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是纪悠悠的声音:“公子,钱庄来人了,你要不要见一下?”
陆明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怅然若失的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轻轻应了一声,让纪悠悠进来。
纪悠悠推门进来,见陆明穿戴整齐了却躺在床上,忙快走两步到了床边:“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陆明从床上坐起,冷静地收拾好自己,问道:“人呢?”
“在……在大厅。”
纪悠悠见陆明的脸色肃冷,说话都小心了一点。
陆明也不理她,径直去了大厅。才一进去就看到了钱庄的罗掌柜。
“公子!”
陆明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在主位上坐下,然后看向罗掌柜:“掌柜今日来有何事?”
罗掌柜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他与这位陆公子不算熟稔,只知道他是柳随风的爱人,杭州刺史的公子,天下有名的才子。柳随风对他千依百顺,娇宠至极。两人像今日这么正式的见面倒是第一次。
“有伙计昨日见到了听澜居的马车,以为是东家回来了,我手头上正好有急事,就上门来打扰了。”
纪悠悠端着茶盘进来,先给陆明沏了一杯,陆明示意纪悠悠先给罗掌柜上茶。
罗掌柜接过茶,不禁多看了纪悠悠两眼。钱庄的人都知道,柳随风身边不要丫环伺候,没想到陆公子身边倒是有个这么漂亮的丫环。
“随风还有别的事,昨日并未与我同行,还要再耽搁几日才能回来。”陆明接过茶碗,表情淡淡地说道。
罗掌柜脸上露出一点焦虑,他想了想,又问道:“不知……要耽搁几日?”
陆明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将茶碗放到了桌上:“掌柜有什么急事,不妨直说。”
罗掌柜本来还在犹豫,突然看到陆明左手上戴的那个扳指,顿时福至心灵,他想了想,就把来意都说明了。
柳随风临走前曾交代罗掌柜,要多注意流民,除了开设粥棚,遇到老弱之人,能帮的就帮一把。
柳随风名下没有米铺,所以罗掌柜就高价收购了一批粮食,在城中设了粥棚。原想着官府会出面开仓赈灾,没想到十天过去了,官府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之前购买的粮食已经不够了。
“本来想去周边的几个州县调一些粮食过来的,一来之前下雨,漕运停了。山路泥泞,粮食不好运输,二来,周边州郡也涌入了不少流民,粮食也紧张。如今,怕是再撑不了几天,我们就没米可施了。”
陆明低头想了想,开仓赈灾确实不是官府能随意决定的,必须经过朝廷的批准,这折子一来一去也要时间。而且他爹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回杭州的路上,这种大事,怕是杭州城的官员都不敢拍板的。
“城中没有米粮了吗?”
“城中有几家关系好的米铺已经被我们买空了,最近杭州城的粮价翻了好几倍,好些米铺囤积居奇,人家也是要做生意的,我们也不好强买人家的米。”
“我们的存粮还能维持几天?”
罗掌柜算了算,“若是按照之前的量,大概能坚持三天,若是米粥熬的稀一些,应该还能坚持五天。”
“粥不能再稀了,施粥本就是一天两次,青壮年还扛的住,那些老弱妇孺该怎么办?”
罗掌柜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现实不允许啊!“那粮食……”
陆明咬了咬后槽牙,想了想:“我来想办法。”
送走了罗掌柜,陆明在听澜居里转了转,看到什么都会想起柳随风,心中更不是滋味,最后还是叫上纪悠悠出了门。
他在大街上逛了逛,看到所有的店铺物价都涨了,以前两文钱一个包子,如今要十五文一个。就是这样离谱的价格,还有不少人在排队。
“悠悠,你去通知我名下的那些店铺,有关民生的,都不许涨价,所有库存都拿出来卖,卖完就闭店,不允许坐地起价。”
纪悠悠叹了一口气,真是“视金钱如粪土”的东家啊!
“公子,我们家没有米铺啊!你答应的粮食从哪里来啊?”
陆明抬头望望天,雨已经停了,虽然还是阴云密布,没有太阳,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有了笑意,仿佛大灾过后,万事都会顺遂,殊不知,还有很多困难在等着他们。
“悠悠,你知道稻米种植最快要多少天吗?”
纪悠悠:“……”
两人正在街上大眼瞪小眼,就见不远处的人群里起了喧哗,似乎是百姓因为店家坐地起价,引发了不满。
陆明往前走了走,一直挤到了人群的外围,才听到百姓说:“这个贾老板真是黑心,粮价一天涨三回,早上开市的时候才两百文,如今都涨到两百五十文了。”
“这么贵啊!”纪悠悠低呼了一声。
陆明侧头看向她,他是不关心民生的,从来也不知道柴米油盐多少钱。
“呃……之前一般的米大概是三十文一斗,糙米二十文,精米四十文,公子常吃的珍珠米是六十文。”纪悠悠解释了一下。
陆明随便算了一下,也发现了问题。照现在的情况,普通百姓一个月的收入怕是也买不起一斗米啊!
