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算寂静的后院一下犹如凉水入了油锅,很快喧闹不止。
吴婉瑜就站在原地,隐约听得顾嬷嬷好像在骂骂咧咧什么,那声音夹带着夜风而来,用的什么词句根本听不太真切,过了一会儿估计是被人捂住了嘴,只剩下一阵呜呜咽咽,最后消失不见。
有小宫女来回奔跑回报消息,“回福晋,顾嬷嬷已经被赶出贝勒府了。”
“福晋,白蝶姐姐从顾嬷嬷屋子搜出两千两银票,并四百三十二两银子和三吊铜钱。”
“……又搜出来两箱珠宝,里头有许多金银首饰瞧着不像是福晋赏给她的,也不知是哪得来的……”
“又搜出来三匹云锦和一大块金子……”
“福晋福晋,搜出来几个白瓷云纹瓶子,白蝶姐姐打开瞧了几眼,里头好像是些什么药粉。”
最后这个消息一出,吴婉瑜瞬间一惊,“药粉?是做什么用的药?”
小宫女一脸为难,“奴婢不知呢。”
“白蝶姐姐只看了一眼就盖上了,说是要拿去给府医检查清楚了再回来呈递给福晋。福晋您现在可不能看啊,里头说不得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药呢,不然为何以前从来没见顾嬷嬷拿出来过?说不定是什么害人的东西……顾嬷嬷可太坏了,难怪福晋您要把她赶出贝勒府……私自藏药,也太吓人了些。”
吴婉瑜好笑地听着她嘴里一通絮絮叨叨,心神忽而从那几瓶药转到了她身上去,“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金荷,是小厨房负责烧水的。”
小宫女对她行了个礼,然后羞怯地抬头看了她一眼,“之前……余嬷嬷来请福晋那日,便是奴婢去膳房为福晋叫来的热水。”
她这么一说,吴婉瑜倒有了些印象,“是你啊,快起来吧。”她记得这个小宫女当时还因为给她叫了热水一事,被德妃送来的宫女欺负得可惨了。
上次从宫里回来,因为事多心乱,一时忘记了她的功劳,这次得记得一并表扬嘉奖了才是。
“正是奴婢呢。”小宫女傻笑着答应了一句,轻盈地从地上跳起来。
“福晋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继续去那边瞧瞧情况了。”
“去吧去吧,慢些跑,别摔着。”吴婉瑜站在殿外冲小宫女的方向喊了一声,也不知她听没听着,绯色的帕子在她头顶扬了扬,转瞬连身影都瞧不着了。
此时院子里不断有宫人聚集过来,对着顾嬷嬷屋子的方向指指点点,时不时低声窃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吴婉瑜默默数了数,三四十个宫人里头,有十多个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不时抬眼打量她,那眼神明目张胆,让人极不舒适,想来都是暗中投靠了顾嬷嬷的那些。
这些人,也得顺带着一起收拾了。
吴婉瑜记性还算好,很快就把这些人的面孔跟前段时间记下的那些对应上,数完以后发现十三个,不多也不少,刚刚好。
也不知这些人是真的愚蠢还是怎么,顾嬷嬷被赶出贝勒府的动静闹得这么大,他们居然不急着考虑如何保全自己,而是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是生怕吴婉瑜记不起他们吗?
还是以为可以跟以前一样,仗着原主要名声,爱面子的性格,不敢一下子发落那么多人,便开始肆无忌惮了?
