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钦安殿中的歌舞刚过一轮，乐师舞女正紧锣密布准备着下一场，有的命妇便抓紧机会，端起酒杯往各位妃子身边凑，嘴里还连绵说着好一番阿谀奉承的话。
吴婉瑜悄悄冲白灵使了个眼色，端起茶杯就要往自己裙摆倒，谁知围着德妃的人群中忽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四福晋头上的簪子可真好看，是宫外哪家铺子买的？”
“寻常铺子哪能有成色这么好的白玉？想是德妃娘娘赏的吧？”
“方才德妃娘娘还送了四福晋好几盆价值连城的花儿呢，四福晋可真有福气。”
“要我说呀，还是德妃娘娘慈蔼大度，把四福晋宠得跟亲闺女似的。”
“就是就是……”
吴婉瑜手里动作一僵，端着茶杯不知如何动作，只能又放回桌子上，抬起头来，正对上几双带着饱含深意而又带着探究的眼睛。
吴婉瑜扯了扯嘴角，“是，额娘待我确实极好。”
当事人这么一盖棺定论，德妃脸上的笑容顿时又浓郁了几分，眼尾更是浮上了几条淡淡的皱纹，她却丝毫不以为然，执了吴婉瑜的手，笑盈盈嗔道，“这孩子可是本宫当年一眼就看中的，多年下来侍奉本宫也算是极为用心，把老四的贝勒府也打理得很好。”
“所以啊，本宫待她如何好都是不为过的。”
边说着，边隐晦朝上首位置坐着的佟贵妃投去得意一瞥。
好在佟贵妃正与宜妃说话，一时也并未顾及到这边。
边上围了一圈的命妇们齐齐又笑了，这下也不用旁人如何指点，夸赞吴婉瑜的话就跟不要钱一样接连往外吐，听得吴婉瑜脸上表情越发木然。
这场景其实有些尴尬。
可吴婉瑜眼神梭巡一圈下来，发现那些叫不上来名字又穿着统一的命妇们脸上表情都极为真挚，笑容也很真切，德妃在她们连番的吹捧中已经有些飘飘然，可能都忘了今夕是何年了。
她便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暗想原来尴尬的人只有自己一个。
真是……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德妃抽空瞄她一眼，见她面露窘态，便轻咳了两声，及时打断，“行了行了，再说下去，这孩子怕是要羞得钻地底下去了。”
“有什么好害羞的，妾身们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呀！”
“什么大实话？”命妇的声音恰好和另外一道声音同时响起。
吴婉瑜好奇抬眸，发现是惠妃不知何时走到了德妃这边来，她年纪比德妃稍长一些，面容也有些老态，虽穿了大方艳丽的茜红色旗装，却有些驾驭不住，是以整体给人一种怪异之感，偏她自己还不觉得，又大概是不肯承认自己已经上了年纪，脸上铺了厚厚一层脂粉。绷着脸时妆容还算正常，可是一笑起来，脸上各种纹路浮现，脂粉就有些黏不住脸皮了，好像要簌簌地往下掉。
命妇们连忙给她让出位置来，又齐齐行了万福礼，“妾身见过惠妃娘娘。”
惠妃眼神一扫，嘴里淡淡喊了“起”，之后又重新看向德妃。
德妃看见是她，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是惠妃姐姐。”她不怎么情愿地起身朝她行了平礼，没回答惠妃之前的话。
“嗯，本宫瞧着你这边热热闹闹，就有些好奇你们在说什么，德妃妹妹不嫌本宫打扰吧？”惠妃笑着伸手扶了德妃一把，万分坦荡地受了她一礼却并未还回去。
吴婉瑜注意到这一点，起身的动作稍微一滞。
她微微敛了下眼皮，心道，惠妃架子好大。
可德妃居然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想来惠妃这般嚣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怎么会呢，此处是贵妃娘娘办的赏花宴，贵妃都没说什么，本宫又如何敢指手画脚？”德妃神情淡淡，好似并未计较惠妃有无还礼，可言语之间却都是冷冰冰的刺儿，连吴婉瑜都能听得出来。
更遑论他人？当下命妇们齐齐行礼告辞，以免一不留神就会卷入其中。
德妃也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又看见惠妃身后的宫人抬来一把宽背梨花红木椅，正正摆在德妃身侧的过道中，一副欲要与她促膝长谈的模样，德妃当下就气得眼皮一跳，“惠妃姐姐家的八福晋也才入门不久吧？您怎么不多陪着？”
惠妃瞥了吴婉瑜一眼，眸光中好像有什么情绪转瞬即逝，她回：“她们年轻人哪里愿意同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待一块儿？早早就同本宫告退了。”
说罢又笑着道，“你家这个，倒还挺能坐得住的。”
吴婉瑜笑着屈了屈膝，“蒙惠妃娘娘夸赞，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那不是自然？惠妃姐姐御下严明，好好一个儿媳妇都能当成普通宫女训，哪里又知晓旁人家是什么规矩呢？”
