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悠悠最后还是跟着陆明出门了,这次他们没去酒馆,而是去了弦月阁。
许久不见陆明,宋掌柜还有些想念,看他瘦了不少,就说要给他炖些食材补补身体。
陆明保持着淡淡地微笑,不客套也不疏离,与宋掌柜寒暄完,就去了四楼。
上楼前,陆明让纪悠悠去了听澜居,今夜,他要请柳随风吃饭。若是柳随风不肯来,纪悠悠也不用回来了。
此时正是日暮四合的时候,站在四楼平台上,可以看到远处的岚湖。夕阳的余辉洒在湖面上,泛着点点的金光。陆明站在临街的那侧围栏边,望着听澜居的方向发呆。
今日是柳随风的二十岁生辰,一辈子一次的成人礼。他们很久前就约好的,要一起庆祝的,只是他还记着这个约定,他呢?
纪悠悠被陆明赶去了听澜居,她心里还是没底的。她以前觉得柳随风对陆明是绝对的深情,但是如今却不确定了。
陆明为了他,把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身体才好一些就跑出来喝酒,坐在他门口吹了大半夜的风,他竟然那么铁石心肠,连门都不肯开。
这两天虽然都是白家兄弟送陆明回去的,却一直没见他露过脸。这是有多不待见陆明?见一面能吃了你不成?
纪悠悠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她只知道,若是陆明今日再见不到柳随风,怕是真的会心如死灰了。她不能看着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位公子,就这样陨落了。
所以她很不客气的拍响了听澜居的大门,来开门的是白武。因为前两日陆明偷跑出去喝酒的事,她已经来过听澜居好几次了,今日白武一见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这天还没黑呢,又喝醉了?”
纪悠悠没好气地推开他,要往里走。
白武猝不及防地被她推的倒退了两步,然后就看她冷着脸,进了大门。
“欸!你进来做什么?”白武上前两步,拦住纪悠悠。
纪悠悠停住脚,瞪着他:“公子不能进来,我也不能进来吗?”
白武被她问住了,柳随风确实没说过不许纪悠悠进来,事实上,他也没说过不让陆明进来。
“你今日来,难道不是为了公子喝醉的事?”
“我是来找爷的,爷在吗?”
白武看了书房的方向一眼,还没说话,纪悠悠就越过了他,噔噔噔的跑了过去。
“欸……”白武还来不及抓住她,就见她跑远了。他怕纪悠悠惹了柳随风不高兴,只好跟了过去。
好在纪悠悠虽然生气,还是知道礼数的。她在书房门前停住脚,抬手敲了敲房门,得到主人允许后,才推门走进去。
柳随风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白威来送茶了,也没多想,就让人进来了,结果门开后,进来的人竟然是纪悠悠。
“怎么是你?”柳随风眯着眼,看向门口的女子。
纪悠悠刚才面对白武的时候,还有些气势汹汹的,现在看到了柳随风,倒有些底气不足了。她上前先给柳随风行了一礼,然后才说明了来意。
“公子在弦月阁等你,说是不见不散。”
柳随风皱了皱眉,不发一言,挥了挥手,示意她先出去。
“爷,你应该去看看公子的……他今日还发着烧呢……”
柳随风的眉头拧的更紧了,沉声说道:“生病了就去看大夫。”
“爷……公子……公子生了一场大病,又不肯吃药,还酗酒,这样下去……”
柳随风的心莫名的烦躁起来,纪悠悠每多说一句,他心里的火焰就扩大一圈,到最后,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子将书桌上的东西都扫落在地。
东西落在地上,发出乒乓声,将白家兄弟都引来了。白武也不管什么礼数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到一地的狼藉,和吓傻了的纪悠悠,也是一愣。
白威随后也赶到了,刚跨进了门口,也停住了脚步。
“都给我滚出去!”
柳随风将自己埋进身后的圈椅里,单手支着头靠在一侧的扶手上,似是非常的疲惫。
白威先反应过来,悄悄拉了拉纪悠悠,将她往外拉。
纪悠悠似乎还有些不甘心,赖着不肯走。她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的,她一定要将柳随风带去弦月阁,不然她也不用回去了。
“先出去再说。”白威小声地提醒纪悠悠。
白武也反应过来了,也拉着纪悠悠,两人推推搡搡的,将纪悠悠带出了书房,还小心地关上了门。
才出了书房,纪悠悠就甩开了两兄弟的手,气呼呼地说:“你们都拉我做什么?”
“你没看爷生气了吗?”白武小声说。
“你没看公子都快死了吗?”纪悠悠像是很气愤,音量陡然拔高。倒是把白家兄弟吓得一愣。
白家兄弟这两日是见过陆明的,虽然见他瘦了不少,倒也不像是快要死的样子,心知是纪悠悠有些夸大了。
白威到底年长些,就安抚道:“你别急,有话好好说啊!”
