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内讧本行(二)

【前言】此后本文全部以“楚人”/“楚族”、“大楚联邦合众国”/“楚国”、“楚语”、对应改称。如果还有继续看这篇晦涩长文的小可爱发现以后本文都用这两个词,不必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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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俺已经到黑河啦,甭担心。

这还是俺头一次离开老家那么远,天儿老冷了,冻得俺手抽筋,老疼了。不过您崩担心,俺没事儿,俺皮糙肉厚!班长还给俺们每个人发了棉袄和暖手的套子……说是什么样玩意儿,叫手套,五根手指头分得开开的,跟老家的套子不太一样呐。等俺打完仗回来,俺跟连队里多要一副孝敬您老人家,冬天老暖和了!

爹,您放心,虽然东北这儿冷,但连队可照顾俺们了。连队的长官们跟以前那帮兵痞子完全不一样,跟以前野军的长官们倒是有点儿像,但又不完全像……您明白俺的意思吧?就是那种清官儿老爷的样子,但好像没那么,嗯……没那么爱开会,也不给咱画大饼。说是给咱们啥,就给咱们啥。

爹,您别怕。连队的长官们说啦,那帮子俄族大兵不可怕,因为他们都是牢里放出来的犯人,不想打仗。可是……没事儿的爹,俺不怕,您放心吧。

快过年啦。要是顺利的话,说不定过年前俺就能回老家,给您老人家过寿。爹,您千万保重身体呐,等儿子回家!

儿子 许二。”

残酷的首次遭遇战过后。打扫战场时,谢尔盖从一具被炮弹崩飞下半身的尸体上衣口袋里,发现了这封信。

“你……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雅罗波尔克的声音。谢尔盖摇摇头,随手把这封信塞进了口袋里。他其实看得懂汉语,但他选择向所有人隐瞒这件事,包括刚刚把他当做“救世主”的雅罗波尔克。

“谢谢……谢谢你啊。”

雅罗波尔克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索性怯生生的上前几步,继续放低姿态:“刚才,如果不是你掩护我,我就被流弹击中了。”

谢尔盖漫不经心道:“不客气。”他的心思仍在那封信上,那上面的内容让他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两国之间第一场遭遇战,以基辅罗斯方面的全面胜利告终。虽然楚族士兵展现出了极强的战斗意志,可毕竟军事实力差距悬殊,被重工业和钢铁洪流武装到牙齿的基辅罗斯军队,可不像东瀛军队那么“好对付”;更何况,高大强壮的基辅罗斯士兵,仅生理优势这一方面,也远非初具人形的东瀛猴子可以匹敌。

可是……

谢尔盖回想起刚才信中的内容,除了为那个名叫“许二”的楚人感到难过之外,出于直觉的不安也让他有些心神不宁。早在战斗时他就发现了——

这一批楚族士兵,也是新兵。

不是只有个别人是新兵,而是对手全是新兵。几乎一个有作战经验的都没有!

可即便如此,这些新兵并没有表现出对战斗的恐惧;恰恰相反,虽然因为没经受过专业训练导致从排兵布阵到前线冲锋全都一塌糊涂,但他们的意志力却很强,远超基辅罗斯这边:

要不是督战队在后面拿着枪指着后脑勺,别说别人,就连他这个好歹被迫受过三年军事训练的,都想掉头当逃兵了。

现在,谢尔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了。与基辅罗斯把士兵当狗看不同,楚族联邦军团是真把这些士兵当人看的……而且看起来,这些新兵普遍受教育程度很低,家里也很穷,怕是个顶个希望能挣点军功补贴家用,甚至衣锦还乡。

可为什么,明知用新兵必然会打败仗,却还是要用新兵呢?

楚人脑子有坑,还是被驴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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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镜头转回黑河城某栋洋楼里。基辅罗斯先遣军团指挥部临时驻扎点。

“直说吧,这次贵方想怎么合作啊?”

刚刚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拉多米尔如今自是十分惬意。李三笑眯眯道:“我们希望,贵国能公开支持途志一派,同时谴责野军这一方。”

你的脑子被驴踢了?你的“主子”不就是野军头目高欢么?

拉多米尔黑人问号脸.JPG。

“我知道,您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但请相信,我们合作的态度是真诚的。”

李三继续笑脸迎人:“不知您是否听过楚国一句古话——名不正,则言不顺。贵国希望通过我们来管理未来的楚国,首先就必须赋予我们……或者说,赋予理事长高先生以‘大义’的正当名分。只有具备了这一正当名分,我们才能更好的为贵国继续效力,量华夏之物力,尽心竭力的侍奉伟大的亚历山大元帅啊。”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拉多米尔自问曾与已经覆灭的楚帝国打过几次交道,也曾与楚联邦打过几次交道。可饶是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政客,如李三这般藏着掖着卖国、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既想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的,他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见,简直稀罕至极。强行压下心中不屑,拉多米尔眯起一双如鹰鹫般的灰色眼睛:“很好。叶夫根尼将军果然没有看错你们。”

——果然没有看错你们。这个“果然”,指的是,在阴谋诡计、心狠手黑、不择手段、毫无底线这几项上,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族群,能超过你们这群人啊。

“好啊。”

作为典型的实用主义者,拉多米尔也只是内心腹诽一番,不打算跟他扯些理想主义的废话。他非常现实的问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所以呢?眼下这个烂摊子,你们打算怎么接啊?”

