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又过了十几日,京城特派的巡察御史到了杭州城,同来的还有吏部的官员。
华国官员的任免一般是三年为一任,为了考核地方官员的政绩,以免出现天高皇帝远的情况,吏部和御史台每年都会派遣官员到华国各州郡巡察,起到监察百官的作用。
这一次,还是陆泽调到杭州后,第一次遇上京中来人。自从他到了杭州后,政绩一直不错,百姓安居乐业,税收也增加了三成,可以说是非常清廉的好官了。
陆泽一早就带着杭州的大小官员在城门口迎接钦差。
“大人,听说这次来的巡察御史还是您的学生,看来等这一次的任期满后,您就能回京了。”方师爷笑眯眯地说。
陆泽也很开心,回不回京城他倒是无所谓,只要能为民办事,在哪里都没关系,倒是能见到京中的故人,他非常的欣慰。
说话间,已听到了鸣锣开道的声音,长长的仪仗队缓缓地向南城门行来。
而此时,陆明正在西城门送别柳随风。
“这次又要去多久?”
柳随风摸了摸陆明的头发,安抚道:“短则半个月,长……”
“还有长?半个月还不够处理事情吗?”陆明撅着嘴,不满地说。
“师父他老人家如今就在丰州,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未见了,离的那么近,我顺道过去看看他。”
陆明低着头想了想,然后试探地问:“那我跟你一起去?”
“阿清!”柳随风沉声喊了陆明一声。
陆明见柳随风脸色不好,不甘心地说:“行吧,那你早去早回。”
柳随风的脸上又挂上了淡淡地笑容,他抱了抱陆明,又摩挲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转身上了马车。“悠悠,照顾好你家公子!”
“爷放心!”纪悠悠甜甜一笑,还朝马车挥了挥手。
陆明咬着嘴唇,看着白家兄弟驾着马车慢慢地远去,心里把柳随风狠狠骂了好几遍。没良心,临走都不知道回头看看他,真是一点都不留恋啊!
“公子,我们还不回去吗?听说今天有御史驾临,我们不去东城门看热闹吗?”
陆明哪有什么心情凑热闹,哼了一声:“去清明雨后!”
纪悠悠:“……”
陆泽将钦差一行人都安排到了驿馆,这才有机会单独见了此次的巡察御史,来人正是陆泽以前在御史台时的学生简杰。
自从陆泽三年前离京,简杰就再没见过陆泽了,对于他来说,陆泽如师如父,恩情自是不一般的。
“阿杰啊,我们有三年没见了吧!”
“足三年了!老师身体如何?”
“甚好,甚好!江南水土养人啊!”陆泽哈哈大笑道。
简杰看到陆泽与三年前没什么变化,心里略略放心了下来。
“想不到三年未见,你倒是做了巡察御史了。”
简杰苦笑了一下,御史台是个什么地方,最是吃力不讨好的。巡察御史说来好听,代天巡狩,天南海北的走,不管到哪里,大小官员都是客客气气的,但是也最危险,最辛苦,每隔几年就有听说巡察御史殉职的,不是被刺杀,就是累死在路上。
“你如今还年轻,先熬个几年,再上一个台阶,就好了。”陆泽也是御史台出身的,当然也知道他的难处,“可惜为师不在京中,不然还能帮衬你一二。”
“老师不要这样说,既然入朝为官,自当是为陛下出力的,不管在哪里都是磨砺。您以前在御史台时,已经帮我良多了,只可惜我都没机会回报。”
“回报什么?你能好好地为陛下做事,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
简杰闻言,心里更难过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若是我能及时规劝师弟,他也不会辞官了。”
陆泽皱了皱眉,似乎听出了话中的异样:“你是说小清?你要规劝他什么?”
简杰一脸震惊地看向陆泽,原来陆泽根本不知道陆明在京城被御史台弹劾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师弟年轻气盛,初入仕途,总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您不在他身边,我这个做师兄的,应该要多多提点他的。”
陆泽看到简杰眼神躲闪,似有些言不由衷,顿时沉下了脸:“阿杰,为师教过你,要正义直言,你师弟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应该告诉为师,免得他误入歧途,追悔莫及。”
简杰犹豫了一下,咽了咽口水,然后屏退了众人,将陆明与柳随风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你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姓柳,好像是个富商。”
陆泽手里的茶碗突然掉到了地上,惊得简杰跳了一下。他从来没见过陆泽的脸色像现在这么难看,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
回刺史府的路上,陆泽一直没有说话。方师爷已经知道东窗事发了,他跟着陆泽也快二十年,也从没见过陆泽这样的表情,不禁为陆明感到担心。
“大人,公子年纪还小,您……”
“这件事你知道吗?”
方师爷突然一窒,他该说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不说话就是知道了?”陆泽凌厉的眼风扫向了方师爷。
方师爷深吸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方师爷听出了陆泽话中隐含的怒气,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陆泽见方师爷不说话,哼了一声:“平时就惯着他,如今闹出这种荒唐事,你竟然还想替他隐瞒?”
