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生气的从柳随风的书房出来,连大氅都没披,一瘸一拐的往大门口走。
秦海刚贴完大门上的春联,还在检查哪里没贴好,就看到陆明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一直冲出了大门,然后像是没看到他一样,二话不说就上了来接他的马车。
一直到马车开动了,秦海才反应过来,问跟出来的童博,“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开心地贴春联吗?”
童博挠挠头,想了想,就把刚才的事跟秦海说了一遍:“我听到房里好大的争吵声,确切的说,是陆公子的声音,然后他就气得跑出来了。”
“为什么又吵架了?”秦海有些头疼。
你说柳随风真的不喜欢陆明吧,还一次一次的救他,让他在竹园养伤。你说他喜欢陆明吧,又总是跟他吵架,想赶他走,要跟他划清界限。这都不像是柳随风平时的作风啊!
“我在门口隐约听到陆公子邀请主子跟他一起回家过年,主子大概是拒绝了。”
秦海叹了一口气,怎么柳随风一遇到陆明的事就变得那么别扭。
陆明上了马车就一脸的寒霜,倒是把管家吓了一跳。管家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怎么了?是在那里住的不开心吗?”
陆明瞥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管家突然觉得背后发寒,不知为什么,刚才陆明看他的那一眼,让他不寒而栗。
一直到家门口,陆明都没开口说一句话。管家也不敢开口搭话。
方师爷在门口接陆明,见他衣着单薄的下了马车,不禁皱了皱眉:“公子怎么不披一件大氅?这么冷的天,脚伤还没好,可别落下毛病。”
陆明嗯了一声,跟着方师爷去见陆泽。
陆泽看到儿子回来,先关心了他的脚伤,又问起柳随风,问他怎么没一起来过年,还夸了他学识渊博,又能融合百家之长,言语间都是对他的欣赏。
陆明听到陆泽夸柳随风,不屑地切了一声,就觉得他爹真可笑,人家眼睛长在头顶上,指不定都看不上他们呢,就他们还傻傻的当人家是个好的。
看到自己儿子不接话,陆泽觉得没意思,又转换了话题。
“前几日,陛下召我入宫,夸奖我这次假银票的案子办的好。他又提到现任的杭州刺史身体不好,上表辞官多次了。我听他的意思,是想调我去杭州当刺史,只是年前封印了,等年后开印了,圣旨应该就会下来了。”
陆明一听,终于有了些笑脸:“哎呀,杭州刺史是四品啊,爹如今是从四品,算是升迁了。”
方师爷笑了笑,笑陆明太过单纯。京中的从四品可比地方上的四品要好多了,这是明升暗降啊!
“大人因为这次的案子,在京中得罪了不少人,尤其是安国公府那一系的。陛下也是为了保下大人,给安国公一个交代,才将大人外放到地方上,这一去,没个十年八年的,应该是回不来了。”
陆明一听,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倒不是他贪图京城的富贵,只是觉得他的父亲在京城经营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了些人脉,这下都要断了。
“这次还好有陈太傅在,不然就不是外放到杭州这种鱼米之乡,而是凉州远州那种边关了。”方师爷说。
“恩师一直待我恩重如山的。”陆泽笑了笑,又看向陆明:“圣旨一下,我就要离京了,可能等不到你三月的‘春闱’了,这段时间若是在课业上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去太傅府求教。明天我就带着你,去恩师府上拜个年。”
“哎呀,我也有好久没见陈太傅了,不知他身体如何,我还记得有一个很温柔很美丽的姑姑,每次去,都会给我准备好多好吃的。”陆明想了想说道。
“师妹前几年已经出嫁了,你这次去,可能见不到了!”陆泽哈哈笑了笑。
陆明有些失望的眨了眨眼。他觉得陈太傅家的那位姑姑,是他见过的,除了他娘亲外,最温柔美丽的女子。
陆泽又说:“我离京后,按理宅子是要被朝廷收回的,以后你就借住在你堂叔府上。虽然我们隔了好几房,平时走动的也比较少,但你堂叔与我也算是同窗,我已跟他说好了,日后让他多照顾你一些。
他虽然只是个六品的光禄寺丞,但是在京中也有人脉,有事你也可以跟你堂叔多商量。”
陆明点了点头,一想到要借住到别人家里,他就有些不舒服,好在他平时还是在国子监的时间比较多。只有旬假时才会回去一趟。
虽说是一家人吃年夜饭,但陆家只有陆泽父子俩,最多加上一个方师爷,着实显得有些冷清。三人都是草草的用过晚膳,就回房了。
陆明在房里坐了一会儿,想到刚才吃饭时的冷清,又忍不住想起了柳随风,他一个人吃年夜饭,一定很没味道。
过年就该有一大群人一起才热闹,一个人孤零零的,也太凄凉了些。
然后又撇了撇嘴,活该,谁让他不肯一起来的。
窗外突然传来街上孩子的鞭炮声和欢笑声,更显得屋内的安静了。
陆明终究是坐不住了,让下人去街上买了些烟花和爆竹,带着又去了四条胡同。
陆明走后,柳随风一直坐在书房里,看着房内的光线一点点的消失,然后陷入了黑暗。
等年夜饭都准备好后,秦海来请柳随风过去吃饭,这才发现他房里竟然一片漆黑。
起先还以为柳随风不在书房,但是秦海把竹园里外都找了遍,都没看到人,又问了看门的童子,也说他没出去。
最后他又回到了书房,点亮了灯,这才发现柳随风坐在书桌前的圈椅里,一动不动地。屋里的炭盆早烧完了,外面还下着雪,屋里冷的像冰窖一样。
“公子,你怎么了?”秦海吓了一跳,以为柳随风中邪了,赶紧走过去查看,一摸他的手,冷的像冰块一样。
感受到秦海掌心的温热,柳随风的瞳孔恢复了焦距,他有些僵硬的侧头看向秦海。
“公子,你没事吧?”秦海又摸了摸柳随风的额头和脸,都是冰凉的。“你怎么不点灯啊?也不点炭盆,那么冷的天,你想生病吗?”