毕竟这事往小了说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往大了说就是御下不严,持家不利,丢尽皇家颜面。
早上吴婉瑜才用相同的话骂过李格格,现在自然不能让自己落得同样的名声。
她一双幽深水润的桃花眸隐在扑簌的睫羽下微微动了动,很快计上心头,有了主意。
“看什么看,一个个手里都没活是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要是再让我瞧见你们偷奸耍滑,有的是板子等着你们。”
吴婉瑜挥舞着帕子,第一次说这种古里古气的话,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但她面上却很端得住,沉稳如水中又透着几分威严,吓得那帮人很快作鸟兽状散开,有的回了自己屋子,有的跑出后院不知做什么去,只剩下三两个,急匆匆拿了扫帚和抹布,一边心不在焉干着活,一边偷听顾嬷嬷那边的动静。
*
吴婉瑜这边闹出来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后院几位格格。
李格格还在禁足,不便出来询问发生了何事,干脆派了个跑腿宫女过来,而宋格格和林氏陆氏却是亲自来了一趟。
吴婉瑜只告诉她们,有宫人手脚不干净,正在彻查呢。
小宫女一听,麻溜就跑了,估计是去给李格格回话,林氏和陆氏对看一眼,没再多说什么,相携着告辞离去。
只有胆小怕事的宋格格留了下来,她苍白着一张脸,双手颤抖不止,声若蚊蝇,满是害怕,“那……福晋,妾身身边的宫人,会不会也有手脚不干净,收了别人贿赂的?”
“福晋……能不能劳累您派人去妾身那边帮着查一查?妾身人微言轻,若是妾身的人去查,只怕也查不出什么来……”
吴婉瑜有些为难,这说出去到底不好听,但眼见着宋格格面白如纸,犹豫过后还是答应了,“你先回去把人召集到一处,我很快派人过去。”
宋格格这里一查,整个后院也就干净了。至于林氏和陆氏那里却是不用查的,她们两人才刚入府没几天,宫人都没用习惯,大概率也来不及被人收买。
宋格格颤巍巍答应了,带着人又冲吴婉瑜行了个礼,才转身离去。
那头顾嬷嬷的屋子也搜查得差不多,白蝶把金荷派过来请吴婉瑜过去。
吴婉瑜去后才发现,她们几个竟是连顾嬷嬷屋前那棵大树底下的土都给掘开了。而顾嬷嬷屋中的各类家具,除了床太大搬不出来以外,其他家具都被整整齐齐地从屋子里搬出,放到了院子里。
场面跟抄家也差不了多少。
屋子里头因此变得空旷了许多,吴婉瑜从屋外望进去,只见里头地板上板板正正地摆着几个箱子。
白蝶见吴婉瑜过来,带着人隔了四、五米的距离冲她行礼,“福晋可别再过来了。”
“奴婢才刚搜完顾嬷嬷的屋子,身上都是灰尘,说不得还染了些别的什么东西,担心冲撞到福晋。”
“福晋,这些便是从顾嬷嬷屋子搜出来的,来历不明的东西,您看要如何处置?”
吴婉瑜扫了一眼,“先放在这里,让人看守着,晚些时候等我回禀了贝勒爷后,再做处置。”
她更关心的,还是之前金荷说的那几个药瓶子。
白蝶从袖子里掏出来,轻轻晃了两下,“里头都是些药粉,奴婢闻不出来是些什么药,这就出府请人看看。”
“行,天色有些晚了,你多带几个人出去,免得遇到什么危险。”吴婉瑜点头,见白蝶没有别的事要汇报了,又交代几句,让容春带人去一趟宋格格那边,之后才回了正殿。
可还不等她推门进去,外头忽然“噔噔噔”跑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福晋,内务府来人了。”
这么晚才来,吴婉瑜还以为要拖到明天呢。
小太监客气地笑笑,“哪能呢,毕竟是贝勒爷亲自去宫里嘱咐的,内务府那边哪里敢怠慢?便是再晚也得赶过来不是?”
