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琳洛斯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
仿佛有无数双泥泞的手，拉着她往下坠落，宛如深渊一般，没有尽头。梦境没有任何内容，意识浸泡在沼泽里，浑浑噩噩间，脸颊上骤然的痒意，迫使她抽离回现实。
尔琳洛斯猝然惊醒，和一双清冷的红瞳对上视线。
外面天色尚暗，黎明的曙光只沾染了远处的天界。
大清早的，慕格以别扭的姿势撑在她身边，银色的长发垂落扫着她的脸庞，长指甲拨弄着尔琳洛斯的衣襟。
她雪白的酥肩微露，伤口的血渍已然干涸，凝成暗红色的血痂。
尔琳洛斯就是这样硬生生地被慕格折腾醒的。
尔琳洛斯蹙眉，推开了他猛地僵住的身子，拉好衣领：“流氓！”
清脆的声调，回荡在寂静的教堂里。一顶大锅扣在了好心帮她治疗伤口的慕格头上，他怔愣地微张着唇，似要解释，笨拙地开了几下口又紧紧抿上，耳根却红透。
见状，尔琳洛斯玩心一起，正欲再说什么，慕格凑近，苍白的手捧起她的脸颊，用自己冰冷的额头，贴近她的额头。
距离拉近，他们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烫。”他默了一瞬，便松了力道。
昨晚他为了不伤害到尔琳洛斯，撤离开教堂，找到了山林的一角，将肆意流露的力量发泄完全后，才折返回来。
慕格已然是邪神，所以完全不需要睡觉和进食。只能在一旁的椅子上，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盯着熟睡的尔琳洛斯。
有了魔力之后，他对周围的一切异变都变得敏感起来。因而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尔琳洛斯身体里的温度飙升，像是冒着热气的炉子。慕格只好上前察看她的伤口，担心因为自己的啃噬导致她感染，所以才会发烧的如此严重。
可是并不是这样。她的伤口恢复的很好。
慕格面色冷了下来，恢复理智的红瞳深不可测，他烦躁地揪了揪头发，起身背对着尔琳洛斯，望着某处幽暗的角落。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尔琳洛斯愣了片刻，拖着沉重的身子坐起来，顺着慕格的话，蔫蔫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好热。
她发烧了。
可是血族很少生病。也很难生病的。
她口干舌燥地抬眸，只瞥见慕格伫立的背影。
他姿态慵懒地背着手，银白的长发闪烁着光泽垂落，宛如娇艳的鬼魅。慕格微勾着薄唇，尖锐的獠牙就这样探出来。尔琳洛斯迷迷糊糊望着，只觉得一股毛骨悚然的心悸涌上心头。
早春寒冷的空气刺入温暖的鼻腔，喘息变得沉重起来。尔琳洛斯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浑身抖个不停，连站起来都费劲，仿佛踏入暮年的人类一般迟钝。
她垂眸，望着发凉的指尖，莫名烦躁。
一定是昨天靠近慕格，太冷，再加上还在空中飞了那么久着凉了。
都说了她自己走回牧首府就行了，他偏不听，非要带着她飞！
尔琳洛斯气结，艰难地扶着椅子把手，抬腿，照着慕格的腿便是一踹。
早已察觉了她的动作，但并没有闪躲的慕格：？
他疑惑地偏头，眼尾泛红，漂亮的桃花眼里第一次闪过茫然的神色。
邪神就这样被她的蓄力一踹，踹得趔趄了几下，才稳住重心。
“都怪你！”尔琳洛斯不悦地说着，无力的晕眩感迫使她又坐回了椅子上，瞪了一眼慕格，“我很少生病的！”
“我……”慕格深吸一口气，难得地吃了瘪，任凭尔琳洛斯发脾气。
像是拳拳打在棉花上，尔琳洛斯见他低着头，一副认错的模样，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气哼哼地扭过头。
默了几瞬，慕格迈开步，向教堂议会的主座上走去。
“哎，犯了错就想走啊！”尔琳洛斯竖着耳朵听着他一举一动，忍不住冲他的背影喊道。
什么意思？他要走？
她可是重病在身，怎么可能自己走回牧首府。
这么远的路呢！
话音未落，对方别扭地回了声。
“我给你找垫子垫着！”少年的声线没有什么改变，慕格头也不回地扯着嗓子喊了回去，身影莫名地有些狼狈。
见状，尔琳洛斯方才郁结的火就这样散了，唇角扬起笑意。
于是，在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入教堂之前，慕格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坐垫，隔在他与尔琳洛斯之间，随后抱着她飞回牧首府，当了一次称职的代步工具。
尔琳洛斯舒服地喟叹一声，准备考虑在心里提高一下邪神怀抱的打分。
勉强和赫连的以太一个舒适等级吧。
*
暮色渐深，塞里还是站在公主庄园的废墟上，不愿离去。
恩底见劝不动，只好鞠躬行礼，先行告退。
等到他的脚步声远去，塞里才转身，步步迟缓地踏入赫连的房间。
他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显露。他半蹲下来，目光幽幽地盯着杂乱无章的物品，企图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不知过了多久，散乱的书页都被整整齐齐地码好，塞里还在剩下分类出来的一小片区域翻找，直到一张书页的出现，他正欲归类的动作顿住，紧抿着唇松开，扬起一抹笑。
