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渐散时,智音大师的样子就清晰起来。
这位智音大师五官寻常一头长卷发黑粗浓密油亮如缎,几缕毛发揶在耳朵后,露出宽大的耳垂。和华欣心里的尼姑像,没半毛联系。丢在人海里泯然众人。
若有什么记忆点,就是这位大师眉身纤长,眉尾骤然飞翘;面色红润朝气,慈眉善目颇有福相。
不着痕迹地互相打量后,华欣心跳如鼓的情况才平复过来顺着‘你是谁?’的问话,强装镇定自报家门:“大师,你好,我是蔡桦星。”
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过于诡异,她抱着解惑的意图来到这里,她不认为有什么高人,只消一眼,可以看出自己有什么古怪。
不过华欣确实听说过有人会相面,见人可以观‘气’。
蕨姐把早早准备好的红色纸条生辰八字递给大师:“大师,这是她的生辰八字,您帮忙看看”。
智音笑着接过,颔首自顾自从桌上拿起描线笔,喃喃写着、算着。不消时就搁笔了。
抬头看陪在一旁神色明显比正主更为急切的蕨姐,转而看向眼神透着新奇的华欣,笑出声来,清了清嗓:
“小细路,我看完了你的生辰八字,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呀?”她声线也比初听到时对清澈明亮不少。
华欣眉眼笑起来颇得姐姐缘。
“大师你是不是好灵的?是不是有很多女孩都到你这儿来?”
她在等智音大师的时候四处打量这间小佛堂,有面墙挂满合照,有看起来年长很多的“得道高人”。还不乏家喻户晓的明星大亨、商人政客。同老字号家庭作坊贴着名人老饕合影墙有异曲同工之妙。
华欣问出这句话是有缘由的,照片最最稀奇的在于智音大师有很多名媛美女的合影。其中一张的主人公正是她刚刚熟悉的被害人——‘曹徽丽’。
照片里曹徽丽一身桃粉小香套装,层层叠叠的珍珠项链和她洁白的齿贝相映生辉。娇美矜贵的笑靥,眉眼尽是少女怀春的娇羞喜悦。也许是曹徽丽和齐俊热恋时期来找这位大师测过八字,问过姻缘。
?“对呀,不管是在古代还是现在,女人嫁得好就是投第二次胎。”
“妹妹仔你要不要看?”
智音大师讲到姻缘喜笑颜开,她见华欣看照片模样投入。
“来我这儿的,很多是海市排得上名号的千金。月老牵红线可不看人有钱没钱,姻缘半点不由人。”
可惜华欣还是华欣的时候,不信这些。没在圈子里听说过智音,那个时候她说不定真会带青梅竹马吴宗泽来测测夫妻姻缘。
现在,使君自有妇,她也背负火灾谜团还会说什么桃花。
想到这,华欣摆摆手,笑意阑珊,有退却之意。蕨姐还以为她要打退堂鼓,赶忙捏了捏华欣的手,适时解围。
接过话茬笑着和智音大师说:“大师,我们这次是想让你帮她看看运数。”
说着轻巧拍了拍女儿的手,爱惜地磨蹭几下,“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们第一次来,机缘巧合朋友说起来,说你和其他算命先生不一样。”
“我每天烧香拜佛,就是觉得我家阿桦这孩子自小命不好,父亲走得早。她现在做的工作更不让我省心,我每天每天睡不着觉,尤其是……”
这话头扯开,反而没什么顾忌,即使是在年龄相差无几的大师面前露怯。
也是今天话赶话,不知道怎么讲到孤儿寡母的伤心处,蕨姐赶忙从包里拿出纸巾,窘迫地掖着眼角,将险些从眼眶掉下来的眼泪被擦掉,讪笑着用手扇了扇眼睛。
“您这佛堂这烟实在有点熏人!”
华欣蹑手蹑脚想要帮忙去擦,手却被蕨姐倔强地拍掉了。
换做父亲、姆妈,知道自己做了警察,怕也和蕨姐这样,每天日子过得提心吊胆,人前张牙舞爪,人后指不定掉泪珠子。
她想华-国强糟老头子了。华-国强若是知道自己还活着,指不定多高兴吧!
华欣的心绪乱飘。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自己不只要好好活下去,查明真相,也要代蔡桦星孝敬蕨姐。
她回握住蕨姐的手,这次没被蕨姐拍开。她们的好日子长着呢!
