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多,早高峰进入尾声。
晏砚章一边拧着电驴油门一手把自己鸡窝似的旺盛黑发塞进头盔之中,灵活地穿梭在桐市巷弄里。
“晏队今天可是迟了啊。”陆大娘在清平局门口摆了十来年的早餐摊子,晏砚章上岗以后都在她这就近买了早餐对付着,于是陆大娘也就每日都等着他吃了后才收摊。
晏砚章三下五除二给车停好,在一阵莫须有的尾气里熟练地掏出手机扫了十三块钱,然后抓着自己的鸡窝头等糯米团子。
“这天亮的越来越早了,凌晨五点给我亮醒一回。”
“年轻人嘛,好睡。”陆大娘应着他的话,实际上晏砚章一年十二个月每月必迟到两回,每回都有新借口,她刚开始几回还会听他狡辩给他提意见,现在是完全当成耳边风吹过去就行了。
“刚那人是从我们局里出去吗?好像见过。”晏砚章也不用陆大娘包好,接过来就准备吃了,喝豆浆的时候余光瞟到一抹背影在他开来的时候似乎刚从局门口走过。
“哪个?你说小钟?”大娘开始收拾东西,“小钟不是每个月都来吗?没和你撞上过啊?”
清平局听上去是个政府机构,实际上也算。
晏砚章刚接到通知时还以为自己调去了什么夜总会当卧底,硬是由接头人保证了七八遍这真是个公务员,是个铁饭碗还是去当官手底下好几个伙计时,才勉强收拾好了行李第二天来上任。
刚进清平局时谁都没看见,门口设个保安室结果没人,他一路问有人吗也没听见声,按着路标找到所谓的队长办公室,刚摸到自己的椅子就离奇断片了。
醒来面前一堆人。
有一个甚至跟cosplay似的穿着那种仙侠风的裙子,头顶一堆羽毛。
晏砚章看着她,半天没说出话。
还是这位鸟姑娘先开的口:“老大你睡得还行吗?”
……
晏砚章沉默,他现在道歉说昨晚太激动了没睡好合适吗?
就在晏砚章在这里思考怎么挽回自己的形象树立官威以及为自己解释面前这些奇装异服的人可能是自己的同事时,他看见这位鸟姑娘被旁边的穿着道袍的小伙子一拍胳膊,虽说是小声嘀咕却还是让他听见了。
“都说让你第一次见面穿正常点,这下好了吧又吓着人了。”
“那你怎么也穿上了这身办事行头?”
“这叫正式。”
“拜托我这也很正式好吧?……”
“晏队早,欢迎您任职清平局。”一直待在门口的人清了清嗓子,走到办公桌前向晏砚章伸出手。
头次被人叫晏队,晏砚章眉头一跳,站起来伸手,还没等他去握就已然被面前的男人抓住了手。
很奇怪的感觉,他先前一直坐着没注意到门口还有人,等看见人了才发现是个很年轻的大学生长相,声音听起来倒是很沉稳。此刻和他明明只是礼节上的握手,却硬生生有种隆重感,好像很久不见的朋友,理应有拥抱和寒暄才是。
也顾不上自己睡了多久,晏砚章看了一眼这三位“同事”,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叫晏砚章,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多多指教。”
“别跟我们客气呀老大,”那位鸟姑娘走到他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说:“我来给你介绍一下,清平局成立自南北朝时期,之前是民间除祟团体,建国以后被收编了,成了国家机关,但名字倒一直沿用没变。”
“什么祟?”晏砚章被一个古装美女搭着有点不自在,加之这位美女说的话还不是特别像人话,他赶忙趁着空隙向看起来还算正经的乌鳢,结果后者只是抱着臂示意他听下去。
“清平局人手不多,你见到的我们四个,哦还有个平野最近在出外勤,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全部人手了,主要原因还是当初那个不成文的规定建国后所有事物不得成精,新的不来旧的又零星战损,于是到现在就剩我们几个了。”
“这个穿着道袍的是许三问,三问三问,顾名思义就是他这人很没耐心,最多只能回答一人一次三个问题,多了要跳脚。哦对了,他是我们这年纪最小的,先前和我们共事的是他的师父师祖们。”
“接着是乌鳢,他管的事很多,先前你不在时清平局几乎都是他在管。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去保安室问他,他一般都在那待着。”
“还有不在的平野,平野你可以把他当成半个木匠用,他很喜欢做一些木工,咱们局里好多东西都是他做的。呃,但是由于实在没有人手,你也懂,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资源,外派出去除祟了最近。”
“然后就是我,我叫大宝,你有不懂的也可以问我,但我一般不在局里,我得四处逛着看看有没有新情况及时通知大家。对了,我是只海东青,你能接受吗?”
