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授勋仪式和“方块”落网已过去半月。海都的深秋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强冷空气彻底撕碎,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冰雨,抽打着城市每一个角落。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海都市局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分割成数个区域。尽管“斩枷”行动斩获颇丰,摧毁了“神明”在海都的重要据点,但核心的“佛爷”、“夜莺”、“白鲨”依旧如同人间蒸发,庞大的毒品网络只是断了一根枝杈,主干依然深埋地下,毒液仍在暗中流淌。针对“神明”核心和其余“传教士”(梅花)的追捕布控,如同撒向深海的网,尚未有决定性收获。
柳疏桐坐在角落的分析台前,屏幕幽蓝的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她面前摊开着“方块”案的最终结案报告,指尖却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左手腕上那个古朴的银镯。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0319的荆棘刻痕在指腹下留下清晰的轮廓。林晚留下的信物,如同一个锚,将她从纷乱的思绪和巨大的担忧中短暂地固定住,却又带来更深沉、更隐秘的痛楚——她知道她活着,在某个黑暗的角落,却咫尺天涯。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协查通报和布控信息上。
“徐总队,省厅急电!”通讯员的声音打破了指挥中心的凝重。
徐副总队长快步走过去接过加密电话,听着听着,沟壑纵横的脸上瞬间布满寒霜,眼神锐利如刀。“什么?……具体位置?……确认死亡人数?……好!我立刻安排!封锁现场!最高级别警戒!”
他猛地放下电话,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整个指挥中心:“南郊!国道327线旁,原‘宏发’汽车修理厂!一辆牌照被卸的白色冷藏厢式货车!车内发现五具尸体!初步判断死于超低温冻毙!现场发现……‘神明’标记!”
“神明”标记!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指挥中心!
所有疲惫和等待的沉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的警觉和临战的肃杀!刚刚沉寂下去的“神明”,以如此血腥的方式,再次露出了獠牙!
“张勇!柳疏桐!陈浩明!李泽!”徐总队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们四个,带上技术队和法医组,立刻出发!现场最高指挥权交给柳疏桐!技术方面她全权负责!另外……”他目光扫过角落一个穿着武警特战作训服、身姿笔挺如标枪的年轻面孔,“齐诺!你带一个排爆和现场勘查小组,随队行动!重点排查车辆是否有□□、自毁装置或放射性污染!确保现场绝对安全!”
“是!”一个清亮而沉稳的声音应道。名叫齐诺的武警上尉,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一张娃娃脸甚至带着点未褪尽的青涩,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专注。他是省武警总队特调来的排爆和危化品处置专家,娃娃脸下是千锤百炼的过硬技术和钢铁神经。
柳疏桐的目光在齐诺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迅速收敛心神。“明白!立刻出发!”她抓起椅背上的多功能勘察服,动作迅捷地套上,眼中的疲惫瞬间被冰冷的专注取代。手腕上的银镯被衣袖盖住,但那冰冷的触感和0319的刻痕,仿佛给了她一种无声的力量。
警灯撕裂铅灰色的天幕,尖锐的警笛声划破寒风呼啸的郊区。车队如同离弦之箭,冲破雨幕,驶向城市边缘的荒凉之地。
南郊,国道327线旁。废弃的“宏发”汽车修理厂孤零零地矗立在荒草丛生的野地里,残破的招牌在寒风中吱呀作响,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几辆警车早已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红蓝光芒在阴沉的背景下无声闪烁,透着一股肃杀。
那辆白色的冷藏厢式货车就停在修理厂空旷的、满是油污和碎玻璃的院子中央。车身沾满了泥泞,牌照位置空空如也。车厢尾部厚重的双开门虚掩着,一股比寒风更加刺骨、带着浓烈福尔马林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腥气的冰冷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里弥漫出来,让靠近的人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齐诺带领的武警排爆组已经先期抵达。几个身穿厚重白色防护服、头戴呼吸面罩的武警战士,正手持长杆式□□探测器、辐射探测仪和空气成分分析仪,围绕着冷藏车进行极其谨慎的扫描。齐诺本人则站在车尾几步外,娃娃脸紧绷,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探测器屏幕和战士的手势汇报。
“柳法医!”齐诺看到柳疏桐等人下车,立刻迎了上来,语速清晰快速,“外围初步扫描完成!未发现明显□□痕迹!辐射值正常!但车厢内空气成分复杂,除超低温和高浓度二氧化碳外,检测到微量不明有机挥发物,具有神经毒性!建议穿戴最高级别防护!”
柳疏桐点点头,眼神凝重。她迅速指示陈浩明、李泽等人穿戴最高级别的A级全封闭式化学防护服和正压呼吸器。她自己也在助手的帮助下,动作利落地套上厚重的黄色防护服,拉紧密封条,戴上视野受限但安全至上的全封闭头盔。冰冷的空气和呼吸器自身的气流声瞬间隔绝了外界,世界仿佛被罩进了一个压抑的黄色罐头里。
“齐上尉,你带一组人,守住车厢入口,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李泽,准备强光照明和现场录像。浩明,跟我进!”柳疏桐的声音透过防护服内置通讯器传出,带着金属的质感。
厚重的车厢尾门被两名武警战士用专用工具缓缓拉开,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骨的白色寒气如同瀑布般汹涌而出,瞬间在门口凝结成厚厚的白霜!强光手电的光束如同利剑刺入这片白茫茫的寒雾。
寒气稍散,车厢内的景象,如同地狱冰封的画卷,缓缓展现在众人眼前。
饶是柳疏桐见惯了生死,呼吸也不由得一窒!
