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锁同源

法医中心DNA实验室的隔离门无声滑开,冰冷的白光倾泻而出,映在柳疏桐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站在门口,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原地,目光穿透操作间的玻璃墙,死死锁定在中央那台高速运转的基因测序仪闪烁的指示灯上。仪器低沉的嗡鸣,此刻如同丧钟的余音,在她耳边反复敲打。

隔壁操作间里,助手陈浩明戴着厚重的防护面罩,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迟缓。他面前的操作台上,并排放着两个打开的微量物证盒:一个装着从废弃康达化工厂保险柜旁地面提取的、那几滴颜色异常深邃的暗红色血斑样本;另一个,则装着三年前林晚最后一次参加警队体检时,档案库中封存的、作为备用的血液标准样本。

离心、萃取、扩增……每一步操作都精准无误,却在陈浩明颤抖的手指下,透出令人窒息的沉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有机溶剂的刺鼻气味,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名为“真相”的压迫感,几乎要将人碾碎。

柳疏桐没有进去。她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冰冷的玻璃,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化工厂实验室墙壁上那个绝望的残缺“L”刻痕,保险柜旁那几滴暗红的血,还有手中这枚冰冷刺骨、雕刻着含苞玫瑰的微缩钥匙……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都像无形的锁链,缠绕着那个在暮色荒草中消失的背影,将她拖向一个她既渴望又恐惧的深渊。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仪器的嗡鸣终于停止,指示灯转为恒定的绿色。陈浩明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缓缓取下防护面罩,露出一张惨白、布满冷汗的脸。他抬起头,隔着玻璃看向柳疏桐,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惊恐和茫然。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颤抖着,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机器余温的DNA分型比对报告,缓缓贴在了玻璃墙上。

报告上,两组高度复杂的基因图谱并排显示。代表化工厂血迹的红色谱线,与代表林晚标准样本的蓝色谱线,在关键的十几个基因座位上,如同孪生镜像般,完全重合!

STR分型一致!

Y-STR单倍型一致!

结论:两份样本来源于同一个体。

冰冷的铅块瞬间灌满了柳疏桐的四肢百骸。世界的声音在刹那间被抽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开来的轰鸣声!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实验室惨白的光线扭曲旋转。

林晚的血!

真的是她的血!在那个如同地狱般的伽偻罗Ⅲ型实验室里!在保险柜旁!在她刻下那个残缺的“L”之后!

她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三年来所有强行构筑的堤坝——对“叛逃”标签的质疑,对“夜莺”身份的抗拒,对那个惊鸿一瞥身影的微弱期盼——在这一纸冰冷如铁的科学报告面前,轰然崩塌!碎成齑粉!

“柳姐……”陈浩明带着哭腔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微弱而失真。

柳疏桐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已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死寂的寒冰彻底冻结。她缓缓抬起手,隔着玻璃,指尖轻轻拂过报告上那两条刺目重合的谱线。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又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冰冷触感。

她没有再看陈浩明,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步伐稳定得没有一丝摇晃,走向证物分析室。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刀刃上。

证物分析台上,强光灯下,那枚微缩的玫瑰钥匙被固定在精密夹具中,通体流转着冰冷的金属幽光。高倍电子显微镜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钥匙齿纹的每一个细微沟壑和磨损痕迹。

“材质是高纯度钛合金,表面有特殊抗氧化涂层,非常精密,非民用级。”李泽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指着屏幕,“齿纹结构很特殊,不是常见的弹子锁或叶片锁,更像是……某种定制化的机械密码锁的一部分,或者开启特定精密仪器的密钥。”

柳疏桐站在旁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屏幕上每一个细节。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所有的情绪都被冰封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DNA报告的结论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但此刻,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的心神都聚焦在这枚冰冷的金属物件上。

“钥匙柄部的玫瑰雕刻,”李泽将图像放大,“工艺非常精湛,花瓣的脉络清晰可见。我们在花蕊中心最深处,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有机残留物。”

“什么成分?”柳疏桐的声音平稳得可怕。

“很复杂,还在分析。初步判断包含微量人体皮脂、汗液,以及……一种非常特殊的植物油脂成分,与之前‘玫瑰女尸’指甲缝里和‘香堂’发现的龙涎苏合香油脂光谱有部分吻合特征!”李泽的语气带着一丝震惊。

龙涎苏合香!又是它!这枚钥匙,与“玫瑰低语”(R.W)标记,与伽偻罗的香料源头,紧密相连!