海东青?这玩意不是国家保护动物吗?
你是海东青是我接不接受就能行的吗?
一大早差点把晏砚章cpu干烧着了,好吧几乎也算是烧报废了。
晏砚章等陆大娘走后快速溜进了清平局,结果迎面撞上准备进保安室待着的乌鳢。
“啊,早上好。”晏队挥舞着糯米团,朝门外看了一眼,“刚小钟来过?”
自然的程度让乌鳢开门的动作一顿,扭头看他:“你俩撞上了?”
“没有,买早饭的时候看到个背影,好像是从局里出去的怪眼熟,就问了问陆大娘,说是叫小钟,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他来局里。”喝完最后一口鲜榨豆浆,晏砚章把垃圾扔保安室门口的垃圾桶里,看乌鳢的样子好像和这个小钟很熟,陆大娘也说经常看见,那他怎么会没印象见过呢?要不是今天多看了眼他没准还不知道有这人的存在。
是什么样的人呢?回想起方才看见的那眼,第一感觉是很高挑,形单影只有些茕茕独立的超然感,但绝对不是许三问那种道士的超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已经记不得了,可能是黑白的,都说记忆有修饰的作用,大概是因为在盛夏,桐市致力打造森林氧吧,草木郁郁葱葱,“小钟”就一个人走在这些被树干枝叶裹挟的巷弄之中,太有白描的感觉了吧。
心脏没由来的一跳。
“都是熟人了,有机会你见了就知道了。”
“啊?什么?”
“你不是问我钟目是什么样的人吗?”乌鳢皱着眉一脸很无语的表情看他,然后转身钻进自己的保安室。
原来是嘴没把住问出话来了……
路过叉着腿坐在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树的残骸上辛苦劳作的平野,看了眼正在进行今日占卜的许三问,他办公桌上又是签又是符又是石头的,据说是些很牛叉的法阵,总之局里给他塞文件的时候都是见缝插针找些无关紧要的安全缝隙处放,生怕破坏了所谓的平衡。
晏砚章每天的daily work就是路过局里所有的人,视察一眼工作,然后爬上楼梯到二楼自己的办公室里,泡上一杯受潮的茶,安安静静端好自己的铁饭碗。
“何人拾得玉梓书,可闻秋日有高啼。中吉。”竹签落定,许三问的声音如同天气预报似的准时响起。紧跟其后的是大宝唰的从窗户外飞进来,在晏砚章办公椅边化为人形,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没化完的羽毛。
今儿个的签不准,大宝明明是在六七月份的大夏天高啼。
“头儿,桐市公安局的人来了。”
说起桐市公安局,晏砚章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去了那儿,因为父亲的缘故被大家亲切地喊作“小晏”,为了防止被人说拼爹一路勤勤恳恳,各种脏活累活干尽,见到亲爹都绕着走。
终于在26岁这年迎来了升官,当上了个小副队,成了人们口中的“小晏队”。结果干了没两个月和他说又能升官,能真正成为小晏队而不是小晏副队。
晏砚章想着那感情好啊,人生真的猜不透什么时候就坐上火箭了。
于是第二天,许见清拎着公文包和保温杯走到他跟前,说:“好久不见老同学,怎么还占着这位置不松手,是想和我当面交接吗?”