“吵什么?知不知道现在什么世道?今年下了两个月的大雨,田里的稻米颗粒无收,下半年大家都要喝西北了,你们现在不买,下半年等着饿死吧!”米铺的管事叉着腰大喊着。
“那也不能这么贵啊!你这昨天收市的时候才一百八十文啊!我早晨经过‘周记’的时候看到他们家才两百一十文呢。”
“买的起就买,买不起就滚!谁家便宜,你们去谁家买,别杵在门口妨碍我们做生意。”管事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排队的群众都议论纷纷,其中有一个百姓小声说:“听说城里有粥棚在施粥,要不我们也去排队吧!如今粮价这么贵,一天省个一两顿也是好的。”
“那不是施给灾民的吗?我们这样的……不合适吧?”
“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们没钱买米,跟那些过不下去的灾民有什么区别?那些有钱人不过是为了面子,博一个善名,施给谁不是施?”
然后,陆明就看有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从人群中离开,向着远处走去。
“公子……他们这也太不要脸了吧!”纪悠悠显然也听到了他们的话,指着那两人的背影说道。
陆明叹了一口气,施粥始终是治标不治本,若是官府再拿不出什么解决办法,城中迟早要乱起来的。
“你知道城里最大的粮商是哪家吗?”陆明突然问。
纪悠悠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好像是唐家吧!”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听说唐家是江南最大的粮商,南方州郡四成的粮食产量都握在他们手上。”
姓唐?陆明心里一动,不会那么巧吧!
“悠悠,我知道我们的粮食从哪里来了!”陆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今日,杭州城里的富商唐家张灯结彩,为了庆祝唐家大公子考中了举人,特意大摆宴席,请了全城的权贵来家中赴宴。
陆明虽然没有收到请帖,但他气度不凡,又声称是大公子的朋友,门房看了看,还是将他放了进去。
唐家是典型的江南园林,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倒是没有一点商人的铜钱气,反而处处透出文雅。
管家在二门处迎客,眼见一个气度不凡的公子摇着扇子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迎了上去:“不知您是哪家的公子?”
陆明淡淡瞟了他一眼,说道:“我找你家公子唐钰。”
管家一听陆明报出了唐钰的名字,又看他年纪不大,猜他或许是唐钰在书院的同窗,顿时态度好了很多,让下人领着他去了唐钰的院子。
唐钰的院子又大又宽阔,处处透着奢华,还没走到门口,就见里头聚了一堆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唐钰的狐朋狗友。
“唉!我跟你们说,考举人可简单了,你们去过京城吗?天子脚下就是繁华啊!我可是跟天下学子一起参加过春闱的,那些穷酸,都是没眼界的,见到一辆华贵点的马车都要点头哈腰的……”
陆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唐钰站在人群里吹牛,顿时也有些忍俊不禁。
“陛下长什么样?你见过吗?”一个穿金戴银的胖子羡慕的问道。
“陛下长什么样他哪有机会见,你不如问问他京城头牌花魁长什么样!”陆明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轻轻在身前摇了摇。
“陆……陆先生……”唐钰有些心虚地喊了一声,像是做坏事被家长抓到的孩子:“你……你怎么来了?”
陆明牵起唇角,笑着走进院子:“我教出来的学生考上了举人,家里设宴庆祝,竟然不请我这个做先生的参加?”
院子里的六七个年轻人开始交头接。他们这些纨绔,让他们读书做文章是一点不会的,斗鸡走狗这种事却没少干,包养戏子花魁什么的都成了风气,当然也有那些荤素不忌的,出入过小倌馆,但到底也是偷着尝尝鲜,没人敢在明面上玩男人。
陆明的事一抖出来,全杭州城的人都知道了,那些自诩纨绔的富家子都惊呆了,没想到读书人也那么能玩,还玩的那么光明正大。
今日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真人,没想到是这样一位清俊秀雅的公子,如山泉般清澈,清风般舒朗,春日般和煦,让他们想到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唉!不是……之前听说你还没回杭州,也不知道把请帖送去哪里给你……”唐钰现在见到陆明就有些天然的恐惧,就是那种老鼠见了猫的感觉。总觉得陆明虽然是满脸堆笑的,但下一刻就能拿出个什么棍子将他暴打一顿。
陆明也不跟他计较,今日来,是另有目的的。他朝唐钰勾了勾手指。唐钰很听话的凑了过去。
“听说……你家是江南最大的粮商?缴税了吗?”
唐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