柳疏桐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想起“玫瑰女尸”左手拇指上被强行撸走戒指时撕脱的皮肤,想起戒指内圈刻着的“R.W”。如果那枚戒指是钥匙柄,这微缩钥匙是钥匙身……两者结合,才是一把完整的“玫瑰之钥”?

“还有这个磨损痕迹,”李泽指着钥匙齿纹上一处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刮擦凹痕,“很新,应该是近期强力插入不匹配的锁孔或者受到硬物撞击造成的。”

强力插入不匹配的锁孔?柳疏桐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化工厂保险柜内壁上那个刺目的红色R.W标记!难道林晚曾试图用这把钥匙去开启那个保险柜?但失败了?所以才在旁边的墙上刻下那个残缺的“L”?甚至……留下了血迹?

“柳法医!张队电话!急事!”一个技术员急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震动的手机。

柳疏桐接过手机,张勇嘶哑焦灼的声音立刻炸响在耳边,背景是刺耳的警笛和混乱的人声:“柳法医!出大事了!市化工研究院的秦墨教授被绑架了!就是之前市局禁毒顾问、伽偻罗毒理学分析的首席专家!绑匪留了话……要我们交出‘玫瑰钥匙’!不然就撕票!”

“玫瑰钥匙?!”柳疏桐的心猛地一沉,目光瞬间钉死在分析台上那枚微缩的金属物件上。消息怎么会走漏得这么快?!

“对!指名道姓要那玩意儿!还说……”张勇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愤怒和后怕,“……说知道钥匙在我们手上!知道化工厂里发生了什么!秦教授是在下班路上被强行掳走的,他的助手被打晕前,听到绑匪吼了一句……‘夜莺大人要的东西,也敢藏?!’”

夜莺大人!

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狠狠扎进柳疏桐刚刚被DNA报告撕裂的伤口!绑架,索要钥匙,打着“夜莺”的旗号!是林晚指使的?还是有人借她的名?

“绑匪有提交换地点吗?”柳疏桐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

“城北废弃的‘光明’印刷厂!只给两小时!他们……他们切了秦教授一截手指寄到了警局!畜生!”张勇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柳疏桐挂断电话,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分析室里死寂一片,李泽和陈浩明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她。

她缓缓抬起手,隔着证物袋,轻轻握住了那枚冰冷的微缩玫瑰钥匙。钥匙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DNA报告上那两条重合的血线,张勇电话里“夜莺大人”的称呼,秦教授被切断的手指……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指控,都如同无形的绞索,缠绕在那个她曾用生命信任过的人影上,越收越紧。

林晚……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枚钥匙,开启的究竟是希望,还是毁灭?

“李泽,”柳疏桐开口,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把这枚钥匙的齿纹结构、尺寸、材质成分,所有能复制的数据,立刻备份!原件……”她停顿了一瞬,目光扫过那枚冰冷的玫瑰,“原件我带走。”

“柳姐!你要去交换?!”陈浩明失声惊叫,脸色煞白,“太危险了!那帮人……”

“秦教授不能死。”柳疏桐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他是目前唯一能解析伽偻罗Ⅲ型毒理、可能找到对抗方法的人。钥匙是饵,人是目标。”

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大步走向门口。防弹背心冰冷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她动作利落地检查配枪,将弹匣推入,上膛。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在死寂的分析室里格外刺耳。

“通知张队,按原计划包围印刷厂。没有我的信号,不许强攻。”她的声音透过冰冷的空气传来,身影已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阴影中。

陈浩明和李泽呆立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向分析台上那份冰冷的DNA报告和旁边空了的证物位。一股巨大的、不祥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

玫瑰钥匙被带向了黑暗的漩涡。

而那个手持钥匙走向深渊的人,眼中燃烧的,是破釜沉舟的火焰,还是……被至亲之血彻底冻结的寒冰?

伽偻罗的永夜低吟,锁链的碰撞声在黑暗中愈发清晰,一场以生命和信任为筹码的残酷交易,在废弃印刷厂的阴影里,拉开了血腥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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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偻罗之夜
连载中云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