“说什么啊?说公子每日不吃饭,不喝药,只喝酒?说公子发着低烧,饿的胃疼,不肯看大夫?说公子昏迷时,睡梦中,心里想的,口里念的都是他?”
纪悠悠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她是真的替他心疼啊,这么好的公子,怎么就为了一个男人,变成如斯了?
白家兄弟闻言,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只能面面相觑。
“为什么要跟公子分开啊?明明有别的解决方法的,二者选一,为什么就一定要选亲爹?女子出嫁从夫啊!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男人,会因为舍不得妻子骨肉分离,与他和离的。”
纪悠悠抽抽噎噎的又说了一大堆,白家兄弟只能默默听着。其实他们也觉得柳随风未免太狠心了,毕竟两人一路走来,也算几经生死了,这么深的牵绊,他竟然能说断就断了。
陆明在弦月阁四楼的平台上,从黄昏等到了月上中天,桌上的酒菜早就冷了,他却一直站在临街的围栏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每每有马车在大门口停下,他就希望是那个人来了。结果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
他看着行人慢慢地变少,街上的喧嚣渐渐地淡去,月亮都开始西斜。路上有了巡夜的打更人,一声一声的更鼓,像是敲打在他的心上,一下又一下,宛若锥子一般。
陆明抬头看了看天空,快到子时了呢!子时一过,就是新的一天了……
突然,四楼的大门发出了一道轻微的声响。
陆明没有转过身,仿若没发现一般,直到那个声响慢慢地在他的身后停下。
“菜都凉了,为什么不吃?”
有些熟悉,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地灌入陆明的耳朵。
陆明觉得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在梦中描摹过无数次的脸——剑眉星目,轮廓深邃,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脸。
柳随风推开四楼的大门时,远远见到一个穿着白衣的人站在围栏边,夜风吹起他单薄的外衫,他像是一缕轻飘飘地游魂一般,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待到那人转身的时候,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显出一抹如释重负,却格外的刺痛了他的眼。
他以为陆明会哭,会笑,会骂他,会抱他,结果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他,平静地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答应过要给你过生辰的,虽然你对我不仁,我却不能对你不义。”
陆明带着些无奈地,淡淡地说道。随后就坐到了桌子边,拿起酒壶,给两人的杯子斟满了酒。
柳随风一直皱着眉看他,看他本来就不大的脸,竟然又瘦了一大圈,以至于颧骨都突了出来,少了些少年感,多了三分历经沧桑的世故。
陆明见他半天不动,也不说话,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菜早就冷了,吃在嘴里就像嚼蜡一般。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了,食物进入胃中,带来一阵绞痛和恶心。
他强忍住了胃里的不适,又喝了一口酒,总算压下了一些恶心。然后他若无其事的继续夹着菜,一口接一口的吃着,只是每吃一口,都要停顿一会儿,再吃下一口。
“菜都凉了,我让人重新送些上来吧!”柳随风倏地站起身,要去拉旁边的绳子。
“不用了,反正你来这里,也不是为了用膳的。”
陆明的声音突然幽幽地传来。柳随风的脚步一顿,转身去看陆明。
陆明握着一壶酒站起身,向临街的那侧围栏走过去。都到了这时候了,他竟然关心的还是菜热不热,这男人,真的是没有心的吗?
想到这里,陆明仰头灌了两口酒,还想再喝的时候,手突然被握住了,有只熟悉的大掌抓住了他的手,从他的手里拿走了酒壶。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从背后传来,陆明的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也不挣扎,就让那只酒壶离开了他的手。
“你说……如果我今日从这里跳下去,你会不会一辈子都记得我?”
陆明看着前方的虚空,将手缓缓地伸了过去,越过了围栏,没入了黑暗中。
柳随风的瞳孔骤然一缩,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下意识的要去抓那只手,只是抓了一空,在他伸出手的同时,陆明也缩回了手。
陆明至始至终都没与他对视,转身又回到了桌边,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今日是你的生辰,应该敬你三杯酒的,这第一杯,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陆明向柳随风的方向举起了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柳随风看着他的动作,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事实上,今日看到陆明,他总有种怪异的感觉。他宁可陆明跟他哭闹,起码那样的他,是他所熟悉的,鲜活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陌生又疏离,连说话都带着三分客套。
陆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似是想了想,又举起酒杯,说道:“这第二杯,祝你财源广进,大展鸿图!”说完又是一口饮尽。
柳随风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三个了,都是陆明喝掉的。
眼看陆明又倒了一杯酒,他上前一步,握住了那只拿酒杯的手。“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