说着说着,他停顿了一下,有些崩溃的看向柳随风:“公子,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我们不会破产了吧!?”
柳随风脸上终于有了点表情,他皱了皱眉,抬手拍了秦海的后脑勺:“乌鸦嘴,大过年的也不说些好的。”
“呃……好好好,我们去吃饭吧,菜都要凉了。”秦海扶起柳随风,然后给他披上一件厚厚的大氅,陪他一起去吃饭。
秦海指着一桌子的珍馐佳肴,得意的说:“公子,这可是京城最好的‘千里香酒楼’的大厨做的,人还在我们厨房里呢,你要是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交代一声就行。”
柳随风看了看满桌的菜,突然觉得很没胃口。
以前过年,都是秦海和他陪着公冶贤一起吃年夜饭的。今年公冶贤不在,却显得冷清了好多。
他淡淡说道:“够了,把府里的人都叫来一起吃吧,难得过个年。”
秦海眨了眨眼,出去喊那些小童子。
那些孩子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后来发现柳随风不会苛责他们,他们就放肆多了,边吃边闹。
有了小孩子的调剂,饭桌上的菜都显得有了生气,柳随风看着他们玩闹,不知不觉也多吃了几口。
一顿饭吃了好久,柳随风却很早就放下了筷子,只是拿着一杯热水,慢慢地喝着。
他小时候做乞丐,饥一顿饱一顿的伤了胃,所以除了陪公冶贤和出去应酬,其实是不太喜欢喝酒的。
等大家都酒足饭饱了,秦海也来了玩兴,要带童子们在院子里玩雪。柳随风当然是不去的,他一个人慢慢地踱回了房间。
往年的除夕,他总是陪着公冶贤吃完年夜饭,然后一起弹琴聊天,直到子午相交,互道新年好后,才睡下的。
今年他们不在公冶贤身边,他一定也很冷清吧。
还没走到房门口,就看到院墙外窜起一道绚丽的烟花。柳随风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就听院子里的童季在喊:“快看,是烟花,离的那么近,难道是在我们门外放的?”
然后童仲和童博就往大门口跑去,童书拉着秦海说道:“秦大哥,我也要放烟花,我们也去放吧。”
秦海想起仓库里是有些烟花的,就让童书去拿。然后回头就看到了柳随风站在不远处,又冲他喊:“公子,一起去吧!”
柳随风还没开口,就见童博又跑了回来,兴奋地叫:“秦大哥,是陆公子在我们门口放烟花呢,他喊我们一起去玩呢!”
秦海又看向柳随风,柳随风笑了笑,说道:“你们去吧!”
正巧童书拿了烟花出来了,秦海也不勉强,就带着几个小孩子出门了。
柳随风站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烟花,听到院外传来了孩子们玩闹的声音,似乎还有陆明的声音。
柳随风转身回到了房间,走到窗前,推开窗,正好能看到他们放的烟花。他坐到琴桌前,双手抚上了“玲珑”,温柔又带着些缠绵的琴声传出了院墙。
陆明在竹园外放烟花,鞭炮把地上的积雪都炸起来了,淋的他一身的雪,他却显得很开心,看到童博他们出来了,还招呼他们一起玩。
最后连秦海都跑出来了,他却没看到柳随风,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
“你家主子呢?”陆明问最后出来的童季。
童季摇摇头,说道:“主子不来,先回房休息了。”
“陆公子,快来玩。”童博扔了一个雪团到陆明的身上。
陆明回过神,看了看从胸口往下滑的一团雪,心也渐渐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