吴婉瑜轻叹口气,转过身子正想跟着小太监去前院,眼角蓦地又敏锐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甘嬷嬷。”
她冲那道身影喊了一句。
那道身影僵在原地半天,到底还是过来了。
这是一个瞧着四十多岁左右的妇人,身着一袭紫色旗装,花纹简单,透着几分清雅。一头乌发梳得整整齐齐,发上插着两根素银簪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等她走近一些,吴婉瑜才彻底看清她的面容。
第一反应是保养极好,五官虽不见得如何出彩,但肤如羊脂,面似白玉,还不是胭脂擦出来的那种假白,而是现代常说的那种冷白皮,不用化妆都很好看的那种。
“老奴见过福晋。”甘嬷嬷冷淡地对着吴婉瑜行了个极标准的礼。
“甘嬷嬷快起来。”吴婉瑜笑盈盈伸手去扶她,却被她借起身的动作巧妙避开,好在两人背对着小太监和其他宫人,一时倒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吴婉瑜敛住眼皮,对甘嬷嬷的本事又有了更高一层的认知。
她问,“甘嬷嬷可有空闲?”
“老奴日日都有空闲。”
吴婉瑜瞬间噎了噎,熟悉的老阴阳学了。
不过没关系,“甘嬷嬷既有空,那真是太好了。前头内务府来了人……”
“哦,估计是来请见福晋的吧?倒是被老奴给耽误了,老奴这就告退,福晋您忙您的。”甘嬷嬷又服了服身子,表情微含讥讽。
“嬷嬷别走!”吴婉瑜连忙伸手去拉她。
“嬷嬷,借一步说话?”
甘嬷嬷转身的动作就这么顿住,她回头睨了吴婉瑜身后宫人一眼,“福晋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与老奴这等小人说话呢。”
吴婉瑜听懂甘嬷嬷的暗示,头也不回冲着身后宫人挥了挥手,“你们暂且后退,退远一些。”
等人都退开了,吴婉瑜又对着甘嬷嬷露出一抹尴尬的微笑,“嬷嬷说什么话呢,我是最尊敬嬷嬷的了。”
“不敢当。”
“嬷嬷,从前我们有许多误会……”
她一说,甘嬷嬷原就清冷的面容霎时又冷漠几分,这下是连客气都不肯装了,“ 奴婢不敢跟福晋有误会。”
吴婉瑜:……
油盐不进,有点难搞。
不过思及记忆里发生的那些破事,吴婉瑜霎时又觉得可能是自己话说得还不够……
毕竟就冲着顾嬷嬷造的那些孽,换做她是甘嬷嬷,让人下跪磕头认错都是轻的呢。
吴婉瑜还是挤着笑脸:“甘嬷嬷这可就折煞我了。以前……以前是我识人不清,才会让甘嬷嬷受了这么多年苦。”
“不苦不苦,奴婢轻松快活着呢。”甘嬷嬷冷笑着摆摆手。
吴婉瑜:……确实不苦,白拿三年工资,一点活不用干,还有两个宫女伺候,吃穿用度都是比照着后院格格的规格给,哪里辛苦?
这样的生活给她,她也想要,现在就只可惜穿错了人,还有一摊子麻烦事等着她。
不过……过了今天就都好了。
吴婉瑜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她继续劝道,“嬷嬷可别嘲笑我了,我是真心想跟嬷嬷认错的。您不知,我刚刚已经着人将那顾氏赶出府了,还派了人悄悄跟着。”
“我这也是大病一场,才认清谁才是对我最好的。从前那些种种,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是非曲直都不分了。”说着,吴婉瑜的眼眶开始发热,话里也带了些哽咽。
“我知嬷嬷心里有气,一时半会儿不能原谅也属正常,可嬷嬷,”吴婉瑜蓦地用力抓住甘嬷嬷的手,“嬷嬷,现在府中有人对皇嗣下手,这才是我最不能忍受的,还请嬷嬷宽容,帮我这一回。”
“福晋说什么?!”甘嬷嬷面容瞬间惊骇,“什么人敢对几位小主子下手?”
“还没查出来。”吴婉瑜先把早上李格格处发生的事说了,末了又道,“弘晖那边的宫人也有问题……”
甘嬷嬷不满地瞪着她,“福晋便是这般照顾皇嗣的?”