途志一派作为激进的亲基辅罗斯势力,早在基辅罗斯入侵前就向联邦叫板、并且开始武装叛乱了。可高欢这一派却一直“装死”装到今天,既不表态站队基辅罗斯,也没有表态声援联邦军团。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么……”

李三讳莫如深的笑了笑。然后他起身,附在拉多米尔耳边说了几句话。拉多米尔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奇怪了——

并不像是恼火。而像是,被恶心和膈应到了。

“你们……”

缓了好半天,这位粗犷的基辅罗斯军人,才艰难开了尊口。他再一次重复了之前的评价:

“叶夫根尼将军……果然没有看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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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尔镇遭遇战”——这一被后世史书称为“基辅罗斯闪击楚国”的首战,它的失败甚至是惨败,很快就传回了国内,也很快就在掀起了轩然大波。

说是惨败,多少有些夸张。联邦军团先遣小队一共几百人,遭遇基辅罗斯一千来人,两方短兵相接后前者几乎团灭,这是一件很符合逻辑、也很正常的事。但作为联邦建立以来第一次战败,却着实让整个楚国社会被震惊乃至失语。

一时间,举国知识分子、精英阶层群情激奋,开始对这场战斗的直接负责人沈夜北,发起了口诛笔伐。这场口诛笔伐还借着开放报禁的东风席卷全境,极短时间内,就引发了市民阶层对于这场战斗结果的强烈愤慨和抗议!

“……不就是败了一次,至于吗?”

京都城,总统府。柳余缺一张一张快速翻着各地的报纸,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报刊上,头版头条清一色的全在阴阳怪气,有的胆子大的,更是直接把沈夜北比作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说他“眼高手低、刚愎自用”方才导致“贻误战机、兵败如山”,并进而平白葬送了几百条大好生命。

不过么……

骂归骂,嘲归嘲,民众们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东北边境死于战火中的士兵、死于基辅罗斯大兵虐杀的平民,就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回响或是电影画报上的故事一样,遥远且缺乏真实感。

在柳大总统对着报纸伤春悲秋的同时,远在东北边境,联邦军团秘密基地,地下三层。

临时指挥部办公室里,桌案上电报堆积成了一座小山。数日没怎么阖眼的沈夜北一边喝着不加糖的咖啡续命,一边皱着眉分析战报和舆图。

一只手伸了过来,在他面前张开,手心里躺着一颗糖。沈夜北微微抬头,正对上女子那张疲惫苍白的笑脸。

“苦吧?拿着个垫垫。”

沈夜北于是也笑了一下,接过糖果放入口中。味道散开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最终化成一抹苦笑:“……这什么糖啊。”

秦兵:“榴莲糖。”

沈夜北:“……”

他破天荒的垮下眉头,做了一个堪称夸张的表情:“难怪有点臭。”

说完这句,他自己就忍不住笑了出来。秦兵也被他的笑容感染了似的跟着笑了起来:“夜北,你还好吧?要不要睡会儿。”

“我没事。”沈夜北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语气温和:“你脸色不太好,去休息吧。”见她没动,他甚至还很贴心的补充了句:“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

沈夜北对她的关心是如此自然,就好像两人已是结发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可此时此刻无论是他还是秦兵,谁都没有半分旖旎心思。

“我状态比你好多了,能挺住。”

秦兵并没有跟他客气。事实上,顶着一对熊猫眼的沈夜北显然比她更需要休息。她一边说着,一边瞄了几眼沈夜北桌案上的舆图,语气显得很轻松:“还要再忍忍?”

秦兵这话问的没头没尾,沈夜北想都没想就点点头,嗯了一声。

于是她又问:“还有多久?”

修长的手指抬起,将舆图上几个点圈起来,画了一个小圆。“等他们到这里时。”

“需要多久?”秦兵一边反问,一边看向他手指的方向。那个位置,赫然是一片茂密且辽阔的的原始松林。

“取决于俄族人的智商。”沈夜北一本正经:“二者成反比。”

“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兵再也绷不住了,险些拍桌并满地找牙。她开朗的大笑了一阵,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劲儿来:“所以国内的新闻——”

秦兵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她错了。

“毁誉在人,任他们说去。”

对于她有些自以为是的揣测,沈夜北却答得十分坦荡。秦兵错愕的看向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可惜无果。

不是哥们儿?真不是你安排人故意散播的舆论?

