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肃芦城中一片萧索，兵卒立于长街，乞民流于巷尾。
军粮也已匀出救济百姓，但犹不足，如今城中何等乱象都生过，但是别无他法，只能坚守——待敌军杀入，便不仅是缺衣少食，蛮人行事不留余地，一入便是屠城。
阿凉实在忧心，悄悄跟上了楚月空。
她个子小，借草木遮掩，倒也不易被发觉。可楚月空转眼就没了影，阿凉只知她要去叶府，此时人在哪儿，却是半点不知。她迷迷糊糊拐去院墙后，瞥见墙边那人好像是从前镇守城门的庄大人，似与人商谈着什么。
“敌军已经发话，只要交出风烟，便不会屠尽肃芦。”
“是了，小的已料理好，只待那姓风的饮一口，便神智皆迷，到时候我们将其丢去敌营便成。”
“嗯。只是我尚且担心，风烟毕竟也是为了肃芦城才坚守至此……”
“庄大人啊，我的庄大人，我们又何尝不是为了肃芦城啊。你看如今城中这样子，我们撑不下去了！”
“我晓得了，那就按你说的做。”
阿凉惊心：他们竟要将风大人绑去敌营么？
虽说肃芦城已维系艰难，但杀此肝胆俱奉之人以换蛮人铁骑下偷生，又何尝是义举？
她紧捂着自己嘴，不敢暴露一丝声响，仓皇从此地逃离。
得将此事告诉楚月空……或者风大人，但她又如何能见到叶府中的那位大人？阿凉惊叫一声，抬手抚着被撞疼的脑门。
“楚月空姐姐？”
阿凉惊慌万分，抓住了楚月空的手。
楚月空意外道：“阿凉？你如何在此？”
阿凉招她蹲身附耳，将方才所闻和盘托出。楚月空颔首道：“我也是听闻了此时，正要去寻风大人提个醒。这里不安全，你与我同行。”
楚月空仗着修为高轻功好，便免了通报来去的麻烦，横抱着阿凉越过墙头。猜想风烟约莫在书房中，便直行去打扰。
风烟见了她，倒有几分意外，“原来阁下无事……无事便好。”
“风泉主。”楚月空沉声道，“副将庄桓已与人商议，要迷倒泉主送往敌营。”
风烟挥挥手，令她把门带上。他神色倦怠，想必是这些日子操劳，肃芦城这般惨样，风烟也休息不安，他捏了捏眉心，将紧皱的眉头揉散些，“此事我心中有数，不过竟是庄桓带头，这倒是我意料之外了。”
楚月空怔道：“泉主早知此事？”
风烟摇头，“不知，但并不意外。横竖是祸躲不过，不如将计就计。今日我须多谢二位为我提醒，不过此间言我不希望有人再知，望二位管好自己，不叫我为之劳神。”
阿凉颤巍巍点点头，靠在楚月空怀侧。
从叶府离开，将阿凉送回家中。楚月空心道自己还是低估了风烟，这时候风烟也不年轻了，虽说确是在肃芦城因此战之事而心灰意冷，但也不是对人事全无防备的毛头小子。
那么楚月空眼下要做的事便明了了，既然风烟打算将计就计潜入敌营，她便守在肃芦城中，以应将起之战。
阿凉塞了一个馒头到她手里，小声道：“这是阿爹阿娘留给我的，剩的东西不多了，我们分点吧。”
楚月空摇摇头，将那还热乎的馒头推回，“我是修仙之人，已然辟谷，不必饮食。”
阿凉愣愣道：“辟谷？就是不用吃饭吧，修仙这么好么？”
“自然是有些好处的，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上赶着求道。”
她抿了抿唇，“还有酒吗？”
阿凉眨了眨眼，“你等一会儿喔。”
她三两下攀上楼头，从夹层里摸出一只小酒坛，“这是阿爹背着阿娘偷偷藏的，哼哼，被我看到了。”
楚月空忍俊不禁，接过阿凉手中的酒坛。
“姐姐笑起来尤其好看，怎么常常冷着脸呢？”她托着下巴，趴在木梯上，几乎贴着楚月空小臂，“你从肃芦城外来，可以与我说说，那都是些什么样的地方么？”
楚月空望着阿凉明透的眼，仿佛被烫了一下，不由得别开脸，“其实也……我家乡在江南，到雨季时候，砖缝檐角永远是湿漉漉的，四五月时候总能闻见一股梅子香。那时候我阿娘会摘了梅子来，做梅子酒。”
阿凉笑道：“味道好吧？”
“好极了。”楚月空轻声应她，“可惜我没学会阿娘的手艺，再尝不到那滋味了。”
阿凉：“我阿娘也教过我娘梅子酒，可惜我们这儿不长梅子，得等行商往来才能买到些，若有机会，我也酿给你喝。”
楚月空摇摇头，又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翻开自己几个口袋——拜入风烟座下前她光棍一条，浑身上下摸不出几个子儿，清苦惯了，在飞雪城的日子虽说也算阔绰，但楚月空没有把银子留在自己手里的习惯，如今想找点什么塞给阿凉，却只能掏着个行走江湖用的奇巧机关来。