“我劝你不要上来就找事。”晏砚章眉头一皱就开始撩袖子,认识他俩的人都知道晏砚章和许见清打小就是竞争对手,从中学拼到警校,常年在第一第二位置上争得你死我活,糟糕的是毕业考核前一天晚上晏砚章窜了一整晚,于是不负众望把许见清送上了第一名毕业。
“小晏队,冷静!你听我说。”负责交接的文职人员擦汗,推了推眼镜挤进两人中间,仔细和晏砚章解释彼“晏队”非此“晏队”,上头的意思是让他去一个新的机构里办事,这边的活由许见清同志接手。
“你给我说清楚,清平局到底是什么政府机构,组织不会是让我去夜总会当老鸨做卧底吧?”晏砚章一边黑脸一边被扯出工位。
“绝对不是,借一步说话。……晏队,我向你保证。清平局不是夜总会,它的名字是有来头的,‘海晏河清,万象生平’听过吗,出处在这。……不是不是,真的是政府机构,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待遇很好的,是升迁,去了那您就是最大的管事。……哎哎这活非你不可晏队。”
“好好做你的副队吧,许见清!小爷我去当队长了!”下楼前,晏砚章摆手说,在众人目光看过来之际,晏砚章身边的文职人员转过身一圈低头道歉过去,然后赶紧跟上继续劝说,于是有了现在的晏队。
不过许见清的能力摆在那,三年一过也从副队摇身成为一队队长,叫法上倒是一模一样了。
许见清已经是清平局的老熟人了,轻车熟路地问候过自己的老祖宗就直奔晏砚章办公室。
“嗨,大宝。”
“早上好,许队。”大宝招手一笑,给许见清让出位置。
办公桌后的晏砚章正埋头在柜子里翻箱倒柜找自己新的茶饼,小心翼翼地从一堆折得整整齐齐的包装背后拿出块新的,颇有仪式感地抠下一丢丢。
“啧,都潮了你还喝得这么津津有味呢。说了放高点阴凉处储存你非要塞办公桌下面柜子里,都潮透了摆那么好的意义在哪?”
“送客大宝。”
“许队你见谅,我们头儿就好这口,旁人说了就炸毛。”
“说了送客。”
“奔三了心情有些别扭别和他一般见识。”
……
“我比他还小半年大宝,”晏砚章嘴角抽抽,伸手去要许见清手里的文件夹,“又什么事啊来找我们清平局?”
“南区那边有人报警,一个月前开始就有人陆续失踪,失踪的时间地点都很随意,没有什么关联可循。唯一可以查到的就是这些人都隶属于一个地下贩卖狗肉的团伙。”
“一个月,看起来是凶多吉少了。”
“的确,但是找不到尸体,也没有任何可疑凶杀现场。直到昨天裱褙巷有家美甲店在查店里遭贼时调了门口的监控,发现这样一幕……”
许见清拿出手机调了视频,调大音量递过去。晏砚章正在泡他的茶,撅了撅下巴示意大宝接过来,两人凑在桌子前看。
视频里,可以看见是在一个很偏的转角,裱褙巷的巷弄很窄,周围都是住宅区,半个房檐遮住镜头不说,正对的地方还有一根电线杆拦着。
夜里周围住宅区的光零星亮着,终于有个人从电线杆后面冒出头来,只见他正在低头玩手机,屏幕微凉的光打在他脸上。之后画面一闪,出现了些许的雪花感,在这画面跳动的瞬间,视频里的男人突然变成了好几块尸块碎在空中,碎的那样干脆,就像是切西瓜游戏里刷刷两刀裂开的水果一般,并且没有出血。
晏砚章看着看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耐心看完视频后抬头。
“我们去了现场,没有任何血迹,也没有尸块残余,痕检科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
“这都没出血你还想去哪找血迹。”晏砚章拉动进度条,“在落下的瞬间消失了。”
在视频的结束,那种雪花感又跳了出来,然而还是依稀可以看见那些尸块在落下的瞬间消失不见,明明在地上扬起了灰尘却在灰尘落下之前消失不见。
“怪力乱神的东西归你们清平局,我看好你哦晏晏。”
“滚。”
“事成我送你几块新鲜的茶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