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准备周全后,任平生带仙门百家北进王城,与陈王于王城外列阵而战。
陈王目光自各修者身上扫过,没什么情绪,“李无恣李无涯呢,死了?”
“孤锋宫二姐弟已死,便算殉主,也是尽忠。”任平生灵力凝作三支长箭,搭于巫山弓弦上。
矢光飞掠,问飞鸿抽刀相随,与陈王短兵相接。
“很好。”陈王目露凶光,“秋鸿刀碎仍旧有如此之能,你很好。”
“但是,还不够。”
血溅三尺,问飞鸿被涌缠上的血流逼退半步,给了陈王蓄掌之机,再度挥刀而斩时,已是与血灵掌相对。先前在飞雪城前与陈王交锋,他们尚遥隔一段,如今近身至此,问飞鸿才感觉到血灵掌中盘桓的血怨之气,分外骇人,似乎将要吞天啮地。
陈王竟用如此恶骇的招式,业障千重深,就不怕某日被反噬么?
拦于王城前的兵卒,或修者,或凡人,皆不可妄动——杀戮血气最易为陈王所用。仙门众修者也无可奈何,只能作守势。
与陈王之战,也只有任平生与问飞鸿这二人能出上力,旁人修为不足,贸然搅局,只怕会做了掌下亡魂,反倒碍事。
任平生自虚空拔剑,一柄龙骨长剑碎方圆而出,金芒扩开,将缠斗的三人包围其中。
柳景平挥剑之间凑到任舟身旁问,“你确定你师父是陌阳派的吗?这重剑吧?”
“这是任家家传古剑亢陨剑,只有家主才能使用。师父平常不拿出来,我也是第二次见到。”任舟打出真言金环,本意是将柳景平也囊护在内,但柳景平提剑便甩了出去,落剑轰然,也顾不得旁边人如何,好一阵沙扬石起,呛得任舟闷声咳了几下。
“可惜,你们竟然没有杀尽李家姐弟。”陈王抬手,一道血咒浮空,被只手捏碎,“也无妨,不过麻烦我动手罢了。”
那是血契之印,烙印者与术主命脉相连,只消捏碎此印,便能千里之外遥取烙印者性命,与被废禁多年的主奴之印大差不差。想必此印另一端连在孤锋宫姐弟身上,前日柳景平将人打伤带回,此二人须得留待仙门百家共判,若有什么隐情怨仇一并论之,只是封了灵力,由人看押。
印碎灵消,但陈王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并没有如预想之中那般得到李家姐弟的灵血。
“李无恣,唉,我早便知她不是全心为我办事。”陈王甩手,“罢了,不差他们二人。”
数道血契之印一并被击碎,任平生近身出剑,脚下浮起太极之阵,将陈王轰飞。
柳景平大叫,“这是正经陌阳剑?这是陌阳?”
任舟摇摇头,“或许是这些时日柳宗主有与师父切磋。”
亢陨剑虽重,但剑势极快,即便如此还是晚上半步,陈王身周浮现无数血气丝缕,竟都非来自凡人,而是将孤锋宫众人尽数杀炼。陈王灵力如针,极锋极锐,护体灵力脆如薄纸,任平生与问飞鸿不得不再出灵力自护。
与陈王缠斗没有好处,他随手可炼血肉为灵力,脚下军队与其说是兵力,倒不如说是待用的灵力,补给源源不断。任平生功法生生不息,倒不算太担心,但问飞鸿意在速战速决,不可给陈王可乘之机,否则填进去的性命只会更多。
问飞鸿硬挡下陈王一掌,毫无闪避之意,刀锋直进,风卷八荒而至,重斩落刀。
亢陨剑舞出剑影,与问飞鸿包抄而击。陈王双臂伸展,掌中运转血流,源源不断绝,一前一后拦下。
只瞬息之间,就有不少人倒下,血骨无存,魂魄都被炼化为血灵掌中一道哀吟。问飞鸿瞬息的不忍之色被陈王觉察,冷呵道:“从来登天路上不容旁人,能成为我仙路垫脚石,也是一生大幸。”
问飞鸿摇摇头,不欲与陈王理论。
第一刀,春生。
刀影之中流灵飞飒,问飞鸿挑刀自下而上将陈王身躯逼起,与任平生虚影剑光相配合,以刀劲击溃陈王身周灵血,且破第一重。
第二刀,春停。
刹那之间,羲和吐息,日月倒停,问飞鸿此刀斩出,眼前万物都缓了轻了,视野之中清晰可见无辜者的鲜血如何汇集、如何被炼化,每道血流都可分明——不是他动作更快,而是身周一切确实滞停。
一根细丝悬落问飞鸿刀尖,百年因,三千果。周遭骤然如镜碎,风烟摊掌阵破,作为阵主,免不了小遭反噬,闷咳了声。
