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岚因为不乐见宋启贞的原因，牵着宋窈走得极快，全然忘记眼前这位宋窈尚且只有十六七岁，比她矮了半个头，宋窈跨着步子任由她拽着，方才愣是一言不发。
倒是苦了凌姿，大老远赶过来不说，紧赶慢赶还追不上她俩。只得在后头大喊道：“真人！我们现在要去哪儿啊？您走慢点行不？”
紧接着，是宋窈上扬着声调跟着问：“对啊，前辈这是要带我们上哪儿去呀？”
井岚停住脚步，触电般撒开紧紧牵着宋窈的手，原地怔愣了片刻，又迅速调整回喜怒不形于色的见素真人的姿态。
她想着自己虽然是前辈，但毕竟宋窈刚跟那样的人对峙过，心情肯定很差，说话得温柔些，缓和一下她的情绪。
结果井岚刚摆好谱，转过身来就看见宋窈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正对着她。
她长得有那么好笑吗？怎么这位郡主宋窈老是一脸憋笑的表情看她，井岚实在是有些疑惑。
估计是长郡主笑点上了吧。像她这么大方的人，花了零秒就欣然接受了。郡主想笑就笑吧，也省得她再去组织语言安慰人。
话是这么说，井岚还是象征性问了句：“郡主老是笑我，可以问下原因吗？”
知道井岚是在调侃，宋窈没像先前那样纠正她得叫“宋窈”，而不是“郡主”。
“见素真人见面以来一点表情都没有，方才却比我还生气，手拉得好紧…”说着另一只手摩挲着方才井岚牵她的那只手，似乎被井岚拽痛了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所以笑。见素真人替人打抱不平的样子就像是…”
井岚被她说得心都提了起来，
“…像是护鸡崽子的母鸡…”
井岚悬着的心跌了回去，把她刚才那些旖旎紧张的心思全都压得死死的。想来也是，原主的年龄估计跟她穿过来时差不多，比郡主宋窈大了十岁左右，人家有这种错觉也很正常。
也不知道是哪里又戳宋窈笑点了，宋窈看着井岚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井岚略有些无奈，任由她取笑完了才说：“以后再碰到这种事，你一开始就应该将他定住，把事情交代完直接走，免得他说些话脏了你的耳朵。”
宋窈止了笑，仰着头兴致冲冲道：“好，不过见素真人怎知我不是故意要气他才这样？您还没有真正认识我呢，就这般为我着想，要是等你以后了解我后发现我比刚才那人还要阴险残忍，会像厌恶刚才那人一样厌恶我吗？”
井岚觉得她就是故意气她才这么说的。她就是知道，宋窈越是一脸轻浮地说出这种话，心里就越是在意她的答复。
井岚没有像以前那样遂她的愿，而是反问她：“你会吗？”
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宋窈眉间微蹙，咬字语气便重了些，
“也许呢，我本来也不是什么良善高洁之人。”
宋窈方才不曾显露的躁郁在此刻死灰复燃了，倒真像是千娇万惯出的郡主作态，两人交叠的目光就此岔开，宋窈走开了井岚身前，大步往凌姿那去了。
井岚叹了口气，
“不管什么手段，只要问心无愧便好。”宋窈脚步顿了顿，井岚又补道，“我知你不是那样。”
凌姿见宋窈神色不对，都做好准备要跟见素真人告辞了，可眼下郡主跟见素真人相对而立的眼神又叫她看不懂了。
郡主刚碰上见素真人的时候明明比以前开心许多，相处的也挺融洽的，怎么这气氛忽而紧张忽而燥热的…不过郡主一眼就认出见素真人，还难得在人前情绪这般外露，肯定是早就崇拜见素真人，她还是不要插嘴了…
不过这么安静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已经很晚了，要说话也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说不好吗？凌姿不理解。
看来只能由她打破这份宁静了，凌姿大着胆子站到二人中间把目光隔开，皇宫肯定是不会去了，于是凌姿问宋窈：“郡主今夜还回府上吗？”
“不回去，以后都不回去了。”宋窈淡淡道。
“啊？可是…可是东西都在府上没拿呢，不是说要后天才启程吗？”凌姿知道宋窈不喜欢肃亲王府，也不喜肃亲王这个父亲，但还是很震惊这个突然的决定。
宋窈难得冲凌姿笑了笑，道：“那个地方，值得我留恋的只有你而已。”她伸手揉了揉凌姿的头，把她梳得一丝不苟的时兴发型带起好几撮碎发，“你放心，我自己有钱，你需要什么等到了那边我给你买。”
凌姿虽然觉得可惜，但既然宋窈都不觉得可惜，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反正她的一切都是郡主给的，就算郡主以后真的身无分文了，她也不会离开郡主的。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近找个客栈歇一晚吧，明早再启程去天一阁。前辈您怎么看？”宋窈又是那个眉眼带笑的宋窈了。
井岚闷声道了句“好”。她看着凌姿，从没见过宋窈对谁那么好过，完全将其视为自己人生的一部分。
凌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引起见素真人的注意了，被井岚冷脸的样子打量得心里发毛，麻溜从两人中间跳开，喊道：“我知道前面有家驿站，我来带路。”