吴婉瑜又是一噎,想说你口中的福晋是原主乌拉那拉氏,关她吴婉瑜什么事,但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只能咬着牙认了,“是我年轻……辨不清那些阴私手段。”
吴婉瑜见甘嬷嬷神色松动,赶忙“得寸进尺”,“我有一计,需得嬷嬷配合我才行,不过可能需要对爷撒个小小的谎,无足挂齿的那种。”
甘嬷嬷:……
她眼神复杂打量了吴婉瑜半天,最后不得不认识到,福晋是真的变了,连对贝勒爷扯谎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府里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不过……
甘嬷嬷倒是很乐见其成这种改变,她缓了缓面色,“福晋请说。”
*
这头吴婉瑜拉着甘嬷嬷这个新盟友交代自己的计划。
那头胤禛刚从户部吃了一肚子气回来,他黑着脸走进书房,过了一会儿重新走出来,冷声道,“备水。”
苏培盛殷勤地弯着腰,“早就让人备好了,在内室呢。”
胤禛跟在他身后,临入房间前问了一嘴,“福晋那边如何了?”
苏培盛:“内务府刚来人,福晋估计正在那边选人呢。”
“一会儿内务府人走了,你去请福晋过来一趟。”
“是。”苏培盛低眉顺眼地应了。
室内很快响起一阵阵水声,苏培盛站在屋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星空,同时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正在他走神时,看见一个眼熟的宫女提着食盒身姿袅袅地走过来。
“站住,干什么的?”
容冬服了服身子,“奴婢是福晋身边的二等宫女容冬,奉福晋的命令,来给贝勒爷送点心。”
苏培盛瞅了一眼屋内,听见水声不止,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惴惴不安,可还是摆了摆手,“拿回去吧,爷说过夜间不吃任何东西。”
更何况还是点心这种干巴巴的食物。苏培盛跟在胤禛身边与他一起长大,就没见胤禛吃过几口点心,当下便拒绝了。
容冬霎时就苦了一张小脸,“苏公公,这是福晋亲自交代的,还请您通融通融,要不然奴婢回去就惨了……”
苏培盛被她的话逗笑,“怎么个惨法,福晋会骂你?”
容冬:“那倒也不会,只是点心被退回,福晋多少还是会有些难过的…奴婢实在不忍心见福晋难过。”她说完,抬眼偷瞄了一下苏培盛脸上的神情,见略有松动,连连哀声求着。
苏培盛听到“福晋难受”几个字,心中顿时一凛,眼下他虽然还不清楚福晋在贝勒爷心中分量几何,但他知道,爷刚刚可是说了,要他等下去请福晋过来一趟的。
若是福晋当面告状……
苏培盛不轻不重地深吸了口气,“拿来吧,等下我给爷送过去。”
“好嘞,多谢苏公公了。”容冬忙不迭把食盒递到苏培盛手里,脚下生烟飞快跑了。
留下苏培盛提溜着食盒,一时只觉得重如千斤。
但收都收了,能怎么办呢?
苏培盛只能苦着脸叫来个小太监,吩咐他把食盒里的点心摆到书房桌案上去。
于是等胤禛沐浴完毕,换了一身衣裳进到书房,首先入眼的便是两盘小巧精致的点心。
胤禛霎时不悦地瞪向苏培盛,“怎么回事?”
“回禀爷,这是福晋派人送过来的。”
胤禛闻言面容稍霁,“那福晋呢?她怎么没有亲自过来?”边说着,边在椅子上落座,打量了那两盘点心一会儿,最后试探着伸手拿了一块,送入嘴里。
苏培盛在旁边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福晋……福晋估计还在忙着呢。”
“嗯,那就等她忙完了再说。”胤禛加速咀嚼完嘴里的点心,才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皱着眉看向那两盘点心,“这不是福晋亲手做的?”
苏培盛:“奴才不知……”
“要你有何用!”
