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账低语

法医中心三号解剖室的灯光,冷得刺骨。

空气里消毒水和残留的、若有若无的龙涎苏合香甜腻气息诡异地交织着,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柳疏桐穿着全套防护服,口罩和护目镜将她所有的表情封存,只露出一双沉静到近乎死寂的眼睛。

无影灯聚焦在解剖台上。那具代号“玫瑰女尸”的躯体再次被打开,冰冷的器械在柳疏桐手中稳定地操作着,发出细微而精确的声响。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死者那只泡得发白肿胀的左手拇指上。

强光放大镜下,指腹靠近甲床根部的那一圈浅淡环形压痕被清晰地勾勒出来。陈浩明在一旁紧张地调整着光源角度,额头渗出汗珠。柳疏桐用最精细的刮匙,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压痕中心区域那点极其细微的、异常皱缩的皮肤。

“局部皮肤组织表层细胞存在机械性撕脱损伤,”她的声音透过口罩,平板无波,“损伤边缘不整齐,伴有轻微炎性反应痕迹,符合外力强行剥离佩戴物造成。损伤时间在死亡前极短时间内,或与死亡过程同步。”

她放下刮匙,拿起镊子和载玻片,将刮取下的那点几乎肉眼难辨的、带着微量渗血的碎屑组织收集起来。“送检,做DNA分型,并与死者自身样本进行比对。” 她要确定,这被撕掉的一点点皮,是否真的属于死者本人,还是……属于那个抢夺戒指的凶手!

陈浩明连忙接过载玻片盒,小跑着送往隔壁的物证DNA实验室。解剖室里只剩下柳疏桐和冰冷的尸体。她缓缓直起身,目光落在死者肩胛骨上那朵扭曲的青黑色玫瑰刺青上。玫瑰的刺,仿佛扎进了她的眼底。

“夜莺”……佛爷的左手……林晚……

那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在脑海中浮现,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灼痛和冰冷的窒息。监控里涂着红蔻丹的手,腌菜坛子里冰冷的戒指,“南越香铺”老板惊恐的供词……所有的线索都像冰冷的铁链,缠绕在那个她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上,越收越紧。

“柳姐!”陈浩明气喘吁吁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报告,脸上带着一丝震惊和难以置信,“DNA结果……出来了!那点撕脱的皮屑组织……DNA分型与死者完全不符!”

柳疏桐猛地转身!

陈浩明把报告递到她面前,指着关键数据:“比对过了!不是死者的!是另一个人的!我们数据库里……没有匹配记录!”

如同一声惊雷在寂静的解剖室炸响!柳疏桐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不是死者的皮!是凶手的皮!

那个在抢夺戒指过程中,因为动作粗暴,被戒指刮下来的一小片属于凶手的皮肤组织!它粘在了死者拇指被撕脱的伤口上,又被水流浸泡、**,几乎彻底掩盖!若非她近乎偏执的复验,这唯一的、指向真凶的生物证据,将永远沉没在河湾的淤泥里!

“立刻将这份DNA图谱上传全国数据库进行比对!重点筛查有涉毒前科人员!”柳疏桐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语速极快,“通知张队!‘南越香铺’老板的审讯必须深挖!那个涂红指甲的女人,她的同伙是谁?谁负责‘收货’?‘佛爷’的人是怎么跟他联系的?!”

刑侦支队审讯室的灯光惨白,照在“南越香铺”老板那张干瘦、惨白、布满油汗的脸上。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被铐着,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是‘夜莺’……是‘佛爷’……他们会杀了我全家……”

张勇猛地一拍桌子,厚重的实木桌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不知道?!那戒指!那账本!你铺子后厨的龙涎苏合香纤维!铁证如山!再不说实话,包庇毒贩、协助毁证、知情不报,足够你牢底坐穿!想想你的老婆孩子!”

“老婆孩子”四个字像针一样刺中了老板,他猛地一哆嗦,浑浊的眼睛里涌上巨大的恐惧,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我说……我说……是‘疯狗’……是‘疯狗’让我干的……”

“‘疯狗’是谁?”张勇厉声追问。

“佛爷手下……专门干脏活的……心狠手辣……没人知道真名……每次都是他……或者他手下那个戴鸭舌帽的……来铺子里拿‘香’……顺便交代事情……”老板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戒指……是……是几天前‘疯狗’亲自塞给我的……说让我藏好……过两天会有人来取……就塞进那个破坛子……我……我不敢不藏啊……”

“来取戒指的人呢?是不是一个涂红指甲的女人?”

