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祈求

乌蔓瞧着几艘巨大的货船靠岸。

彼时天隐隐擦亮,她依稀看见几个身影往客栈的方向来。

没过一会,思儿她们找来,问乌蔓:“戚家的人来了,咱们走吗?”

乌蔓没说话,只是望着为首的几个男子:“戚敏学呢?”

几个像是侍从的人俯身道:“公子回京途中被事务拖住,人如今在南陵,命我们先来接姑娘,他在那里等着。”

为防乌蔓不信,还特地给她看了戚家的手牌。

青檀本就不放心,如今更是惶惶,小声在乌蔓耳旁道:“戚公子都未来,不然…咱们还是在客栈这住着等他吧?”

跟着这群人,她着实不放心。

乌蔓又瞧了眼靠在岸边的货船,没说话,半晌后,还是吩咐思儿她们带上行李,起身离开。

戚家的货船恢弘无比,站在岸边,抬头都望不见船顶。

写有“戚”字字样的旗帜在甲板上飘扬,一艘连着一艘,气派非凡。

侍从们奉命令来接人,并不敢怠慢她,将人小心服侍着带上船舱,恭敬道:“请姑娘在第一间厢房休息。”

乌蔓眼眸低垂,伸手推开房门,望见坐在其中的人,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只跟在后面的青檀二人,望了一眼便白了脸色:“大大…大公子……”

魏洮坐在桌边,穿着一身黑色大氅,手掌握拳,一错不错地盯着乌蔓看。

一脸恨不得将眼前人碎尸万段的凶煞模样。

哪还有当初初见时霁月清风的好颜色。

神出鬼没的初礼出现,将两人拽了出去,并沉默着将房门紧紧阖上。

一套流程下来,乌蔓不仅不紧张,甚至还在以眼神安抚应激的青檀。

等到屋中重又安静,魏洮冷笑一声:“猜到了?”

“嗯。”乌蔓淡淡道,“戚家的下人喊戚敏学,向来都是喊少主。”

“知道还敢上船来?”

乌蔓漫不经心一笑:“戚敏学被你牵绊住,但戚家的货船你阻止不了,他的计划本就是要我跟着这批货一道离京,既然这船可以走,我为什么不敢来?”

她又问:“他人现在真在南陵?”

魏洮见她一点都不曾畏惧,眉头皱得更紧:“是,提前在南陵那动了点手脚。戚家培养出的下一任当家,无论何时都要以生意为先。”

“虽说是我的安排,但他放下你也是真,即便这样,你也愿意跟着他走?”

乌蔓无所谓:“他也派人来接我了,跟着这样的人,将来更不怕过穷日子了不是吗?”

“况且,”她眯着眼睛笑,像一只讨巧的小狐狸,“南陵好呀,景色漂亮,气候也不似京城这样潮热,我挺喜欢的。”

软硬不吃,不知所谓。

魏洮几乎要被她气得呕血。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起身,猛地朝乌蔓逼近。

自小受君子礼教约束的高门公子,即便是发怒也是压着火气。

魏洮咬牙低声:“那魏恒算什么?!他才离开不到半月,你就这样走了,等他回来……”

“魏恒给不了我想要的。”乌蔓冷冷打断他的质问,漂亮的一双眼眸满是不耐,“谁给我足够的筹码,我就跟谁走。都不是小孩子了,玩什么情深似海呢。”

魏洮站在她面前,比她高了半个头,乌蔓却一点也不畏惧。

甚至面对魏洮的怒气,她也敢于正面对撞。

“你们男人恣意风流,换妾狎妓的事也多了去了,怎么,轮到你们自己被戏耍,被欺骗,就受不住了?”

乌蔓嘲弄地笑了一声:“魏大公子若只是来替弟弟不平,便还请回吧。”

魏洮咬牙。

乌蔓看着他,说话丝毫不留余地:“若是想用强硬手段将我绑回去,还是先想想,若是消息泄露了出去,京中人人议论,老夫人受不受得住,刚刚东山再起的魏家名声,受不受得住。”

狠辣,干脆,毅然决绝。

魏洮被她气得倒仰,连连深呼吸,但望着她眼中燃烧的野望与不屈,心脏又好似在病态地痉挛。

他已经快要分不清,这阵胸口的痛痒,究竟是被乌蔓气的,

还是被她此时的神采所眩惑。

他狠狠闭眼,与乌蔓对峙,他向来都是输的一败涂地。

乌蔓也懒得与他争执:“魏恒回来,随便你编个什么由头,我病死了也好,逃跑了也罢,别让他来纠缠我。”

简直就像避讳瘟疫一般,不愿与魏家再有任何牵连。

乌蔓神情淡淡:“反正你们一家人,从头至尾也没瞧得上我。”

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转身要去开房门。

手指刚刚搭上门栓,便听得身后沉闷的问话。

“若是我呢……”

乌蔓垂眸,没有回身。

一夜没有合眼都还精致体面的魏洮,此刻眼中流露出几分狼狈来。

他猛地抬起头,几缕额发落下,挡在眼前,将乌蔓的身影切割。

魏洮顾不上其他,只僵硬开口:“若不是替魏恒来,而是我自己来堵你呢。”

像要挽回一点颜面,他又倨傲:“你想要的不过就是正房地位,戚敏学能给的,我也给你便是了。”

“反正你一开始就是最先找上我的吧。”

语气改不掉的骄狂,自大,又高高在上。

乌蔓很烦这样。

她终于舍得回头,挑剔的眼神将魏洮从头到脚扫视一遍,面露嫌弃。

“抱歉,”乌蔓毫不掩饰,“先前看走眼了,现在完全不考虑了。”

魏洮面无表情,轻声:“你说什么?”

