愣在了原地,直到两人拐过一个弯看不见了,才反应了过来。
他想起薛梨还在身边,忙回头去看她,却见她也看着陆明远去的方向失神了。
“素素。”
薛梨听到高文博叫她,皱了皱眉,“高文博,我们不过是普通的同窗,请不要喊的这么亲密。”
还不等高文博说话,一个痞里痞气的声音就从他们背后冒了出来:“听见没,你们不熟,别喊的这么亲密,小心坏了人家的名节。”
高文博转过头,看到贺世杰带着两个黄班的学生,吊儿郎当的走过来。
薛梨看到他,也皱了皱眉,转身就要走。
“素素,别走啊,我们可是从小青梅竹马的交情~”贺世杰故意在薛梨背后大喊。
然后惹来两个跟班的哄笑。
薛梨涨红了脸,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装作没听见。
“贺世杰,你别仗着你爹是杭州别驾,就缠着素素,像你这种不学无术的纨绔,素素怎么会看上你?”高文博昂着头,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
贺世杰轻啐了一口,“你倒是有学识,薛梨也没给你什么好脸色看啊!”
“你……”高文博自诩是读书人,当然说不过贺世杰,被他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
“什么你啊,我的,老子警告你,离素素远一点,否则小心爷爷的拳头。”贺世杰两只手捏的拳头嘎嘎的响。
高文博看到向他走近的贺世杰,顿时有种恐惧袭上心头。
“不回去上课,都在外面瞎混什么?”
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极有威严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是学院里巡逻的学监,顿时都做鸟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