说开放报禁就彻底开放报禁,还真是一点儿后路都没给自己留啊?

见她一脸问号,沈夜北倒也没藏着掖着,边看战报边道:“楚人慕强。我可以杀百万人不认罪而被捧上神坛,却不能有哪怕一次战败。”

秦兵:“……”

他说的太对了。她竟无言以对。

“夜北……”

半晌沉默后,秦兵才想起自己想说什么:“基辅罗斯不是东瀛。他们坐拥广袤国土、上亿人口,资源丰富且重工业极为发达。并且最要命的是,他们确实对东北五省势在必得。这种局势,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不利了。”

“嗯。”

“所以你也该清楚,”秦兵不自觉中用上了强硬的语气:“基辅罗斯绝不会因为一两场阻击或游击战,就知难而退的。”

“我知道。”

“那你还沉迷微操……!”

秦兵一边吐槽,一边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了某位故人。能正面硬刚却偏以为自己是个军事天才、非要玩儿引狼入室搞微操,结果把优势局给玩儿废了——以史为鉴,不可不鉴啊!

那厢沈夜北悠然开口:

“冰冰说我沉迷微操,是否怨我非要亲自来前线指挥?”

秦兵鼓了鼓腮帮子,有些泄气时的:“是。身为最高军事统帅却不愿下放指挥权并信任各级将领,反而事必躬亲,这就是微操。”

不自觉的说完这句话,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无意中得罪了沈夜北,于是赶忙找补:“那个夜北……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额……你别误会。”

话题尴尬到这种地步,她的脚趾已经忍不住想原地抠出三室一厅了。沈夜北也没有立刻回应她这番“不见外”的“抱怨”,反而在安静半分钟后,毫无预兆的提议:“一会儿军事会议,你不必回避,列席吧。”

秦兵:“……”

她眨眨眼,反问:“夜北,您……”轻咳一声又强迫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客气疏离”:“咳咳,你,我是无所谓的,但你不介意我这个‘阴阳纵横道’头目窥伺军机——”

对于她这种车轱辘话来回说、废话式的客套,沈夜北没再理会。他径自从抽屉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秦兵:“你先看看。”

秦兵接过粗略翻了几页。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战术口诀手册”六个字,里面的内容则用印刷大号字体写着顺口溜:

“一点攻,两面围,

集中兵力破敌垒;

四快如风慢如钟,

战机未到莫急冲。

三人组,三角阵,

散似星斗聚如刃;

猛打猛追莫蛮干,

五种情况灵活转。

弱敌冲,强敌磨,

溃敌追到天边河;

四组一队破坚城,

大炮上刺刀见红。

算弹药,量地形,

三本台账定输赢;

示弱诱敌藏杀机,

真假电报乱敌营。”(注1)

字体如此之大,以至于老花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用词如此朗朗上口,以至于文盲都能记清、理解。这真是沈夜北的“大作”?

“这是你写的?”这么想,她也这么诚实的问了出来。沈夜北也相当诚实的摇摇头:“当然不是。”

秦兵正待发问,沈夜北就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三分钟后,一位书生似的年轻人敲门而入,恭敬的向沈夜北敬了个军礼:“将军。”

“介绍一下。”沈夜北示意他落座,同时向秦兵道:“这位就是这本手册的作者,松江军校第三期毕业生,此次先遣部队参谋,陈淮序。”

陈淮序腼腆的笑了笑,看起来十分甚至九分人畜无害。相比之下,沈夜北居然成了外向话痨的那一方:“淮序今年只有二十一岁。”

作为离沈夜北最亲近的人,秦兵自然很清楚,沈夜北极少夸奖谁;能让他赞赏且能委以重任的人,自然绝非池中之物。秦兵对着手册又看了看,在质疑实战效果和随声附和之间,选择了她自己的方式——

格物,致知。

“陈参谋,这是你第一次参与作战么?”

陈淮序摇摇头,显得更加腼腆了。“我初次作战是在西北剿灭回鹘叛乱,从那时起就一直跟着将军了。”

听他提起这件事,秦兵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待陈淮序汇报完战况退出去后,她才转向沈夜北:“夜北,我记得你给柳大总统推荐过一批军方人才。”

沈夜北微微眯起双眼,长睫之下眸光讳莫如深。

他已经知道秦兵想说什么了。但他还是耐心的等她亲口问出来。

“所以夜北,”她谨慎的开口:“为什么,陈淮序不在那份名单上?”

以及——

为什么,这样一个鬼才,只安排他做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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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改编自“六条战术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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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杀星
连载中龙五爷 /