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意川没说话，只是拽着他，一步步向浴室走去。
自始至终，两人的目光，都牢牢粘在对方脸上。
升腾而起的水汽，亦不曾阻挡彼此的视线。
热带风暴，酝酿在这片新大陆。
“等等。”盛柏原的手指，不合时宜地抵在对方唇前，“水太烫了。”
“忍着。”
陈意川强硬地移开阻碍，再次贴紧距离。
闭眼的瞬间，他仿佛听见他轻声发笑。
雨幕朦胧。
人影交叠。
水珠顺着微仰的脖颈坠落，在锁骨凹陷处，汇成颤巍巍的小池。
陈意川是真的有些站不稳。
早知道晚上还要加练，在健身房就留着点力气了。
他很想找个地方靠一靠。
但在这种时候说累，无异于承认自己不行。
蹲在他身前的盛柏原，察觉到了那两条腿轻微的颤抖。于是缓缓起身，拉过他的双手，搭在自己肩颈。
“抱紧。”
陈意川下意识照做。
下一秒，膝弯突然被有力地托起。整个人失重般，跌进另一具滚烫的身体里。
水滴从他下颌，滑落在他肩头。
悬空的双腿，不由自主夹紧了对方的腰。
一步。
两步。
……
数到第五步，他的后背，终于抵上冰凉的镜面。
雾气在玻璃上凝成蜿蜒纹路。
潮湿的水渍，恰到好处地给这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增添朦胧美感。
还没来得及平息心跳，陈意川的呼吸，又骤然急促。
风雨再度侵袭。
比以往更加猛烈。
他忍不住伏倒身子，却在接触到坚硬大地之前，被一双手臂，温暖地托住。
紧紧抓住最后的支撑，他费力地抬眼向前看。
镜子里，自己模糊的样子，似乎十分陌生。
看不清，也已分不清。
自己究竟想从他身上，讨回什么。
但这样也好。
精疲力尽，脑袋空空，无需思考明天。
只有今夜。
突如其来的深刻触动，让陈意川整个身子都震悚起来。
流畅的脊背线条，在盛柏原眼底起伏。
他注视着那两片蝶翼似的肩胛骨，神魂也随之飘飘欲飞。
心底的歉意，却愈发沉重。
他欠了他很多。
甘心用一辈子去还。
伏上他后背，却听见身下人，轻声在耳畔说道：
“我们，两清了……”
次日上午，九点十三分，陈意川被铃声吵醒。
看见来电提示上熟悉的那个称呼，他又放心地闭上眼，接通电话。
“喂，妈。”
“小川，你嗓子怎么这么哑？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还没睡醒而已。”
“你一向喜欢早起的，今天怎么这么晚？和妈妈说实话，是不是生病了？”
“真没有，是昨天太累了……对了，你为什么大早上打电话给我？”
“我和你爸在这边办理新房的手续，顺便来看看你，给你做顿好吃的补一补！哎，老陈，你别忘锁车门——”
电话那头陡然加重的呼唤，让陈意川从床上惊坐而起。
“妈！你们……不会快到了吧？！”
下意识看向床的另一侧——
没有其他人。
又慌慌张张地在房间内搜寻，视线扫遍四个角落，没发现任何异样。
窗帘缝隙中，漏进一丝铅灰色天光。
手机那端的声音，再次让他心跳加速：
“是啊，我们在停车了。”
“你们……慢慢来！我还没起床！”
“不急不急，反正我们也有钥匙……”
由于太过紧张，他一不小心，挂掉了电话。
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赶紧掀开被子下床。
跑了几步才发现，身体还是光着的。于是又匆匆返回到衣柜前，让自己不至于在家里裸奔。
走出卧室，又迅速检查了客厅、浴室，甚至厨房。
诡异的是，肉眼可见的地方，全部整洁如初。
盛柏原的几个行李箱，还有一大摞衣服，都凭空消失了。
仿佛昨晚的争吵不曾发生。
仿佛那个人，也从未出现过。
但浑身的酸痛，又宛如不停歇的警报，时刻提醒着，这不是场春秋大梦。
他……走了？
在原地愣了片刻，陈意川突然想到，去楼上的客房一探究竟——
那里暂时地，成为了盛柏原的房间。
可刚迈出脚步，手机又响起。
陈意川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把那个人拉入通讯黑名单。
他迅速接通，“你是不是已经走了——”
“我碰见叔叔阿姨了。”电话那头，冷静的话语传来，“在楼下。”
精神高度紧张时，脑袋容易抽筋。
比如此时，他脱口而问：“谁的叔叔阿姨？”
对面沉默了两秒，改口道：“是咱爸咱妈。”
反应过来后，陈意川拳头硬了。
咱什么咱！
妈什么妈！
谁跟你一个爸妈！
想举起电话骂他一通，对方却早已挂断。
陈意川打开窗户，探出头向下望去——
他爸妈的身影，出现在小区楼下。