阿凉好奇道：“这是什么？怎么用的？”
楚月空小心翼翼地掰翻着，给阿凉演示，“这样便是一把钥匙，凡间的锁扣多半都能打开……这样可以当作小刀，防身干活都好用，再在这里转一下，这个指针可以充当司南，也可寻金探物。”
阿凉觉得这东西珍贵，推辞再三，但楚月空执意要给她，只好收下。
絮语到夜半，楚月空守着阿凉睡着了才下楼，在茶铺里过了夜。
而此夜，有阴谋交锋、战火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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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月空未敢熟睡，在她发觉灵力归位的一瞬便彻醒了，急忙忙起身去楼上，最后向阿凉嘱咐几句。
“我要与你同去。”阿凉却握住了她的手，“肃芦城是我的家，怎么能让你一人涉险。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战场凶险……楚月空对当年之事也约莫知道些，风烟破阵之后未再归肃芦城，而是直取敌将头颅，但两军仍然交战，甚至肃芦城城门已破，城民皆退避官府中。但最后好歹是熬到了大军来援，这才解了肃芦城之患。既然敌军早晚要打进城中，把阿凉一人留在此地也不妥，还不如带在身边，楚月空自恃修行多年，难道还护不了一人平安么？
“好。”她应的爽快，“跟紧我。”
自城楼远眺，尽野起野火，飞雁裹狼烟，蛮人的铁蹄仿佛呼啸着近在耳畔，但楚月空不生半点惧意——她不可退，不可避。
战场混战之中楚月空便没有不识趣地仍用她的长鞭，可惜到底没有趁手之器，只随意从敌军那处夺了柄剑来。
无甚顾虑，楚月空孤身行走，哪能没见过血，此时也只觉麻木。
她反手甩去剑身浊血，将面前倒下的尸身推开，搂住阿凉腰身带人暂离此地，避往城头。
城门已破，敌军涌入，不分青红皂白将人斩杀于马下，马蹄自尸身踏过，踩印下斑斑血迹。肃芦城驻军不经战事，兵力薄弱，又因之前三月围困，此时已是无力为继，而风烟现下人在敌营，倘若大军来迟一步，肃芦城也定不逃覆灭。城中狼狈之景，在此都能尽收眼底，民皆涌入叶府以求庇护。
这柄剑被楚月空砍至卷刃，她便随手抛却，再拾了一把长刀，在手中掂量。
“若我送你离开肃芦，你愿意吗？”
阿凉摇摇头，“我不相信肃芦会败于此，姐姐，你让我去叶府吧，我阿爹阿娘若是找不见我，该着急的。”
楚月空明白了阿凉的意思，带人赶至叶府，阿凉一眼便找见自己爹娘，跨步欲上前，却到底没动，牵住了楚月空衣角，“姐姐，你不是肃芦城人，倘若能走，又为何不走呢？”
楚月空抹去面颊上血迹，低声道：“我亦不信肃芦会败。”
她避开大门，免得挡了旁人的路，不趁手的长刀压得她腕子都沉不少。楚月空自信有她一人守叶府足矣，孤身逆人流而上，一手拈术法引虚空大敞，一手横刀在前，无所俱。
铁蹄将肃芦城踏遍，终于寻至叶府，楚月空手起刀落，一道裂隙如巨兽之口张开，将毫无准备的敌军小将吞入其中。
这瞬息之间将人吞没的术式叫人不敢冒进，马背上的敌军面面相觑。楚月空神色不耐，微微压下眉头，“一起来吧，要夺肃芦城，先过我这关。”
近来天气不怎么好，此时阴云下竟飘起，小雨，沾湿了楚月空衣襟。
乱军在前，守将不知凋零何处，楚月空孤身为城，总有千军之敌也不肯一退。
敌军好似斩不尽的春原野草，楚月空灵力急耗，不由得重喘，再将手中废刀丢去，俯身随便拾捡样什么拿在手里暂用。
“姐姐！”
阿凉的声音——
楚月空回首时，忽觉一切变得格外慢，无论是蛮人斩下的重刀，还是飞身扑开她的阿凉，好像石火一瞬都成了兆载永劫，在眼中变得分毫毕现。
而天地为之震颤，眼前没有阿凉，没有染血的重刀，只一柄白银色泽的长剑独悬，剑身寒气隐约，天下无人不识。
十大神兵之二，飞雪剑。
楚月空的章节往后不会再这样着墨了，接下来回到主线，过段时间可能给这书换个封面，找朋友约了稿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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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