车厢内部空间被改装过,四周和顶部覆盖着厚厚的银色保温层,此刻凝结着厚厚的冰晶。五具尸体,如同五尊被瞬间冻结的冰雕,以极其怪异的姿势,跪伏在车厢中央!
他们清一色是男性,年龄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身体**,只在下身裹着一条单薄的、冻得硬邦邦的白布。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半透明大理石般的青白色,布满了冻伤形成的深紫色斑块和水泡,肌肉因为极寒而扭曲痉挛,保持着临死前最后一刻的痛苦姿态。他们的头颅低垂,眼睑被厚厚的白霜覆盖,口鼻处凝结着粉红色的冰晶——那是肺泡被冻裂后渗出的血沫!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的姿势——并非随意倒毙,而是整齐地面朝车厢最深处,双膝跪地,上半身前倾,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头颅深深低下。如同……在进行某种古老而邪异的祭拜仪式!
而在他们跪拜方向的车厢最深处,正对着车厢门的保温内壁上,用某种深蓝色的、仿佛尚未完全冻结的粘稠液体,涂抹着一个巨大而狰狞的符号!
那是一个由扭曲的荆棘和锁链缠绕构成的图案,中心是一个抽象的、如同枷锁的圆形!图案下方,用一种古老、繁复的字体,深深地镌刻着一行柳疏桐曾在佛爷手记上见过的文字——梵文!
正是“枷锁”!
车厢内壁,赫然刻着巨大的梵文“枷锁”!
寒意,不仅仅来自物理上的低温,更来自这邪异场景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的天……”通讯器里传来陈浩明压抑的惊呼。
“录像!全方位录像!固定原始位置!”柳疏桐的声音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冷静得如同机器。她率先踏入这冰封地狱。脚下是滑腻的冰层,每一步都需极其小心。
强光手电的光束仔细扫过每一具尸体。柳疏桐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死者体表未见明显开放性创伤,无搏斗抵抗痕迹。尸僵完全,且因超低温呈现‘冻结固定’,位置保持跪姿,符合生前姿态。初步判断,死亡时处于清醒或半清醒状态,被强制置于超低温环境,迅速冻毙。”柳疏桐冷静地口述初步观察。
她的目光落在死者交叠在胸前的双手上。指甲缝里,塞满了深褐色的、仿佛干涸泥土的残留物!在冰晶的包裹下,那泥土的颜色显得格外刺眼——是一种极其独特的、如同铁锈般的赭红色!
“死者指甲缝内大量泥土残留,颜色深赭,质地粘稠。”柳疏桐示意李泽进行微距拍摄和提取,“浩明,重点提取样本!这种色泽和质地……非常特殊!”
陈浩明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用专用工具刮取指甲缝的泥土。柳疏桐则继续移动光束,照向车厢深处那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枷锁”符号。
深蓝色的粘稠液体似乎是一种特殊的低温颜料,在强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符号下方的梵文刻痕很深,边缘锐利,像是用某种特制的工具直接刻进保温层的金属内衬里。
“李泽,对符号和刻痕进行三维扫描建模,分析颜料成分和刻写工具特征。特别注意边缘是否有金属碎屑残留。”柳疏桐吩咐道。
就在光束扫过符号中心那个抽象的圆形“枷锁”时,柳疏桐的目光猛地一凝!
在那个圆形枷锁图案的“锁孔”位置,似乎……镶嵌着什么东西?一个极其微小、几乎与深蓝色颜料融为一体的金属凸起?
她凑近几步,头盔几乎要碰到冰冷的车厢壁。强光聚焦。
那是一个比米粒略大的、六边形柱状的金属物!材质不明,表面极其光滑,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它被巧妙地镶嵌在“锁孔”位置,如同整个邪异符号的钥匙!
柳疏桐的心跳骤然加速!直觉告诉她,这个微小的金属物,绝非装饰那么简单!
“发现异常嵌入物!位于中心符号‘锁孔’位置!微小金属柱体!”她立刻通报,“李泽,准备显微拍摄和精密提取工具!齐上尉!我需要你的X光背散射成像仪!立刻对车厢壁这个区域进行扫描!我要知道这东西内部结构,以及……后面有没有连接危险装置!”
“明白!仪器马上到位!”齐诺沉稳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
柳疏桐暂时退开,让出位置。她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五具跪伏的冰尸,扫过他们指甲缝里刺目的赭红色泥土,最后落回那个深嵌在梵文“枷锁”中心的微小金属柱体上。
低温冷藏车……超高纯度毒品运输测试……
五具清醒状态下被活活冻毙的尸体……诡异的跪拜仪式……
指甲缝里的特殊红泥……
车厢内壁的“枷锁”符号和梵文刻痕……
还有这个神秘莫测的金属“钥匙”……
这绝不是一起简单的杀人灭口或毒品运输失败!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带着强烈仪式感和宣告意味的杀戮!
是“神明”对警方“斩枷”行动的血腥回应!
更是……下一个恐怖篇章的冰冷序曲!
柳疏桐深吸一口防护服内循环的、带着橡胶和化学药剂味道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的寒意和翻腾的思绪。手腕上,银镯的轮廓隔着厚重的防护服,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触感。
林晚……这冰冷的祭坛,这血写的枷锁,是否也与你有关?
无论答案如何,这地狱的坚冰,必须由我来凿穿!
她挺直脊背,如同冰原上孤独而坚韧的标枪,目光重新凝聚在那枚微小的金属“钥匙”上,等待齐诺的扫描结果。真相的碎片,就冻结在这片死亡的冰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