“抱歉呀!”蕨姐眼角的眼泪没几秒也就过干了,桃子似的红肿的眼眶透露出方才的失态。
这样的情状,这位智音大师看来是见多了,她既不上前打断安慰,面色也不喜不悲。
等蕨姐自己平复心情后,智音才悠悠开口,看向华欣:“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家靓女不仅此番刚遭生死大劫,此后人生也是波折不断,你我都无能为力。”这一句话听得蕨姐眼皮像秒针规律急促直跳,心绪不稳,幸而华欣托住蕨姐的手。
大师话头一转,“不过”。这转折,引得蕨姐抬头,手紧攥着不成样的纸巾,犹如坐过山车。
“我看你是有福气的人。”智音沉声笃定,让人听着觉得有了底气。
见状,智音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
此时她一句顶万句,人都是她股掌中的蚂蚱,她捏着人的气口,蛇的七寸,猫崽的脖颈儿软肉:“这个八字懂些命理的人来看,都看得出此人缺火克火,年月日支都在未,日干癸水时之申,水相生,命途多舛绝处才能逢生。人生诸事不顺,破军入命恐怕落得一句邪气!”
这哪里是福气?话到华欣耳朵里就是吧啦吧啦‘绝处逢生’,吧啦吧啦‘诸事不顺’、吧啦吧啦‘邪气’。
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反正没句好话,这八字听得气竭!
“但在我看来,往凶里可以说——见鬼杀鬼,见佛杀佛。妹妹仔命很硬。往好里说——就是否极泰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说到兴起处,智音笑眯眯地看向华欣,眼神颇有些洋洋得意,意有所指:“小细路,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听到有一些好的地方,华欣忙不迭点头!
继续说下去,她受得了,蕨姐快晕过去了手半捂着胸口。
人都爱听好话,谁受得了听到极凶极差的判语,蕨姐这趟花钱怕是买罪受。
还好,智音是聪明的‘大师’。把话说死,断自己的财路,断别人的生路,好坏参半说的艺术,可不让人俯首帖耳,奉若神明。
智音这句“否极泰来”可以让蕨姐好些年心甘情愿吃斋茹素,甘之如饴。
走之前,蕨姐孝敬了智音大师硕大的红包。
华欣心里都不止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终于结束了。
今天好比刚坐了过山车,起起伏伏,到最后汗已经彻底浸透衬衫,华欣手摸上去蕨姐后背都有股潮意,鬓角的几缕刘海黏糊在一起:“阿桦,我去一下洗手间”。
智音依旧是慈眉善目,接过红包也没看金额放进小屉子中。蕨姐起身之际,智音往里间探头,招手唤了一声“小糖,你带这个阿姨去里间方便吧!”
见那个叫小糖的可爱卷毛女童蹦蹦跳跳带着蕨姐,背影消失在拐角。华欣心中有好奇也有恶作剧的心理,有意无意随手点了一张,开了句玩笑:“智音大师,像这个女生测出来好不好?”
华欣指着的是曹徽丽的照片,智音神情也回忆起什么,施施然说:“说来,你若是凤凰涅槃,她便是落毛凤凰了!”
本挽着蕨姐侧身往外走的华欣,被‘凤凰涅槃’、‘落毛凤凰’硬生生施了定身咒。
自己火灾重生不就是涅槃了,曹徽丽下嫁乡下汉可不是落草为寇不如鸡的下场。
当华欣转身看智音的眼神,鬼使神差把自己心里最疑惑的问题在临走之际问出了口:“智音大师,我有个朋友,她和我说她经历过一次重大意外,死里逃生后醒来发现居然摸到一些东西,可以看到奇怪的片段,你说这是什么情况?她不会是中邪了吧?”
智音犹疑地看了华欣一眼:“那要看她看到的是什么!”停顿了几秒,见华欣并没有要补充什么,智音才轻叹一声,手上摸了摸照片。
“如果她看到的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倒是见过和她相似的同道,她的命理八字很通灵智,经历过一次生死劫,闯过鬼门关后发觉能看到一些脏东西,人鬼交界怕是总有一些冤魂不散,有怨气在人间飘荡,你说会不会你的朋友也是这样?”
等俩人走出狭长的小楼,华欣还在思忖刚才和智音大师一来一回地过招,从开始的‘你是谁?’到最后拿凤凰做比喻,还有人鬼之说。
华欣不得不承认智音可能真有奇异之处。
她和智音说的是‘她有个朋友’,智音回了‘她也有个同道’明显是回应自己的‘子虚乌友’,她有光着身子在智音面前大摇大摆展览的荒谬感。
想来细思极恐,与其说自己撞邪可以看到犯罪现场的片段,不如像刚才智音解释的那样,自己这个身体经历了生死通了灵,看到的‘脏东西’,其实是冤魂不散的怨气。
不过没多久,就有更重磅的信息,把她从一种担心中拔出立即投入了新的泥坑。她被紧急召回局里!
——‘妈的,警局干什么吃的!居然让齐俊那小子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