胤禛有些食不下咽,先前他以为是福晋亲手做的,不忍拂了福晋的美意,这才拿起点心尝了尝,可既然不是……
最后胤禛还是把那块点心吃完了,毕竟不好浪费。
其他的点心则是赏给了他院中的宫人。
……
另一边。
甘嬷嬷带着人去给李格格挑选宫人。
吴婉瑜则是回去殿内看了看床上睡得正香的弘晖,摸着他身上并未出汗,才放心地把他抱起来,交到身后那人手里,“小心着些,别吵醒了。”
“是。”那人稳稳当当对着她屈了一下膝盖,很快避开院子里的宫人,把弘晖抱入甘嬷嬷的屋子中。
没多时,甘嬷嬷也回来了。
她见卧室内床上空荡荡,知道弘晖阿哥已经被抱走,心里便着急着回去照顾,于是三言两语把挑选宫人的结果交待了一遍。
说是李格格本想借机生事,但一听是甘嬷嬷亲自挑选的人,又顾忌到她之前是胤禛身边最亲近的奶嬷嬷,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旁的什么话都没说。
一张芙蓉面,生生被憋得青一块白一块的。
——最后这句是一同前去的白灵说的,她手上伤口已经结痂,白蝶要出府办事,其他几个都被吴婉瑜指挥得团团转,院中那些暂且信不过,只能把她叫出来,让她跟着甘嬷嬷跑一趟了。
吴婉瑜听后点点头,“我这边也布置得差不多,眼下就等容秋回来了。”
容秋和容冬刚刚被她分别派出去,一个去弘晖的院子,一个去前院书房,用的借口都是送点心。
容冬回来时手上空空,吴婉瑜料想胤禛应该是已经回来了。而容秋那边倒是要折腾一些,一直等到甘嬷嬷都走了,容秋才姗姗来迟,面色还特别难看。
“如何?”
容秋:“奴婢说了好久,那边才趾高气昂的收下了。”
“奴婢说想见弘晖阿哥一面,那边说阿哥还在读书,请安之事只能再往后推一推,等阿哥有空了再说,实在不行,便不请安了,毕竟阿哥读书之事更重要些。他们还说阿哥与福晋同在府里,又不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福晋总是日日打搅,莫不是信不过贝勒爷?”
这些人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院子里那些人可都问过了?”
“问了,下午阿哥过来时,院子里只有金荷和素水在,奴婢已经同她二人交代过,她们知晓该说什么的。”
“那就行。对了,今儿……说不定得让她们受一些皮肉苦,你也同她们说了吧?”吴婉瑜又想起什么。
“奴婢说过了的,她们说只要能帮上福晋的忙,哪怕身死也在所不惜。”
吴婉瑜叹口气,“那倒也不必,舒舒服服活着不好吗?”
只能到时候多给发一些奖金了。
而且后院肃清,对她们来说也很重要。
现在的后院良莠不齐,生出二心的人太多了,这些人就像那个什么,已经坏掉了一整锅粥。有她们在,会让很多心志本就不坚定的宫人更加动摇,最后也跟着沦为媚上欺下,趋炎附势一流。
还是干净点得好。
她说完起身,抬手理了理衣裳,眼角留意到容秋有些欲言又止,奇怪问道,“怎么?”
容秋:“福晋,您若是要去告状,衣裳……当不可这么整齐才是。”
哦,这倒是吴婉瑜疏忽了。
她忙停下手里的动作,躺在榻上来回滚了两下,上好的绸制旗装上瞬间出现几道褶皱,下摆更是散乱。
“这样呢?”
容秋绕着她看了一圈,“可以了,看起来很有狼狈的感觉。”
“嗯,那就行,去前院吧。”
……
以前吴婉瑜去前院,需得走到连接前后院的小门处,给那里当值的太监塞上许多银子,才能换来一声通传。
而大多数时候,都是见不到胤禛的。
这回却不同,吴婉瑜只是走过来,尚还未开口呢,就见着那两个小太监飞速弯了弯身子,“福晋来了。”
“贝勒爷刚刚还说命人去请您过来呢。”
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打开了大门。
“福晋这边请。”
“嗯。”吴婉瑜谨记自己这次的使命,冷着一张娇美的秀脸,眼尾处拖曳出一抹微红,高贵冷艳中又透着几缕破碎美感。
小太监们着急忙慌之下没看仔细,等吴婉瑜走远了,才敢小声议论,“福晋……这是怎么了?”