方师爷抬眼看了陆泽一眼,惯的最凶的不是你自己吗?
“他在哪儿?把他给我叫回来。”
方师爷叹了一口气,吩咐衙役去寻人。
陆明送别了柳随风,心里觉得不痛快,就想到清明雨后喝酒,谁知酒才喝到一半,就有几个衙役找上门来了。
“公子,大人有急事,请您回府。”
陆明已经有些微醺了,听到衙役的话,眉头皱了皱,“什么事?”
“下官不知,还是请公子先回去吧!”
陆明知道今日有巡察御史到杭州,陆泽此时应该忙着招待钦差才对,怎么会找他回去?
“公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别让大人等急了。”纪悠悠也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是陆泽找的那么急,甚至让衙役来找人,应该是有要事。
陆明被纪悠悠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刺史府,在大门口见到了方师爷。
“公子,哎呀,怎么喝成这样!”
陆明推开纪悠悠的搀扶,摆了摆手:“我没醉,我爹找我什么事?”
方师爷闻到陆明身上浓重的酒气,皱了皱眉:“你要不先回房洗漱一下,不然大人见了……”
“说了我没醉了。”陆明不耐烦地推了方师爷一下,然后往陆泽的书房走。
“公子,等等!”方师爷忙追上去,想拉住陆明。
没想到陆明虽然跌跌撞撞的,走的还挺快,等他追上时,已经到陆泽的书房门口了。
“公子,你先等等……”
“让他进来!”书房内突然传来陆泽威严的声音。
陆明一把甩开了方师爷的手,大步走了进去。
纪悠悠看到方师爷的脸色惨白,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方叔叔,这是出什么事了?”
“公子和柳随风的事……大人知道了!”
纪悠悠瞬间瞪大了眼睛,转身就要跟着进书房。结果被方师爷一把拉住了。
“别进去……这时候……谁也不能进去……”
陆明跌跌撞撞的走进了陆泽的书房,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异样,他一抬头就见陆泽连官服都没换,威严的坐在书桌后面,一张脸黑的像锅底似的。
“爹,你这是怎么了?”陆明摇摇晃晃的找了一张离陆泽最近的椅子坐下。
“跪下!”
陆明的屁股还没坐稳,突然听到了一声怒喝,顿时酒醒了大半。
“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大白天的,喝的醉醺醺的,你还记得你自己的身份吗?你这样如何为人师表?”陆泽的声音冷冽到没有温度,让陆明的背脊有些发凉,他从没见过陆泽这个样子。
陆明不知道陆泽为什么要冲他发火,他下意识的以为陆泽是不喜欢他喝酒。
他本就心情不好,忍不住顶了陆泽两句:“我都十八岁了,又不是八岁的孩子,喝点酒怎么了?我又没有在书院喝酒。”
“你也知道你十八岁了?你寒窗十年,读的圣贤书都到狗肚子里去了?忠孝节悌,礼义廉耻,你一样都没有了?”
陆明顿时有些懵,不知道为什么陆泽突然说了这么重的话。“爹,不过是喝点酒……”
“你和柳随风到底是什么关系?”陆泽突然问道。
陆明浑身僵硬,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像被冻住了一般,一时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竟然愣在了当场,他……听到了什么……
“不敢说了吗?”
“爹……”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了一个男人,你竟然辞官离京,这是对陛下不忠。我没有你这样不忠不孝的儿子!”陆泽猛拍了一下桌子,声音陡然拔高。
陆明扑通一下跪倒在陆泽的面前,是他做的不对,他应该跪的。
书房内突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听到陆泽粗重的喘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陆明突然开口了,声音很轻但很坚定:“爹,我没有错,我不会和他分开的。”
“啪!”一个砚台突然砸到了陆明的额角,鲜红的血液瞬间就沿着陆明的脸颊滴落在地上。
“都到这时候了,你竟然还死不悔改?”
“爹!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想和他一生一世,他也想和我天长地久!”陆明猛地抬起头,眼神倔强的看着陆泽。
陆明额头的鲜血似是刺激到了陆泽,陆泽从书桌后走出来,来到了陆明的面前,高高的举起了手。只是那只手在半空中停留了很久,陆泽像是拼命在控制自己的怒火。
“爹,柳大哥救过我,不止一次,他是真的用命在护着我,这些你都看的到的,为什么你不能成全我们在一起?”
陆泽重重地放下了那只高举的手,背过了身:“传宗接代是人之大伦,断袖分桃这种不顾礼义廉耻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趁早与他断了干净,否则就别怪我将他驱逐出杭州城。”
“爹!你怎么变的这么不讲道理了!?”
“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了,若是你执意要与柳随风在一起,就不要认我这个爹!我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陆明如同晴天霹雳般,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他们担心的最坏的情况……终于发生了……让他在柳随风和陆泽之前选一个,他怎么选的出来。
意识渐渐地离开了他的身体,陆明忽然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