说罢就蹿到两人前面去了。
·
井岚一开始的确以为她穿到这本书只是一个巧合，可是巧合太多了就不单单是“巧合”二字能解释的了。
她对“常宁郡主宋窈”就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宋窈已经有六七成的把握，至于一开始为什么先入为主不敢确认，那实在是因为宋窈做的事太具有迷惑性了……可能宋窈当时真觉得她落水后晕死过去了，需要心肺复苏吧。
就是不知道宋窈现在为什么不跟她摊牌明说，总不能是觉得一开始那个吻破坏了她们纯洁的友谊，不好意思相认了吧？
说起来宋窈身上的疑点也挺多的，她跟凌姿明显着有深厚的情谊，在这个世界有明晰的自我定位，完完全全就是原住民。
无论宋窈是提前穿过来也好，还是曾偶然穿越到她所在的那个世界也罢，井岚并不是多在意这个问题。反正她们相处过的点滴是真实存在过的，她们互相知道，这就足够了。
井岚也不想逼着宋窈与她立刻相认，万一人家真是因为尴尬才不相认，等会宋窈跑了她在这个世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天一阁都找不着，更不要说上哪得知原主的背景了。
两人迈着相同的步子跟在凌姿身后，连安静都是一种默契。从井岚跟宋窈剖白以后便在暗暗较劲，一个在等对方软化，另一个在赌对方推不开。
也是默契的都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伴着宋窈头上珠翠相碰的清脆声响，井岚听见她声音有些喑哑的说：
“原来你还记得，都过了好些年了。”
井岚心中一滞，难不成在宋窈心中她就那么没心没肺，忘性大？究竟是怎么来的这种印象？
井岚无奈道：“拢共在一块才三年不到，能记的事儿也没多少，再隔多少年也忘不掉的。”
宋窈轻哼了一声，乍一听感觉是应和，但后面没跟着话，这就有点像是反驳了。
井岚又不安起来，认认真真在心里把那事儿翻出来想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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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她俩在各自班上的座位很巧妙，简直像是串通好的。井岚在前门边上，宋窈在后门边上，两个教室相对着。虽然视角的原因看不见对方，但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很难让井岚不在意，老想出去转一圈看看宋窈在干嘛。搞得她那段时间常常看着走廊走神。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井岚有机会阻止那一幕。
这事儿说起来还有点小尴尬，但是尴尬也值得了。
井岚已经不记得具体是在什么时间了，估计是某个寻常的下雨天，天空从早到晚都没亮过，这种时候大课间不用出门跑操，所有人都在教室里头玩闹。
左右没事做，井岚在位置上翻看杂书，想着不知道宋窈这时候在做什么，井岚便放下书起身在门口望了一眼，准备待会找她说说话，这一望就见有个眼生的男同学杵在宋窈座位边上跟她说着话。
井岚本来以为是她不认识的宋窈的朋友，毕竟她们那会儿还不是那么熟，一时间就没上去。
倒不是她要偷听，实在是那男的声音太大，半个走廊都能听见。
“宋窈，你这周又留校，不去参加你家的晚宴吗？”
他语气熟捻，涉及年级第一的宋窈，又说什么“晚宴”这种稀奇词，许多人都停了手头的事儿看他们。
宋窈头也不抬，自己在那看书，丝毫不受打扰。那男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不依不饶道：
“虽然我们贺家不如你们宋家家大业大，但你现在跟家里人闹成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你要想回去跟叔叔阿姨认错的话，我就以贺家少爷的身份带你进去，你爸认得我，不会说什么的。一家人嘛，把事情说开就好了。”
宋窈还是不说话也不抬头，他在这自编自导演这么一出，发现根本没人理会，反倒是在场的同学们都一脸奇怪地打量他。
这位贺姓男同学有几分恼怒了，倒还勉强能忍住，脸红脖子粗道：“宋窈，我发现你来这个公立学校之后就开始自暴自弃了！”
边上有同学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说谁？谁自暴自弃？霸榜年级第一的宋窈吗？还公立私立呢，他自己不也在咱们公立学校吗？
那男的心理素质也是挺好，接着说：“我关注你以来发现你一直在留校，我已经好多回没在任何活动中看到过你了，但是你哥跟你弟还在。”
他知道宋窈尤其不喜欢她那个弟弟，毕竟不是一个妈生的，宋窈跟她哥属于寄人篱下，所以特意提起这一茬，想激宋窈回他。
“要我说你哥就很聪明，知道讨好宋家现在的主母，所以才能跟你弟上一所学校。”
宋窈慢条斯理把手头的书合上了，那男的还以为自己有戏，欣喜道：“你要去的话，我可以来学校接你，服装什么的会有专门的人帮你安排的。”
井岚见宋窈抬起头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不耐烦神色。虽然是抬头看那人，莫名让人想起一些高位者看下人的影视片段，可怕的是宋窈这气势不像是演的。