“怎么好像是哭过?”
“不会吧?现在前后院,谁还敢招惹福晋?”
“别说了,就当没看见吧……”
两人说完又站回了原地。
书房中。
胤禛早已处理完今日的宫务,闲着无聊,又拿了本书在手里看,只是瞧着没有往日专心。
至少他手里那本书,已经有一盏茶功夫没翻过页了。
苏培盛在一旁看着暗暗焦急,只能借口去烧热水,从书房内脱身,来到屋外拉过一个小太监,“福晋呢?”
“来了,正往这边走呢。”小太监急急扯出笑脸。
他话音刚落没多久,走廊拐角处果然出现吴婉瑜的身影,苏培盛忙不迭迎上去,“奴才给福晋……请安。”
等瞧清吴婉瑜脸上身上的模样,苏培盛心里惊了一惊,顷刻间停顿后才把请安的话说完。
“起来吧,爷在书房?”吴婉瑜冷声问。
苏培盛:“在的,福晋随奴才进来便是。”
他竟是连“通传”二字都不敢提,破天荒第一次打破胤禛定下的规矩,直接把吴婉瑜迎了进去。
“贝勒爷,福晋来了。”
“快进来。”胤禛把书“啪”地丢下,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吴婉瑜面前扶住她欲要行礼的身子,“不是说过,福晋私下不必多礼吗?”
吴婉瑜:“差点忘了。”她声音有些隐隐地沙哑。
叫胤禛听了个真切,“怎么了这是?”
吴婉瑜不语,先转头看向苏培盛。
苏培盛很有自知之明抬腿就跑,只恨腿生得不够多。
出去以后还记得小心翼翼把门掩上,再把外头守候的宫人通通轰开。
“爷,妾身想问您一件事。”
“你说。”胤禛拉着她就要在榻上坐下,岂料吴婉瑜伫在原地,一动不愿动,胤禛无法,只能陪着她站在桌案前。
“妾身想问,之前爷答应我的,让弘晖下课后可时时过来同我请安一事,还作数吗?”
胤禛有些奇怪,“福晋这是第二次问了。”顿了顿,他道,“自然是作数的,怎么了吗?”
“那为何爷承诺完之后,弘晖竟是一次也没来过?”
“妾身想念弘晖,着人去给弘晖送过两次东西,一次甜汤,一次点心,前一次送去,弘晖院里的人竟是收也不收,原封不动又给退回来了。”
“今儿妾身又让人去送,回来时容秋双眼涕泪,妾身问了才知,弘晖身边的宫人竟是对她说了好一番奚落的话。”
“爷,今儿是弘晖本该来向妾身请安的日子。妾身一直等到此时,都不见弘晖的身影,这才叫人去送点心,期望着能提醒他一二……”
吴婉瑜越说越辛酸,都不用如何演,就能把那一番话说得七分幽怨,三分哀戚。
听得胤禛心疼不已,忙掏出手帕给她擦着眼角泪花。
“你莫着急,且在这里安心等着,我现在就去弘晖那边把他抱来好不好?”
“好,妾身今儿,不论如何定是要见他一面的。”
吴婉瑜接过他手里的帕子,自己擦了起来。
胤禛见状只能抿抿唇,压抑着心头的怒火,往外去了。
没过多久,去而复返,脸上黑得跟烧过的木炭一般。
他道,“弘晖不在他院子里。”
“什么?那他会去哪里?”吴婉瑜急得差点把帕子扯碎,此时也顾不上哭泣,抬起腿就要往弘晖的院子奔去。
胤禛拉不住她,只能搂着她的腰与她同行。
到了弘晖的小院子外,这边已经哗啦啦跪满了一地宫人。
为首的两个便是弘晖身边的小太监,一个叫小圆子,一个叫小方子,俱都是十一二岁的少年。小圆子生得矮胖,小方子高挑些,肤色黄黑,一看就是做惯了苦力的。
两人正被苏培盛手下的人压着,嘴里不住说着求饶的话,有些颠三倒四,一会儿说着弘晖阿哥出门了,一会儿又说弘晖阿哥在房里读书呢。
见贝勒爷和福晋前来,两人眼眸里飞快划过几分惊惧和恐慌,身子更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都被吴婉瑜瞧在眼里。
她居高临下睥睨着二人,“说,弘晖到底去哪里了?”