“我不稀罕你的施舍,”乌蔓轻描淡写,“那个约定,就作废了吧。”

她转身欲走,却被一阵极大的力量扯住,狠狠摔在门上。

咚、

精致的木门被撞出沉闷声响。

“呃、”乌蔓后背压在门上,硌得她生疼,克制不住生理性的眼泪,一瞬间眼波潋滟。

魏洮双手死死掐着她两边上臂,将人禁锢在面前,他压下身子,俯身凑近去看她,抑或是想要她看清自己眼中的怒火。

什么君子,什么礼教,魏洮此刻统统顾不上了。

他眼中,脑中全都只剩下乌蔓这个两面三刀,言而无信的恶徒。

“是你求我,一开始是你求的我!”

魏洮眼睛都烧红了,不可置信地望着一脸漠然的乌蔓:“你怎么能这般?!弃了魏恒不说,你现在竟敢…!”

竟敢连他也敢弃。

魏洮风光半生,惊才绝艳,来到京城不过几年光景,便将落魄消沉的魏家重新救活。

谁不夸赞他,谁不捧着他?

偏偏在乌蔓这里,在这个身份地位样样卑微的女子这里,接连栽跟头。

乌蔓不理解他的愤怒:“你不是看不上我?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她轻佻一笑:“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永盛19年风头无两,闻名遐迩的探花郎的魏沉吟,也会后悔吗?”

面对挑衅,魏洮一言不发,只是额角青筋愈发显眼,被气得抑制不住地低喘着。

乌蔓被她掐着,却仍可以动作,她抬起手,柔嫩的手指礼尚往来地掐住魏洮的下颚。

他脸型流畅得漂亮,棱角更是清晰,乌蔓捏着他的侧脸,几乎握不住,画面有点滑稽。

魏洮一愣,便听见乌蔓含着笑意的声音。

“后悔了,便也求求我呀。”

他微微睁大眼睛,惊愕地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乌蔓吐气如兰,蛊惑一般地低声说:“你也像我求你一般,卑微地,可怜地,祈求祈求我,大发善心,让我嫁给你。”

“说不定,还有机会呢。”

魏洮气息都紊乱了,他看着口吐狂言的乌蔓,身子几乎都在颤抖。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怒不可遏,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你是要我求着许你我魏沉吟的正室,魏家大夫人,探花郎之妻的名分吗?”

魏洮感到无比的荒唐:“乌蔓,你怎么敢!”

他质问,他示弱,他盛怒。

他面对的,从始至终都是乌蔓淡然的神情。

她抬眸,同样回以他倨傲:“我最讨厌的,便是你们这一身傲慢的风骨。”

乌蔓说完,强硬掰下魏洮的手掌。

她流浪多年,力气比不过魏恒那个莽夫,对付一个常年念书的魏洮,还是够用的。

推开全身僵硬的魏洮,她转身拉开房门,刚开了一条缝,便与门外一脸局促的初礼对上了眼。

还不等她拉开,身后霎时伸过来一只嶙峋的手。

砰、

猛地压在房门上,狭小的缝隙又被狠狠关上。

乌蔓夹在房门与魏洮之间,身侧是他撑着房门的手,五指张开,死死扣在门上,用力到指尖都泛着青白。

她刚想回神,魏洮左手压住她肩膀。

“……好,我求你、”

魏洮不敢让她面对自己,他自己都甚至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此刻心间一片沸腾的炽热。

屈辱,痛恨,还有更多的不知名的什么,他不愿想,更不愿面对。

骄傲使他无法直面乌蔓,渴望又迫使他低头。

或许今天过后,他会无数次地唾弃自己。

但他想到之前在书库的小院中,那每一个在棋盘前等待乌蔓的时刻。

他不想再经历了。

乌蔓愿意嫁给任何人,那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乌蔓也不会拿这个要挟。

如愿以偿后,她会成为任何魏洮想要的样子。

读书,下棋,未来的日与夜,她会永远陪着自己。

她会成为自己的妻子,独属于自己的蔓娘。

只眼下这一次,求求她罢了,这并没有什么。

做丈夫的,本就该多对妻子和软些,体贴些,就当预演一遍。

魏洮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服着自己。

“求求你,乌蔓,”他声音在颤抖,充满了卑微与示弱。

“选我,不要选别人。”

【“姑娘想好要选戚公子了吗?”

“他啊,不过是个鱼饵罢了。”】

乌蔓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过戚敏学。

她想要的,始终只有魏家大夫人的位置。

她看着眼前魏洮撑在门上,手掌因耻辱而在细密地颤抖。

谁说只有男人喜欢掌控。

乌蔓预判了所有事态的发展,她以胜利者的姿态,将魏洮死死踩在裙下。

这是专属于她的一场胜仗,与即将拥有的,丰盛的奖赏成果。

乌蔓餍足而惬意地,无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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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婚
连载中枕月长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