而妈妈身边，是两只手都拎满东西的盛柏原。
三人有说有笑，愉快的声音一直飘上高楼。
好热闹的一家人！
陈意川要气昏过去了。
赶紧去洗了把脸冷静冷静。
门铃很快就响起。
几个星期没见儿子的父母，显得十分兴奋。
陈意川当然也很想念他们，但嘴角的笑，却有几分勉强。
尤其是当他的视线，与盛柏原相触时，笑容更是僵在了脸上。
父母先走进了客厅。
为了迅速理清当前局势，他趁着在厨房放东西的时机，拉住盛柏原，警惕地问：“你们怎么碰上的？”
“买菜回来，在小区门口碰到的。”
“谁让你去买菜了？”
他难道不应该收拾行李，麻溜地离开这里吗？
可他却点点头，淡定道：“是啊，早知道你爸妈会带这么多东西过来，我就不去了。”
人在无语的时候，是会笑的。
比如陈意川此刻的表情。
“你别笑这么难看，”盛柏原捏了捏他的脸，“爸妈还在呢。”
陈意川沉下脸，甩开他的手，“叫叔叔阿姨。”
谁允许他叫这么亲昵的？
“好好好……”盛柏原妥协，“知道你还在生气，但人家特意来看望你，总不能让他们担心吧？”
话虽有理。
但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明明头天晚上吵了架，第二天早上，还得在父母面前装出一派和谐的样子。
这种事，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怎么想都有些怪怪的。
妈妈在客厅招呼他们过去。
陈意川给了身边人一个警告的眼神：别乱讲话！
对方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当四个人共同坐在沙发上时，陈意川头一回觉得，这个家好拥挤。
“小川，你怎么不和我们说，小盛回来的事啊？”
“哈哈……他回来才没多久……”
陈妈妈笑眯眯地夸起人来：“小盛现在帅得和明星一样，要不是在楼下碰到，我还真是认不出来了。”
陈意川瞥了眼身边人，嘟囔道：“也就一般般吧……”
凭自己对盛柏原的了解，别看他表面上老实巴交的，心里指不定嘚瑟成啥样呢。
真令人不爽。
“那是你看惯了而已。”
妈妈很肯定地回答。
“七八年没见的高中同学，居然还保持着联系。”
陈意川的爹，走到两个年轻小伙面前，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然后，他抒发了自己的感慨：
“真是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啊！”
陈意川的瞳孔震了震。
刻骨铭心。
这个词很好。
但他能不能先别用！
“谢谢叔叔。”盛柏原坦荡接受了这个评价，“好几年没见阿姨和叔叔，你们越来越有活力了，肯定是小川没怎么让你们操心吧？”
“他啊，学习和工作都不用担心，就是终身大事——”
“妈！现在说这个不合适吧？”
陈意川想止住话题，却反遭数落：“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问问人家小盛，也有对象了吧？”
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了盛柏原。
屋内寂静两秒后，他如实道：“阿姨，那个人和我分手了。”
说完，眼神还似不经意地，掠过陈意川的脸。
某人心虚地转移视线。
陈妈妈有些尴尬地安慰道：“感情的事，分分合合也正常，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嗯，谢谢阿姨，我会努力的。”
盛柏原说得诚恳。
陈意川低头不语。
“小川，你学学人家这态度，就不能主动点？……”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
不管是谁打来的，陈意川决定，回头他都得好好谢谢人家。
“我接个电话，你们先聊！”
他匆匆走进卧室。
五分钟后，再次出现在别人眼前的他，已经换上了一丝不苟的正装。
“突然接到消息，我得去加班了。”
“吃了饭再走吧！”
“不了，是很急的事情！”
出门前，他又回头，面带歉意，“实在不好意思，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
“没事，小盛还在这里呢，你快去吧！”
“……”
很好。
他已经被这个家给抛弃了。
关上门，望着楼道外灰蒙蒙的天空，他无奈地想。
还是投入工作的怀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