这不起眼的细丝却缠得陈王浑身僵劲,血灵掌聚来的灵力也散了,散化为万千号哭之魂,哀鸣而去。
第三道——两尽。
亢陨剑千刃归元,龙魂吞天。
血灵掌以旁人性命血肉修行,此为杀道,自然沾业障无数,如今宫希声千里送来此一根三千劫丝,虽不堪大用,但足以束缚陈王一瞬。
只要这瞬息便好,前有秋鸿刀,后有亢陨剑,陈王避无可避,护体血气亦被问飞鸿春生之道斩破,这瞬息的颓势便已定大局。
他因年岁渐长而略有些沉浑的眼珠挪动,望向风烟身后飘然而立者。
“三千……劫。你是宫希……”
陈王眼中有不可置信的惊异之色,他腰身骨肉分断,心腔被重剑贯穿,身周血气蓦地凝停,而后自其伤处溢流出灵血如注,裹挟着天水之毒的灵血乍涌开。问飞鸿与任平生各自退闪,任平生避让之中亦不忘铺展开锁劲,将还未来得及完全散出的陈王毒血困锁住。
明光烁迸,霎时间无数反复阵纹将陈王环裹,问飞鸿惊疑回身,却见风烟也是同样意外神情,显然不是他的手笔。
宫希声扶住风烟,将尚在伤中的风烟带远。这逆阻时间的阵法实在有损天道,哪怕只是这么一弹指也消耗极大,况且还有反噬加身,风烟此时定然好不到哪去。
陈王视人命如草芥,不能让他继续消耗,风烟与宫希声才行此下策。
但眼前之阵并非出自风烟或宫希声,乃是不折不扣的杀阵,将陈王残碎身躯包裹,须臾侵蚀尽,凝作一枚锈红长钉。
宫希声骇然,“镇灵楔?”
昔日仙人收天下之兵融铸十八凡铁之楔打入龙脉,可封天地灵脉,是为镇灵楔。
风烟猛地出手,欲将镇灵楔夺下,他动作如雷,可镇灵楔更快三分,自阵纹中闪过便不见了踪影,追溯灵力踪迹流向,越过万军,直抵王城。
风烟先行跟上,宫希声、问飞鸿与任平生很快随后,为其挡下城中军中来的攻势,
风烟追随镇灵楔去向,力破千重阵锁,袭入摘星塔中。
“哎呀,怎还是这样急躁脾气,就不能改改么?还是说觉得着天宝阁家大业大,就算赔我个摘星塔也不过九牛一毛?”
风烟悬停九重高塔前,烽火鞭已燃着,“无铭。”
无铭轻飘飘甩过拂尘,搭在臂弯,今日他用了个女子皮相,不过身上尚有细碎裂纹,想必伤未大好,如今若要相斗,定然是难与众人抗衡的。但他犹笑眯眯,毫不在意来势汹汹的风烟,“这么大火气做什么,不如听我们陛下的,且在王城中坐会儿。”
一人掀开摘星塔内叠铃之帘,激阵阵铜铃脆响,缓步而出,负手立于窗前,气度非凡,清贵卓群,正是当今的大启皇帝。
对于他们这些江湖人而言,启皇是相当陌生的人物。只知启皇继位时年岁尚轻,这才被陈王把持朝政,如今到了亲政年纪,与陈王矛盾渐深,但到底不过傀儡而已——他们这种仙道中人,向来是看不大上凡人的,觉得凡人不过朝生暮死,再如何金贵也不可与自己半仙之身相提并论,只不过启朝皇室与辉元三派关系密些,看在仙人与高祖份上,格外多给几分面子罢了。
追来的仙门众人仍旧紧盯着无铭与其手中镇灵楔,但风烟视线落于启皇之身,他与无铭打交道久了,对此人脾性清楚得很。若无铭自己想插手某事,必然是去搅局的,倘若当真做了什么,约莫是受人之托,刻意为之。
启皇一介凡人,想拿镇灵楔做些什么?
“诸位侠士远道而来,替朕除此心头大患,还为朕寻得了身在江湖的皇弟,朕不胜感激。”她抬袖一敬,不卑不亢,目光扫过面前众修者。哪怕其中任何某人随意出招都可以轻易取她这凡人皇帝性命,她也毫不显惧色,全不将此放在心上,“朕为诸位备下宴席相迎,至于其余诸事,不妨宴中叙商。”
物议沸腾,但任平生与问飞鸿带头止了纷杂之声,毕竟众人求的是杀陈王、保自身,没必要与凡俗皇帝为难。旧伤未愈的无铭做不了什么,镇灵楔之事亦叫人摸不着头脑,不如暂收兵戈,坐下来听这小皇帝说说,她到底如何打算。
启皇使了个眼神,无铭笑笑,挥动拂尘解了摘星塔千重古法护阵,任众人涌入塔中,由侍从将他们引入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