老板拼命摇头,眼神惊恐:“不……不是!取戒指的是个男的!瘦高个,帽檐压很低……看不清脸……动作很快……塞给我一卷钱就走了……那女的……那女的我只在……在‘疯狗’来的时候……远远见过一次……她站在巷子口的阴影里……像个鬼影子……‘疯狗’对她都……都点头哈腰的……他们说……说她是……是‘夜莺’大人……”

“夜莺大人?”张勇眉头紧锁,和旁边做记录的刑警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李泽探进头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凝重:“张队,柳法医!‘南越香铺’搜出来的那本加密账本,破译了!”

技术队的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十六进制密码锁已经被解开。原本混乱无序的字符,变成了一行行触目惊心的交易记录。

「癸卯年三月初七,货:伽偻罗(初代),量:壹佰克,价:玖万,经手:疯狗,香源:龙涎苏合(甲)」

「癸卯年五月十五,货:伽偻罗(Ⅱ型),量:叁佰克,价:伍拾柒万,经手:夜莺,香源:龙涎苏合(甲)」

「癸卯年六月初一,货:伽偻罗(Ⅱ型),量:伍佰克,价:肆拾伍万,经手:疯狗,香源:龙涎苏合(甲)——备注:玫瑰凋零,清理门户。」

……

一条条记录,冰冷地罗列着时间、毒品型号、数量、价格、经手人和…“香源”标记! 标记后面,无一例外地跟着一个清晰的“(甲)”字!而最后那条记录的时间,赫然与玫瑰女尸被发现的时间高度吻合!备注“玫瑰凋零,清理门户”更是**裸的杀人宣告!

“经手人‘夜莺’……‘香源:龙涎苏合(甲)’……”柳疏桐盯着屏幕,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眼里。账本上“夜莺”的名字,与“疯狗”并列,清晰地印在伽偻罗的交易链条上!金额巨大!

“还有这个!”李泽滚动鼠标,点开账本最后几页一个隐藏的文件夹。里面没有交易记录,只有一张张照片——全是各种角度拍摄的、不同女性肩胛骨位置的玫瑰刺青照片!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刚刚绽开,有的如同“玫瑰女尸”身上那朵一样盛放带刺!照片下方都标注着时间,像一份残酷的“成长”记录!而“玫瑰女尸”肩胛上那朵刺青的照片,就夹在中间,标注时间正是她死亡前一个月!

“这些女人……”张勇倒吸一口凉气,“都是毒枭集团内部成员?用刺青标记身份和……等级?”

“‘玫瑰凋零,清理门户’……”柳疏桐的声音冷得像冰,“死者代号‘玫瑰’,她是被自己人清理掉的!因为她可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或者……失去了价值!”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条“夜莺”经手的记录上,心沉入谷底。林晚的名字,与这血腥的清理和肮脏的交易,紧密地捆绑在一起!

突然,张勇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他接通电话,脸色瞬间大变:“什么?!哪里?!……控制现场!疏散群众!我们马上到!”

他猛地挂断电话,脸色铁青得吓人:“柳法医!出事了!城南废弃的‘宏发’纺织厂!‘疯狗’那伙人劫持了人质!点名要我们放人!放‘南越香铺’的老板!不然就杀人质!”

刺耳的警笛撕裂了城市的黄昏。废弃的宏发纺织厂如同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坟墓,矗立在荒草丛生的厂区。夕阳的残光给破败的厂房和断裂的管道镀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大批警力已将厂区外围重重封锁,狙击手在高点就位。谈判专家拿着扩音器,声音在空旷的厂区回荡,试图与里面的匪徒沟通。但回应他的,只有厂房深处几声失控的、带着巨大恐惧的哭喊,还有一声粗暴的枪响!

“砰!”

哭喊声戛然而止,随即是死一般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临时指挥车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张勇一拳砸在车壁上:“这群畜生!”