德妃这话说得就很不客气了。
吴婉瑜心里苦笑，这是自己能听的吗？
当下就扯了扯德妃的袖子，“额娘，儿臣方才瞧见太子妃出去了，儿臣想过去同她说说话。”
德妃转头看了眼门口，见太子妃确实往外去了，而王庶妃和和嫔还在殿里好好坐着，这才有些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那你去吧，记得看着点时间，别回来太晚了。”
“是。”吴婉瑜笑着对她们两人又行了个礼，才带着白灵和甘嬷嬷火速离开眼前这个修罗场。
直到走出殿外，主仆三人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才暂且搁置了下来。
白灵看着有些心有余悸，她缓缓靠近吴婉瑜，“福晋，德妃娘娘她和惠妃娘娘……是不是吵架了？”
什么吵架。
那是宫斗！傻孩子。
吴婉瑜怜悯看她一眼，没回话。
“不该你问的别瞎多嘴！”甘嬷嬷却十分严厉地斥了她一句。
白灵被吓得往回缩了缩脖子，“是、奴婢知道了。”
吴婉瑜叹了口气，无奈摇头，没多说什么，心里实则还在想着刚才惠妃撇自己的那一眼。
白灵：“奴婢方才看见太子妃往亭子那边去了，福晋要过去吗？”
吴婉瑜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要去的，只是你不必随我去。白蝶在承乾宫一直未回，我有些担心她和十七阿哥，所以你等下悄悄绕回殿里，问问佟贵妃，承乾宫那边是个什么情况，问清楚以后你去那边，”她伸手指了指，“那个抄手游廊看见了吗？你就在那里等我回来，再告诉我是个什么情况，要是白蝶回来了，你就拉她一起在那边等着。”
“我预计不用多久就能回来。”
-
方才看见太子妃的身影，吴婉瑜忽然想起来毓庆宫的李侧妃，又联想起她勾结顾嬷嬷所做的事，便好奇太子妃对此知不知情。
现在是康熙四十年，太子爷的储君之位还算固若金汤，朝廷之上唯有大阿哥，也就是直郡王有胆子敢与太子别苗头。
而至于其他阿哥们：三阿哥沉迷诗书，获封诚郡王后被指到礼部帮忙；底下四到八几人都只封了个贝勒，四阿哥在户部，五阿哥在兵部，七阿哥在刑部，八阿哥在吏部，九、十阿哥两人才刚成婚不久，虽也跟着上朝听政，但也就仅限于旁观朝会，正经差事却还是没有的。
再往下数，十二到十六几个都还在上书房蹲着呢，而最小的十七阿哥则是因为年纪太小，还没到读书的年纪。
不过吴婉瑜前几日听佟贵妃提过一句，说僖嫔在永寿宫总是病得起不来身，对十七阿哥就难免疏于照料，她已经禀报了皇帝，打算让十七阿哥满了五岁后就提前去阿哥所住着，然后再安排几个师傅给他启蒙。
贵妃这一番打算原也是出自好心，但无奈有些人就是自己心脏，连带着看什么都脏，贵妃说到这里时着重点名了惠妃——
“真当我入宫晚，就不知道八阿哥是怎么到延禧宫的么？真是好一出五十步笑百步。”
吴婉瑜其实也很能理解佟贵妃的心情，她膝下虽未有个一儿半女，可是先孝懿皇后还有个养子四阿哥胤禛呢。加之她年纪也不算很大，还是很憧憬能有个自己的孩子的，如何就到了要去抱养别人孩子的地步？
况且惠妃当年抱养八阿哥，也没安什么好心就是了。
要不然现在不至于拿着八阿哥和八福晋两人当枪使……
额，扯远了……吴婉瑜一边顺着宫道寻觅太子妃的身影，一边在心里盘算目前的朝局和形势。
八阿哥因为良嫔还居住在延禧宫的缘故，算是坚定不移的大阿哥一党；三阿哥则是两边都不靠；五阿哥和七阿哥两人是天生就与皇位无缘，暂时还不必将他们算进去，所以便只有胤禛，因为小时候被太子照拂过一段时间的缘故，长大后就带着满腔热血投入了太子爷的怀抱。
连带着原身也与太子妃关系匪浅，要不然李侧妃哪里能找到机会勾搭上顾嬷嬷呢？
想到这里，吴婉瑜心里不免又有点生气。
然而气不过一瞬，她就瞥见了太子妃的身影，而碰巧，太子妃也看见了她，“婉瑜？你怎么也出来了？”
太子妃脸上瞬间绽放笑颜，眸光熠熠，她甩开身边宫女的手，紧走两步，走到吴婉瑜身边，“怎么，你在里面也待得胸闷气短，出来透风？”
吴婉瑜倏地回过神，下意识扬起笑容，又朝太子妃行了礼，被一把扶起来后，她微微点头，“是，里头太热了，声音又嘈杂，看见你出来我就跟着出来了，你在这里看什么呢？”
她很自然地回牵住太子妃瓜尔佳氏的手。
太子妃便带着她往池塘边走，“瞧锦鲤呢，听说今年贵妃娘娘别具匠心，特命人寻来了乌鲤，还有一种叫做‘三色锦鲤’的，可好看了！哦对，我方才打发人去拿鱼食了，我们一起喂鱼吧。”
“好。”吴婉瑜也浅笑盈盈，顺着她的力气走。
凌晨还有，小天使们别等，白天再起来看吧。
榜单还差两万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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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