“你谁啊？”宋窈简短道。
那人被宋窈看的发怵，“啊”了一声脑子没转过弯来。
宋窈又问：“贺家我知道，不过我以前从没在任何活动上见过你，你从哪儿知道我的。”
这个贺同学的确是最近才回归本家的，以前没参加过这种家族企业间的交流活动。
但这晚宴是宋家主办的，他从父亲打听到宋家有个女儿因为同家里人闹掰了，跟他在同一所高中，成绩倒是很好。他一下子就想起班里那个宋窈，一问还真是，这才自作聪明来了这一出。
他最怕被人提起自己不是从小生养在贺家这件事，宋窈这么说完全是踩在他雷点上，而且宋窈跟他同班快半年了还不认得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恼羞成怒，想拿平时欺负贺家原配女儿的手段打宋窈，反正宋窈也没妈了。
他抬起手刚准备推搡宋窈将她掀翻在地，突然脑袋一沉，登时便晕得看不清方向。
井岚早不爽这人了，见势不对，操起桌边那本硬壳书就迎了上去。
她从没做过这么冲动的事儿，把自己班和隔壁班的人都惊呆了，教室外都围了一大圈人看热闹。
井岚把那男的推开，站在宋窈身前挡开那男的。吼道：“人家说了不认得你，还不走开！”
她自己觉得气势汹汹，实则不知道事情原委的同学们过来还以为井岚是三人中被欺负的那个，声音都带颤。
井岚转过身来双手握着宋窈的肩膀，后者从头到尾没从座位上站起来过，气定神闲的，嘴角带笑看着井岚。
看她这样，井岚简直气不打一出来，“你还笑得出来，不想跟他说就叫他走开啊，激他干嘛，差点被打到了。”
宋窈把井岚扒在她肩上发抖的手摘下来，紧紧攥着她的手指。宋窈的手很热，带着一层薄薄的茧。被这样一双手紧紧包裹着，井岚指尖的颤抖很快止住了。可宋窈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要激他？你才认识我多久，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这样冲上来代表我说话。”
井岚不由得有些委屈。
可是宋窈说话时没有看她，而是转过身去将她用来砸人脑袋的书捡了起来。话也说的小声，没叫围观的人听到。肯定是气极了口不择言才这样说。这不是宋窈的真心话。
井岚接过她递来的书，笃定道：“那些不重要，我不需要知道你是谁家的千金小姐，你也不要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你怎么样我自己能判断。”
宋窈直勾勾地盯着井岚，两人相视无言，半晌她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是想说反正还有一分钟就要上课了，班主任会来处理这个人的，你也不是我们班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宋窈她们班主任声音已经到了。
“都围在那干嘛呢？一天没事干都给我刷卷子去。”
围观群众瞬间作鸟兽散，回班的回班，回座位的回座位，只剩下当事人三个还在中间没走得了。
井岚还没来得及反应，肇事者贺某就在一旁捂着头恶人先告状地叫唤起来。
“老师！这个人不知道是哪个班的，突然冲上来拿书砸我！”惹不起宋窈他还惹不起这个不知名的女的吗。
老师不知道事情原委，板着脸严肃道：“这位同学，你哪个班的，怎么跑我们班来了？”
不过井岚一抬头老师就认出来这是隔壁班另一个第一，平日里最是会躲事儿。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老师略有些诧异地看向在场最镇定的宋窈。
宋窈脸不红心不跳地指着贺同学道：“老师，这个同学妨碍我学习还要上手打人，井岚是为了制止他欺负同学才动手的。”
贺同学简直被宋窈的临场发挥惊呆了，还要狡辩，指着井岚质问宋窈：“你一天就跟这种身份的人混在一起，迟早被淘汰出去，你就看着吧。”
井岚那副惊恐的样子，根本不用装妥妥就是个受害人。加上有太多围观群众指认，老师当下立断就判定了孰是孰非，让井岚回自己班上去了。
这事儿虽然略有些尴尬，但此事过后她明显感觉到宋窈对自己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宋窈这人平日里看上去和和气气常带着笑，相处起来却不大自在，所以身边一直没什么人，也就是跟她才偶尔说上几句话。没有参照标准，井岚也说不上来究竟是哪儿不太一样了。
反正她俩在一块儿时似乎不用她刻意找补什么话来填满沉默也不会尴尬了。
大概就是这些…井岚确信她并没有记漏什么内容，这么重要的节点她怎么可能会记漏呢。
此二人的要强就是那种在一起之后，仍然会因为纪念日礼物谁更用心这种事而较劲的程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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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与她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