小圆子和小方子对视一眼,这回统一了口径,“奴才二人服侍在阿哥身侧,下午阿哥说读书累了,想出去走走,又不欲人跟着,才叫奴才二人守在门外。”
“是什么时辰出去的?”
“申……申时末出去的。”
“申时?”吴婉瑜神色难掩悲怒,“申时末,天色将暗,你们居然敢放弘晖一人出去?”
这时候有人搬来两张椅子,胤禛担心她惊怒之下身子承受不住,干脆强压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福晋不必与他们多言,让人拉下去动刑就是。”
这话一出,宫人们顿时哀嚎不断。
但也没用,很快就三三两两被赶到的魏泰兴下令拉下去严刑拷问。
这时,吴婉瑜眼尖地瞥到人群里有张熟悉的脸孔,那是弘晖出生的时候,原主特意挑选了放在弘晖身边照顾他的福嬷嬷,连忙出声叫住,“福嬷嬷。”
福嬷嬷被人压着过来跪在她面前,“福嬷嬷也不知,弘晖去了哪里吗?”
福嬷嬷苍白着一张老脸,“下午……下午午睡之前,阿哥还说,他要去给福晋请安,醒来以后,奴婢给他穿好衣服他就跑了……”
“奴婢以为,他会带着小圆子小方子去的,便没管……”
“福晋,阿哥当真不在您那边吗?”
吴婉瑜摇头,“若是弘晖过来了,我又如何会到前院来?”
然后福嬷嬷就跟天塌了一般,“那……弘晖阿哥会去了哪里呢……”她神情极度哀伤,瞧着倒像是真心实意的。
吴婉瑜看不清楚她心里真正的想法,毕竟她眼角干涸,若是真的悲伤难过,怎么会连一滴泪都没有?
于是挥了挥手让人把福嬷嬷也压下去。
同时胤禛那头已经在发号施令,让人去各个大门角门处询问,可有见到弘晖溜出府外?
若是那些人都回复没有,便可确认弘晖应是躲在了贝勒府中哪个角落,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交待完,胤禛回到吴婉瑜身边,小心扶着她的肩头,“福晋应当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切莫伤心过度。”
“……”他的手一过来,吴婉瑜瞬间僵住了身子。
胤禛敏锐地察觉到,失落地松开手,“我知你怨我。”
吴婉瑜想,还不止呢,狗男人。
胤禛还在继续,“我方才问过苏培盛了,那日我着急着去户部办差,便将此事交给了他去办,他那边也着急入宫,一心不得而用,只能遣人来弘晖这里通知这边的宫人。”
“没成想那两个小太监竟是个有主意的,居然敢拦下苏培盛的消息……”
胤禛说到一半,还有些难以启齿,“说到底,此事也怪我,是我对弘晖太不上心了,才会造成如此局面。”
吴婉瑜沉默地听他说,不时用帕子压压眼角,拭去泪水。
胤禛无奈,“别哭了,当心把眼睛哭肿了。回头弘晖找到,还得反过来他哄你。”
可吴婉瑜还是不想理他。
也好在,此时院子里的宫人来来去去,一个个都忙碌得很,倒也没多少人注意到,堂堂贝勒爷在自家福晋面前,竟是这般卑躬屈膝。
“好了,别哭了。要不这样,我允福晋一个要求,可好?”