柳疏桐站在指挥车外,冷风吹拂着她的短发。她看着那片如同巨兽蛰伏的黑暗厂房,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谈判陷入僵局,匪徒的凶残和不可预测性让强攻的风险巨大。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人质的生命悬于一线。

就在这时,厂房二楼一扇破败的、没有玻璃的窗户后面,一个身影被粗暴地推搡着出现在窗口!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脸上满是泪痕和污迹,脖子上架着一把寒光闪闪的砍刀,刀刃已经压进了皮肤,渗出血丝!她身后,一个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两只疯狂眼睛的匪徒,用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嘶吼着:

“最后五分钟!把老吴(南越香铺老板)送到厂门口!不然老子先剁她一只手!说到做到!”

绝望的哭喊再次响起。现场所有警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狙击手的瞄准镜牢牢锁定着那个疯狂的身影,但人质被死死挡在前面,角度刁钻,毫无把握!

柳疏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她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厂房侧面,一处被倒塌杂物和茂盛野草半掩着的、极其隐蔽的破损墙体缺口处,一个极其迅捷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厂房内部!

那个身影……高挑,利落,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

柳疏桐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是幻觉?还是……

没等她细想,厂房里异变陡生!

“砰!砰!砰!”

连续三声枪响!不是来自警方,而是来自厂房深处!枪声短促、精准,带着一种冷酷的决绝!

窗口那个挟持人质的匪徒身体猛地一僵,疯狂的眼睛瞬间失去神采,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人质失去挟持,尖叫着瘫软在地!

“强攻!!”张勇的怒吼和对讲机里的指令同时炸响!

训练有素的突击队员如同出闸猛虎,从各个预设破拆点迅猛突入!激烈的交火声、喝令声、碰撞声瞬间从厂房深处爆发出来!

柳疏桐没有动。她依旧死死盯着那个墙体缺口的方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大脑,又在下一秒冻结。那三声枪响……是谁开的?

混乱持续了不到十分钟。枪声停歇,对讲机里传来突击队长的声音:“目标匪徒‘疯狗’及三名同伙被击毙!其余两人被控制!人质安全!重复,人质安全!”

现场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张勇长舒一口气,立刻带人冲进去清理现场。

柳疏桐却逆着人流,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步步走向厂房侧面那个被野草掩映的破损缺口。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缺口边缘的断砖上,沾染着几滴新鲜、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血迹旁边,半块被踩碎的老旧水泥块下,似乎压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不起眼的纸条。

柳疏桐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蹲下身,手指微微颤抖着,小心地拂开碎石,捏起了那张纸条。纸条是普通的便签纸,边缘沾着一点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熟悉的、混合着硝烟与冷冽气息的味道。

她屏住呼吸,缓缓展开纸条。

上面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一行用极其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写下的数字和字母:

「Gallow III / R.W Key: 0719」

伽偻罗Ⅲ型!玫瑰低语!钥匙:0719!

柳疏桐的瞳孔骤然收缩!0719……那是……林晚生日!是她永远不可能忘记的数字!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缺口外那片被夕阳染成血色的荒草地。远处,警灯闪烁,人声嘈杂。而在更远的、即将被暮色吞没的厂区边缘,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高挑孤寂的背影,正迅速隐入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中,只留下一个惊鸿一瞥的侧影,和风中似乎飘散的一缕……暗红色的发丝?

柳疏桐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两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扼住,那个压在心底三年的名字,带着血与火的灼痛,几乎要冲破封锁!

然而,那道身影已然彻底消失在沉沉的暮色里,如同从未出现过。只有她手中那张带着硝烟气息和冰冷字迹的纸条,还有地上那几滴暗红的血,无声地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交错。

林晚……是你吗?

你杀了“疯狗”灭口?还是……救下了人质?

这串密码……是警告?是线索?还是……求救?

伽偻罗Ⅲ型的阴影,玫瑰低语的秘密,以林晚的警号为钥匙……冰冷的纸条在她掌心如同烙铁。玫瑰的刺,已刺穿皮肉,扎进心脏。伽偻罗的夜,低吟着,露出了更狰狞的獠牙。而那个在暮色中消失的背影,究竟是深渊的使者,还是……挣扎在永夜中的,最后一点微光?

柳疏桐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她缓缓站起身,望向那片吞噬了身影的荒草深处,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淬炼了千年的寒冰,燃烧着决绝的火焰。

无论答案是什么,她都要撕开这层夜幕,亲眼看个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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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偻罗之夜
连载中云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