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也是沈韵寒想知道的。
她想知道为什么那天医院的工作人员打不通他的电话,再联系时就关机了。
她也想知道,葬礼的这三天,他去哪了,为什么到现在才出现。
沈韵寒盯着白修竹看。
白修竹只是嚎哭,大颗大颗的泪从他眼中滚落下来,落在青色的地砖上,他深深的埋下.身去,背脊拱起,不断起伏。
他哭的浑身发抖,哭的面色通红,那样的伤心,那样的难过。
沈韵寒听的又有点不忍心,她蹲下去,“修竹啊。”
权至龙冷冷的看着他,冷硬的问道:“你去哪了?”
白修竹没理他,还是一直哭。
权至龙暴怒,他一把拽过白修竹的领子,“我问你,你去哪了?!”
白修竹一把推开他,怒道:“我去给她买她想吃的石锅拌饭了。”
病晚期,医生已经不再让她忌口,而是跟他交代说她有什么想吃的就给她吃,不用克制了,他很是慌乱,不断的拜托医生再想想办法,再救救她。
医生只是遗憾的摇头。
她过世的前一天晚上,跟他闲聊时忽然说到公司旁边那家姨母的石锅拌饭,她跟他说她练习生时期没少去吃,非常好吃,真的想再吃一次,随即她又压下这个**。
他听在心里,等她睡下后,他就跑了一趟。
扑了个空。
那个姨母家临时有事,出城了,不在首尔市区,他在小饭馆外的玻璃窗上找到了姨母的电话,给她打了过去。
他在电话里问姨母什么时候能回来,姨母跟他说她下半夜会回城。
他算算时间也就没回医院,而是在小店门外等着。
早上六七点,姨母到了店外。
她给他做了石锅拌饭,知道是给她带的后,姨母也很惋惜,“那个孩子我知道,非常漂亮,也很努力,她之前啊,都是最晚一个离开公司,最早一个到公司的,来来去去的,我们都知道她。”
“也很有礼貌,是一个非常好的孩子啊。”
“她现在好一些了吗?哎一古,那么善良的人居然得了那样的疾病,老天真是刻薄的过分啊。”
“你帮我问候她,跟她说要快快好起来,好了再来姨母这边吃,亲自过来吃。”
他含泪说好。
结果姨母的石锅拌饭,她没吃到。
离开姨母的店铺不远,他迎面就撞上放高利贷的人,他们追上他,打翻了他手里的石锅拌饭,又勒令他还钱。
可他哪里还有钱还呢?
她的疾病掏空了两人的积蓄,为了给她治疗,他又抵押了两人的房子,车子,典当了所有的值钱的东西,但还是不够,他又去借。
亲朋好友,公司同事,他能借的都借了。
但这些不过杯水车薪,远远不够,无奈他只好借高利贷,一家又一家。
高利贷利滚利的,很快就滚成了高额债务,他还不上,那些人就不断的打电话,堵人,冲到他家里,冲到医院。
也是因为此,她才会在几次要回钱财无果后跟父母打官司,彻底跟他们撕破脸。
权至龙才会找上他,提出说她的医药费由他来承担,并替他偿还了债务。
权至龙也奇怪,“我当时不是全还了吗?”
白修竹说没有,其实还有一部分,权至龙奇怪的看他,“你为什么不说?”
“一开始是忘了,后来就开不了那个口了。”
接受权至龙的帮助,已经让他难堪至极,羞愧,要是再开口向他要钱,他觉得自己会死。
同为男人,他可太清楚权至龙这么出钱出力的原因了。
也正因此,他才开不了这个口。
而且也没多少,他就想着靠自己还了。
他当时手上还有一个节目,要是能顺利下来,还那笔债务绰绰有余,结果中途起了波折,那个节目也夭折了,他的偿还也就没了着落。
欠的钱也就更多了,再接着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了。
他们逼着他要钱,吓唬他家里人,又说去向她要钱,谁知道她过世了。
他们跟他说了她的死讯,摁掉了医院来电,又将他的手机关机,不论他怎么哀求都不放他回去,他们打他,言辞侮辱他。
直到葬礼结束,才将他放出来。
权至龙气不打一处来,他看傻子一样的看着白修竹,脑子嗡嗡的,斥责的话也脱口而出,“那时候你还要那么高的自尊心干什么?你……”
白修竹跟被烫到了似的,浑身一震,脸色一下涨的通红,又气又怒,他冷冷的盯着权至龙,目光如刃,“前辈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然,你现在什么都有了,自然可以这么说,但你之前呢?你之前隐藏对她的爱意,是你不喜欢她吗?你不说,不也是那点可怜、高傲敏感的自尊心在作祟吗?”
“你不敢说,我就能不要脸的说吗?!”白修竹吼出来。
权至龙被刺痛了,他的脸上闪过难堪,懊恼,悔恨,最后只剩下沉默,许久,他才自嘲的开口,“所以,我一直在后悔啊。”
白修竹见权至龙这样,也很后悔,他低头道歉,“对不起,前辈,对不起。”
权至龙没理他,“是哪家的狗崽子?”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
权至龙回:“债务当然你还了,我问的是谁做的?”
白修竹没说,权至龙见他不说也没多逗留,转身就走。
沈韵寒追上他,这时候身后又传来了“砰砰”的磕头声,沈韵寒回头一看,白修竹一直冲着她的墓碑磕头一边道歉,“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她只好又折回去,在他身边蹲下,“修竹,这事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也没生你的气。”
“反而是我拖累了你,对不起啊,修竹。”
白修竹还是在道歉。
他道歉,并不单单因为最后的时刻没有陪伴在她身边,还因为他之前放弃过她,一走了之。
只有照顾过病人,为巨额的医药费而发愁的人才会知道个中的滋味。
如流水一般花出去的钱,在高额的医药费面前不过杯水车薪,刚缴纳的钱永远用不了多久就又没了,他三天两头就收到医院发来催缴的信息,感觉自己要被这无底洞吞噬了。
一个又一个科室的辗转,一个又一个的检查,询问,让人疲惫。
好转又恶化的病情,照顾病人的辛苦,足以摧毁一个人的信心,意志力。
那段时间,他身体和精神都遭受着巨大的折磨。
他这才发现,原来爱不是嘴上说说,不是他想想就可以的。
爱是有条件的。
它需要一定的物质,需要对方能有担的起责任的能力。
而很显然,他没有。
他不算厚重的肩膀,其实承担不起也担负不起太多的责任。
于是,在不知道第几次让缴纳的信息面前,在高利贷冲进他家里打砸,威胁恐喝他家里人时,在看不到尽头的病情面前,他可耻的退缩了。
他丢下她,一走了之。
他摁掉金护士打来的电话。
他咆哮着跟医院说不治了,不要再来找他。
他当了逃兵。
他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他真的太累太累了。
他想喘一口气,他想好好的喘上一口气。
就这样,放弃了她。
后来,权至龙找上他,他跟他说医药费由他来出,他只要照顾好她就可以了。
他这才回去。
他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一切,但他自己清楚,其实她不是没说放弃过,是他不愿意,他坚持着,结果又承担不起,可耻的做了逃兵。
如此卑劣。
沈韵寒哑然了一瞬,随即又释然,“修竹,”她说:“没事的,这事不怪你,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谢谢你,这段时间辛苦了,因为我,辛苦了。”
“谢谢你。”
白修竹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