吴婉瑜心里一亮,咬着唇纠结了半秒,“三个。”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哭腔,眼尾绯红一片,颊腮桃粉,叫人看了就心软。
胤禛顿时就顾不上什么儿子,两眼看得有些发直,半晌才回过神来,“……行,三个就三个。”
“那第一个,妾身要弘晖搬回后院,与妾身同吃同住一段时间。”
胤禛心想前面一个要求还可以,后面那个是万万不能答应的,最多就是同吃,哪能同住呢?
弘晖与福晋同住了,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于是摇头,“可以搬回后院,让他与月月住到一块儿,白日里需得到前院来读书,下午下了武艺课后再回去。”
吴婉瑜哪能看不清他的想法?当下心里又嘲笑一句,狗男人。
她干脆扭过头,直接不看胤禛了。
胤禛叹了口气,很是无奈,“行,我答应你就是,但是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弘晖如今也大了,还与额娘同住一起,说出去徒惹人笑话。”
“三个月。”吴婉瑜伸出三只手指,很会顺杆爬。
胤禛盯着她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指看了看,最后神色晦暗,“两个月。”
“行,就这么说定了。”
“其他两个要求呢。”
吴婉瑜吸吸鼻子,“这个等回头想起来了再说。”
胤禛:……
两人说话间,去几个大门处问话的人就回来了,“回禀贝勒爷,福晋,门房说了,今日没看到阿哥出府。”
那就是在府内了。
胤禛皱着眉想了想,眼神转向吴婉瑜。
“弘晖若是在府内,最有可能便是去了你那里。”
吴婉瑜也跟着皱眉:“妾身今儿一整日都在屋里,若是弘晖来了,没道理妾身不知。”
说完她想起什么,“爷不若问问守在中延门的宫人?”
中延门便是连接前后院大门的名字。
胤禛深深看了她一眼,“去问。”
吴婉瑜这时候已经平复好了心情,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着胤禛屈了屈膝,“爷就在这里看着这些宫人,妾身去后院问问后院的宫人吧。”
胤禛:“这些人哪里需要我看着,我陪福晋一同前去吧。”
“好。”想到战场终于被顺利转移到后院,吴婉瑜心里有些难掩的激动,面上偏还记得做出冷静的姿态来。
两人便相携着往后院走。
路过中延门时,两个守门的小太监已经被人压住,战战兢兢地回忆着今日发生的一切,其中一人说,“奴才……奴才瞧见了,阿哥确实是往后院去了。”
可另一人却道,“奴才不知,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呀。”
前面那人指着另一个,“他他他……弘晖阿哥过来之前,他玩忽职守,不知跑哪里去了。贝勒爷,福晋,奴才说的都是实话呀!”
说着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脑门都磕破了。
吴婉瑜有些不忍直视,惊讶地捂住唇,“这么说,弘晖确实在后院?”
她说完,急切地往正殿走,对院子里一干被压住的宫人视若无睹,“白灵,弘晖可在我屋中?”
白灵摇摇头,“前头传来消息时,奴婢就派人在殿内找了一圈,确实没看到弘晖阿哥的踪迹。”
“那这些人呢?可问过了?可有人瞧见弘晖过来了?”
白灵还是摇头,“还没问呢……”
“爷……”吴婉瑜只能放开白灵的手,求助地望向胤禛。
胤禛瞧她脸上哀戚和激动、失望地神情不似作伪,心头那份怀疑顿时消去一大半,“苏培盛,都压下去拷问,这一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要问清楚!”
胤禛这话一出,院子里很快有人吓得瘫软了身子。
那几个便是平时说闲话最厉害的。
这时候吴婉瑜偷偷对白灵使了个眼色,白灵机灵乖巧地领会,上前说道,“贝勒爷,奴婢一同前去吧。”
有她在,刑讯便不会使得那般狠,也好保护住一部分忠心耿耿的宫人。
“去吧。”胤禛无所谓地说道,眼睛瞄向另一侧时滞住,“那边,是怎么回事?”
吴婉瑜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是妾身身边的顾嬷嬷。”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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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