“找到了。”他痴迷地望着书页上短短几行字，轻柔地用指尖抚过。
千年前，血族的第一脉长老们做出重要决定。
第一……
……（这里不复述，详情见30章开头）
第四，铲除萨迦魔神，培养专属于血族掌控的众神墓封印。以血族为范围，寻找、囚禁、□□，直至出现具有萨迦魔神特点的生命体。一旦未来众神墓的力量不受控制，将生命体献祭，能博得一线生机。
备注：该生命体，必须被血族控制，为血族可用。后因第四条计划实施内容过于漫长，内容复杂。暂且将其从福音书里剥离出来，作为单独的计划秘密进行，称作魔像计划。
魔像计划名单：
苏妮法：【已死】。生命力弱。但具有再生能力。可作为母体培养。
克斯特：残次品。衍生二代。无再生能力。
克斯特（孪生）：【已死】为方便区分，代号“野蔷薇”。残次品。衍生三代。被送入牧首府，作为情人监控牧首，育有一子。具备萨迦初始能力。于众神墓二次开启时送入。具备部分封印能力。
尔琳洛斯：衍生四代。具备萨迦完全能力。
计划推进：使用剧毒控制。同时利用青冥灯对其实施思想拘禁。
计划推进：由魔像计划知情人，伯爵米尔以及伯爵夫人克斯特，与尔琳洛斯组成家庭。以方便最新的监视。
计划推进：……
塞里一目十行地看完纸张上的内容，咬紧牙关，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藏住眼中的讥讽。
他偏过头，拾起落下的另一张纸，是从某个大部头上，撕下来的一小片资料。
上面从黑体字标注着众神墓的内容。
……进入的人会感染剧毒。但是古今往来，还是有无数的冒险者进入众神墓。他们祈求的不仅是广为流传的长生不老。实际上，里面不仅魔煞可以做契约，神格里的神，也会因为真挚的请求苏醒。
倘若请求打动了神明，祂会宽容地完成你的愿望。比如无穷的金钱、至高无上的地位，还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神游走在生命的边界。自然能够将逝者复活。这是最为珍贵的恩赐。
塞里攥紧纸张。
他看着赫连书架上一排排**，轻笑了一声。
真相大白。
塞里骤然明白了为什么克斯特还有野蔷薇，时而与尔琳洛斯敌对，又时而暗中帮助她。因为是出于同类的怜悯。她们或许比尔琳洛斯更早知道了身份，也自然知道这样特殊的身份代表着什么。
残次品会成为长老院手中的弃子，不日便会被利用死去。成功的魔像也会被长老院控制，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
帮她，是因为同样的经历，不忍心。而敌对，则是因为她们都不是纯良的人，有自己的私心与算计。
至于赫连呢？
当骑士长看到心爱的公主，成为了母体，浸泡在血水里，孕育一代又一代的生命体，是什么感觉？
他纵容尔琳洛斯，守护尔琳洛斯，就像对待苏妮法的孩子。但无数个日日夜夜，当他想起尔琳洛斯如何诞生出来，心中的恨意却如滔滔江水。
赫连从不信神佛。不信那虚无而飘渺的力量。
但为了苏妮法，他还是选择了相信。相信众神墓开启，相信他能进入神格之前，虔诚地祷告，换来起死复生的恩赐。
漫长的黑夜里，无人的角落里，他不知多少次跪向众神墓的方向。
亦如他进入心界，望见了那一座墓碑一般。他不断设想，要是那天他没有离开苏妮法的身边，现在他们会不会有另一个美好的结局，就像小说里骑士与公主的故事一般浪漫美好。
可是世界上任何事情，从开始假设的瞬间，就注定是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赫连走不出心界，走不出青冥灯，走不出那个雷雨天。
走不出失去苏妮法的心界。
长老院和牧首要打开众神墓，因为他们要长生不老。
赫连要打开众神墓，因为他要苏妮法起死回生。
而如今，神明主动陨落，降临在世间。
神格空了，赫连的梦想破灭了。
慕格一头银发，缓缓步入公主庄园。赫连苦笑着倚靠在花园里，抚摸着凋谢的昙花。
手起刀落，几乎没有抵抗，他轻易地杀了他。
他放弃挣扎，只是临死前，牢牢地抱紧怀里的昙花。
塞里坐在黑暗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第二个黑夜降临。
这一晚，天地震动，众神墓异动，力量大到塞里都难以保持平衡。
他抬眸，失神地望向众神墓的方向。
理智告诉他，现在走还来得及。回到波塞冬，做他的深渊之眼，做至高无上的王。
可塞里的步伐却有千斤重。
他轻启干涸的唇，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赫连，你的毕生所求，都是为了苏妮法。那我呢。我的毕生所求是什么？”
我希望我讲清楚了（点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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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生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